漫无边际的,他又想起了灵蛇口中的那个“死丫头”,“如果她真是雨神未过门的新娘,那一定美极了!”
忽然觉得嗓子里又干又痒,鼻孔里也钻进了身上那股松枝香都掩盖不了的恶臭,于是黑父禁了禁鼻子,“咯咯”笑出声来。
赤隼也跟着露齿一笑,“如果他真的见到了玛雅……”这个亵渎神明的念头让他赶紧把头甩了又甩,“诸神饶恕,怎么我也被带得心猿意马了!”
再往前走一程,就到了“浮影沼泽”,这会儿已经闻得到烂泥塘里特有的那一股腐败味道,乌鸦会像阴沉的夜游神那样栖息在一棵棵分散在沼泽中的光秃秃的死树上,偶尔像施咒似的叫上一声,就会惊起一团大雾般的蚊虫。
蛙鸣也密集得令人心烦意乱,还有不敢再迈步前行的野兽懊恼的低吼,它们拖着摇来摆去的尾巴在沼泽边走来走去,可能要一直游荡到天明,然后在就近的树杆上撒满腥臭的尿液,才会赌气似的调头钻回密林里。
沼泽宽大无边,对面是一片被夜色衬托得更加漆黑的远山的剪影,巍峨更不失雄浑的美感,如果你能屏住呼吸侧耳听上一会儿,就能透过聒噪的蛙鸣听到瀑布飞落山涧的轰响,那么澎湃有力,简直就像千百万个同时擂响的兽皮鼓在发出气势惊人的合鸣。
但此时还什么也看不到,猴面包树和野生山毛榉在这片宽阔的过道上长疯了,以至于那些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的祭司们只能一个跟着一个从树木的缝隙间挤过,之前还要爬上山岳一样高高隆起的树根,踩在脚下的是湿滑无比的苔藓和更容易使人跌倒的蟒蛇蜕下的巨大死皮。
抬着黑父的那群祭司在一株披头散发的棕榈树下站住脚,等着赤隼发号施令。黑父仰起头,望着闪动在墨绿色的肥大叶片上的幽蓝火光,恍惚觉得自己仿佛正置身在远古,那时人与神还没有分散,还在共享着一整片天地构成的乐园。
“诸神的黄昏……”不经意地想起了这个北欧神话,“雨神的新娘就是我的极光!”说着,黑父不禁莞尔一笑。
随后,一个幽蓝色的身影从眼角滑入了视线,黑父定睛去瞧,赤隼轻轻勒住手里的缰绳,那匹毛色暧昧的神驹就在黑曜石宝座前原地踏起了碎步。
“要辛苦你走几步路了。”大祭司微微颔首,一时令黑父想起了巴黎圣母院的至高处那些低头无声凝视着众生的大理石神像。
“你能告诉我那个藏在林子极深处的高大黑影是什么嘛?”黑父先是怔了片刻,那张面孔绝美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可突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向密林里一指。
赤隼朝那边望去,瞳仁上的蓝色细缝儿微微抖动着,“哦,还真是差点儿错过了。”说着,他的唇边泛起了一抹自豪的笑意,向一个举着火把侍立在身后的祭司使了个眼色,那个高挑的男子恭顺地举起火把,圆润的玉石球随之旋转起来,之后就越转越快,片刻的功夫儿已将所有的火光都吸入了幽蓝色的体内。“你是第一个看到它的白人牺牲,”赤隼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黑父一眼。
那祭司将玉石球指向了黑影,怦然间,一道笔直的蓝光从里面射出,照进了林子的极深处。
起初,黑父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以为看到的那一幕是祭司刚刚施下的一个匪夷所思的咒:在一片茂盛如一把把在风中摇摆的巨扇的棕榈树荫里,耸立着一块足有十几米高的巨石,上面雕刻着一位全副武装的玛雅王的侧身像,雕像的四周又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玛雅象形文字,黑父以最快的速度简略地将那些字通读了一遍,得知这位已在密林里静穆地守卫了近五百年的玛雅王名叫“天狼”,曾是名振玛雅百余座邦国的神武无敌的战神,然而也正是他在亲眼目了欧洲殖民者的残暴与贪婪后,毅然决定放弃所有的抵抗,带着神族仅存的几百子民走进了密林和大山的最深处……
“被‘天狼王’一同带走的还有诸神留在人间的无上神采!”刻在铭文碑上的那一行字像柄力道千钧的石斧,狠狠凿进了黑父的双眼,“‘神之风采’啊,我真的是在一步步接近你嘛!”
当人激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会感到一种可怕的窒息。黑父就是这样,他已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于是“砰”地一声靠在了坑坑洼洼的石头靠背上,整条脊椎骨跟着“咯噔”一声脆响,疼得他又猛一挺身,平衡顿失的刹那间就从黑曜石宝座上栽了下来。
摔在绵柔的地上倒一点儿也不疼,因为厚厚的腐殖质铺满了整片密林,可即便这样黑父还是不肯调转视线,仍旧死死盯着那座铭文碑,他当然深知在哥伦布发现这片“新大陆”之前,像这样耸立在玛雅邦国里的铭文碑是不可计数的,而且每一座新立起的石碑都要用牺牲的鲜血来将它染红……
如今,几百年的风雨侵蚀早已洗尽了铭文碑上的血色,可令黑父感到异常惊奇,甚至震撼已极的是,这座如此精美、如此巨大的铭文碑看上去怎么就像崭新的一样,上面不见丝毫龟裂、磨损或残破的迹象,戴在“天狼王”头顶的美洲豹头颅制成的皇冠上插满的纤长鸟羽披散在他的身后,几乎垂落到了膝盖的位置,现在看来那些鸟羽上的细毛还根根可见……要知道几百年的光阴啊,是能将顽石变为尘土的,更何况无数的冒险家在这座密林里探寻、游荡,这些利欲熏心的脚步从来没在此地断绝过,他们又怎会从没发现过这座石碑?
“明天,鲜血将再次染红‘天狼王’的神像!”赤隼看着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黑父,悠悠地说起来,“可惜啊,那惊人的一幕你是看不到了!”
黑父甩过头,惊赅地盯住了赤隼,“你们每年都会用鲜血将那石碑从头到脚染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