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每年我们都要为雨神献上绝美的新娘和风度翩翩的白人牺牲。”赤隼略微偏过头,任凭耳边的银色长毛像风吹起的奇异发丝般飘舞,饶有兴味地看着渐渐在黑父脸上堆积起的愤怒。
“那会让上百人丢掉性命!”黑父愤懑地吼叫道。
“这才能衬托出你的尊贵,和雨神的体面。”说这一句时,赤隼使用的完全是黑父的语气。
“你们这些杀人狂魔!”
“这句可真够孩子气的,诸神听了也会隐隐发笑的!”说着,赤隼先莞尔一笑。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它?”
赤隼耸耸肩,“只是你看一个见证。”
“见证什么?”
“玛雅还活着!”赤隼在马背上微微伏下身,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又挺起背,转头望向了那座石碑,“你们这些自负到近乎愚蠢的欧洲人,是不是以为自从你们踏足这片土地后,玛雅就彻底绝迹了?”
“难道不是嘛?”黑父总能把口是心非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那只能说明你们在这片土地上流的血还不够。”说着,赤隼抬起右手指住了那座铭文碑,“你相信嘛,几百年后它还将完好无损地挺立在那儿!”
“但会以一座墓碑的形式!”
“是啊,明天过后你的名字也将被刻在它的背后。”赤隼转过头,冲黑父露齿一笑。“走吧,这座树根纠结成的小山可没那么好爬。你要时刻留心脚下,可别再像刚才那样狼狈地摔倒了。”
说完,赤隼轻轻一踢神驹的肚子,那匹越看越像团形状诡异的迷雾的马儿就迈开四条长脚,稳稳地向那座树根之岳的最高处挺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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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父又在地上趴了会儿,赤隼的话还在他的耳边萦绕,可他却回不过神儿来,“我的名字……刻在它的背后!这么说来,所有白人牺牲的名字都刻在上面了……你到底要可恨到什么程度啊,玛雅,居然还能恬不知耻地自称是什么‘文明’!好吧,你以为最终的毁灭会推迟到无尽的永远之后?那我就叫你从此刻开始领教,一切从痛失你最宝贵的圣物为起点,我以残存的性命和被你践踏过的尊严起誓:毁灭的一次次阵痛我绝对会叫你分毫不差地饱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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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父是被一前一后两个祭司搀扶着走下那堆踩上去跟石头差不多的树根之岳的,与此同时他还目睹了十几个爬上大树的祭司是怎么用藤条将那个黑曜石宝座吊上高空,又从树缝里吃力地挪过来的。
莫名抱着狐猴,紧随在赤隼的神驹之后,已经在那片黑呼呼的沼泽前站了好半天。望着烂泥潭里的一棵棵死树,和树身上落满了的目光如鬼火般闪烁的乌鸦,那孩子像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赤隼慢慢驱赶着马儿,在泥沼边走来走去,举着火把的祭司站到他走过的某一个地方,然后用意念一点点让玉石圆球吸入上面的火光。涨满了光芒的圆球仿佛在体内孕育着某种奇异的生命,黑父看着它们,感觉好像每一颗都在微微发颤。
聚集在附近的飞禽走兽在圆球释放出的暗淡光影里流窜,所有的身形和毛色都被模糊了,这让黑父更情愿将它们想象成一群无处可归的游魂。它们也在敛神屏息,等待着什么似的无法安定下来,又生怕弄出一点儿吵杂的声响,惊动了某个神秘的存在。
黑父的前脚刚落到地面,那个在身前搀扶他的祭司就恭敬又不失力度地拉住了他的腕子,他那双和赤隼一样高高上挑的眼眸里充满了圣洁中渗透着柔和的淡黑色光芒,那沉静的眼神分明是在示意黑父“请站在这儿稍等片刻”。可黑父只是将腕子轻轻往回一抽,就头也不回地朝莫名走去。
“这里真静啊!”
不期然听到黑父的声音,莫名愣愣地回过头,看着浑身脏兮兮的白人牺牲在自己的身边站住脚,玉石圆球里的暗淡光影打在他脸上,虽然之前被那伙恶棍折腾得差点儿丢了性命,脸上这会儿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头发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可莫名还是不觉盯住了那神赐的五官,心中顿时涌起了无数惊叹。
“他们在干嘛?”
黑父满脸的闲散神情,这让莫名又错愕起来,不到半小时前他还被大祭司不动声色地羞辱了一番,可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月亮快出来了。”小画师咽了口唾沫,声音听上去哑哑的。
“你说什么?”黑父瞪了莫名一眼,又换了一副完全不可理喻的表情。之后就仰起头,漫天张望起来。
这场雨看样子是下到头儿了,夜风卷着比婴儿的胎毛儿还细的雨丝,在半空中甩着缠绵的弧线,还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库库尔坎和恰克又在同床异梦了。”黑父懒洋洋地笑着,就那样仰着在暗光中也极好看的侧面,微微闭起了双眼。
作为玛雅的风神,库库尔坎生来就是一条长着五彩羽翼的灵蛇,他和长长的鼻子仰天卷起的雨神恰克在流传于世的神话故事里总有些暧昧不清的意思。所以听了黑父的调侃,莫名忽然有些想笑。
“你害怕嘛?”
黑父闭着眼,那副样子好像正沉浸在无边的惬意梦境里,“恰克的淫威吓不到我,我只求他对我不要欲求无度才好!”
“你就这么乐于刻薄自己。”说着,莫名忍俊不禁地耸耸肩。
“这一回雨神的新娘绝对要失宠了,难道你不信我?”黑父偏过脸,还保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拿眼角的余光斜睨着莫名,邪邪地一笑。
莫名感到自己的小心脏突然慌乱地狠跳了一拍,“那是你还没见过……”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来不及理顺,等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想要收住脱口而出的话,舌头却被狠狠地咬了一下。
“哦吼,你可不要挑逗我的好奇心!”黑父当然知道莫名没敢说出口的是那个“死丫头”的名字。
“真的没必要,最迟明天一早,你就会见到她了!”莫名赌气似的扭过头,死死盯住了面前的烂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