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照进竹林,影子仿佛被胡乱裁剪过,稀稀疏疏落在地上。
霆霓与这个奇怪的陌生男子同乘一骑,很快到了一座竹院前,门牌匾赫然刻着:曲径通幽。
她跟随其后走近院落,一路上无数次想象一个人魔的居住之地该是什么模样,阴森恐怖?骷髅遍地?
却从来没想过会是眼前的场景:
一个整齐的竹篱小院,几间雅致的竹屋,四盏青纱灯,一棵洋洋洒洒的桂花树,一张石桌,一副棋盘,一口小井,两坛佳酿……
她好像走进了一个恬淡悠闲又富有生活情趣的人家。
厨房门前的木墩上,坐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手握一把板斧正有条不紊地劈着柴,他们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小童,这位姑娘是来向你家竹公子求药的。”男子对他说道。
可那小童却充耳不闻,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霆霓疑惑地看向男子,指了指自己耳朵,心说这孩子是不是听力有问题。
男子摇头:“不爱说话,我在此住了半月有余,他说的话一只手都数的清。”他的语气总是散漫而从容。
霆霓于是走近男孩:“小兄弟,我家人病急,我跑了一天一夜才赶到这里求药,却不巧赶上竹公子外出,你能否先拿出水乌蒲让我去救人,我必当重金答谢。”
他卖力地一斧头下去,柴木脆声裂开,“没有。”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霆霓心忽地一凉,不禁慌乱起来:“会不会是鬼,竹公子放在了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他的斧头终于停顿,抬眼扫了她一眼:“真是奇怪,你都说我不知道,却还来问我!”
她无奈至极,只好问道:“竹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腿长在他身上,我也想知道。”他继续埋头劈柴。
霆霓被噎差点翻白眼,这个破小孩怎么像炮仗成精似的,一开口就崩人,让人很想痛快地揍他一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我暂且住下,这是住宿费。”她掏出整个钱袋放在了柴堆上。
“不管饭不管茶不喂马!”小童喊道。
霆霓驻足,继续咬牙忍下:“随意。”
日渐黄昏,夕阳沉到竹林上方浓墨重彩地勾绘着,温煦的暖意裹着桂花的馨甜,暗香浮动。
霆霓盯着夕阳兀自出神,出门已经两天了……
一个轻盈的小东西掠过她眉间,落到衣襟上,是朵桂花。
她抬头去看,只见满树都是金灿灿的细花,在晚霞中摇曳生辉,晚风微拂,不时落下金星几点。
好一树桂花,不禁让她想起来礼园的那棵桃树,每逢初夏时节,也是这般绚烂夺目。
那年她十岁,礼谦岚十五。
婀娜的桃花树下,她对着夏季的风日苦练剑法,额头小汗津津,还黏着一瓣吹落的桃花,她却丝毫不顾。
她瞄中一朵轻旋而下的桃花,眼疾手快,一剑出招。
却不想,不但没能刺斩桃花,手心竟传来钻心的疼,剑也脱了手。
原来是手心的那一排血泡被挤破了,血水顺着指缝流了下去,疼的她浑身直冒冷汗。
“霓儿。”礼谦岚从背后唤了她一声,十五岁的声音里充满了少年感。
她大惊失色,连忙解释:“师父,我没偷懒,一直在练剑。”连忙蹲下去拾剑。
她上午刚刚看到师父痛斥一个不刻苦的同门,甚至还说他若再投机取巧就赶他回家,她可不想礼谦岚那样对自己,她可无处可去。
“手怎么了?”
他直接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掌来看,眉头顿时一皱:“都这样了,为何不说?”
礼谦岚拉她坐到旁边石凳上,从袖中拿出手帕替她仔细包扎:“你都不知道疼吗?养几天,别再摸剑了。”
“啊?”她懵了一下,上个月有个同门摔断了手,师父还逼他用左手练剑,看来师父对女孩子倒是极好。
“可是……”她一想到现实情况,不禁懊恼道:“除了颜息,后入门的那几位都超过了我,我已经是倒数了。”
他抬手替她拂去腻在额头上的花瓣:“倒数又如何,你是我的徒弟,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她阖动亮闪闪的眼眸,出神思量着他的话,突然又道:“可是师父,要是我嫁人了怎么办,我以后会嫁人吗?”
礼谦岚眸色倏忽一黯,看着她的眼睛问:“那你想嫁人吗?”
“我想嫁给师父。”她俊秀的小脸上洋溢出纯净的笑意。
礼谦岚会永远保护她,她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暖风吹拂,桃花如雨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挺拔初成的肩头,落在她笑靥如花的眉梢……
他神色瞬间变得寥落,缄默片刻,突然说道:“不要胡说,我是你师父。”起身便要离开。
她立刻站起来紧张地问:“倘若你不是我师父呢?”
他背对着她猛然顿住脚步,立在满地的花瓣间半天没有反应,良久终于道:“如何都不行,我以后要娶凝安的。”
她握了握手上绑得松弛有度的手帕,心中淡淡的失落。
却意外看到礼谦岚离开的脚步很快,甚至快得有些不协调。
这是在霆霓记忆当中,礼谦岚唯一不够雅正的一次,在此之前她年纪尚小记不太清;
在此之后,礼谦岚越来越恭谨温和,从容不迫,任谁都难以猜透他的心思。
君子如斯礼谦岚,怎么也料想不到,他的命如今竟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