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木偶(1 / 1)

()§§第二十章木偶

林隐死了,我没处可去,只好硬着头皮又搬回家里。Www..Com当埘家里的情形已经很不好了,父母之间的关系已像大地震后建筑物的墙壁,裂缝显而易见。但我不得不住在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里,因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也想随便嫁个人宾了,除了东哲,嫁给谁都行。

东哲把我的呼机都快呼炸了,分早中晚三个时段。他去那幢楼找过我,邻居都说我曾洄去收拾过东西,然后就不知去向了。

“她的东西都是我们帮着收拾的呢,”邻居家的大妈唠唠叨叨地对东哲说,那丫头留下不少书,衣服也有不老少

东哲说他只捡到一盘我们用过的旧磁带,不知里面录了些什么。他呼我,我却一直不回。他不知道我父母家的电话,每次打到单位于小红都态度恶劣地说我不在。东哲说那段日子他都快急疯了,他说要是再找不到我,他准备上北京音乐台登一则寻人启示,他知道我经常听那个台的节目。

失去了东哲实质上我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些年来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爱。可到头来我是那样的不成功,每一回爱过之后都逃不脱心力交瘁、头破血流的结局。我整天呆在家里,除了上班很少出门。隔着薄缚的一层空心门板,我听到他们那屋激烈争吵的声音,那种声音我早就听够了,可我还得受着。后面是意料之中的盘子和碗坠地的声音,一大堆瓷器在顷刻之间变成碎片,我在他们的抽泣和嚎叫声中推开门,手里拿把大号的竹扫帚哗啦哗啦扫地。我总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扫地,我不知道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想来想去,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给莫雅打电话。

莫雅接到我的电话显得很高兴。

“你终于想通了,”她声音甜美地对我说,“我马上安排你们见面。”

给莫雅打完这个电话,接下来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愣愣地站在窗边发呆。我想我是被生活逼疯了,有病乱投医,为了逃脱一个噩梦又进了另一个噩梦,可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那种瓷器的锐晌已植入我的骨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能听到那种声响,越来越严重,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有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争吵的声音,我咬住被角迸住呼吸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着梦境与真实的关系,我发现我并没有拉上窗帘,房间里的景物依稀可辨。有一只笨拙的粗陶罐子摆在矮柜的一角,上面插有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孔雀毛。那翎羽毛的末端有一只形状逼真的眼睛那是一只独眼。它在暗夜里闪着奇异的光亮,天亮的时候它是闭着的,只有夜晚才睁开。它出奇地镇定,狡黠诡秘,它是一只穿透黑夜的独眼。

那种争吵的声音断断续续,时儿小到听不太清了;时儿又被放大到极致,像哪家深夜疯狂地听着摇滚乐,震得整幢楼都跟着动荡不安。

粉白色的被套在我床上如同一堆涌起的泡沫,我想把自己的身体潜进去也许就会安全些。我的头躲了进去,身体也缩成一团,我被一堆柔软的泡沫埋在了最里面,但我的身体还在发抖,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甚至紧张得手脚冰凉,手指发硬,呼吸不畅。我听到那种声音又来了,这一回是一阵一阵涌动的声浪,有男人女人激烈争吵的声音,伴随着瓷器从髙处落下尖锐刺耳的响声,我在被窝里簌簌抖着。我想逃离那种声音,可我无法摆脱,它们穿过层层叠叠细腻无比的人造棉絮进人我的被窝和耳朵,我疯狂地抵制着,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可那股**叠起的声浪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浩浩荡荡横扫而来,把我重新卷了进去,逼迫我张开耳朵仔细聆听每一个音符、每一声响动、每一处细节,在种种声音的伴随下有一些情节在我眼前徐徐展开,我惊讶得瞳孔放大,嘴巴张开呈一个“0”型,手脚已僵得动弹不得。

以前我并不知道死亡的真正含义,总以为那是一件遥远而激茫的事,生命的尽头在路的最远端远得看不见的地方,而林隐的死给了我强烈刺激,还有几年前死去的小史,她们活着的时候的样子总在我眼前晃。关于林隐的死后来我又听说一种新的说法,传说那个害死她的男子是个上门直销的陌生人。

我听到那屋的动静越来越不对劲了,强烈的声音如同火焰一般刹那间熄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屏住呼吸,再听,瓷器的锐响又来了,这一次是一片一片被扔在地上的声音,听起来倒颇有秩序。也许谁在游戏,也许是个阴谋,我越来越搞不懂了,直到有个女人尖声惊叫的声音再次击中我的耳膜,我才“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屋里白得透明,我感到自己如同坐在水中,我正惊异于自己在水中也能如此顺畅地呼吸,那屋激烈的搏斗声骤然响起,桌椅倒地,砰砰作响,我对自己说管住自己别冲动,可我还是从被窝里冲了出去,臆想中的杀人场面在眼前历历在目,我不过去看看我就要疯了。

我没有穿拖鞋,我一边跑一边想象着那屋的惨相,血像散了的红串珠那样泼了一地,脚下的滚珠险些使我滑倒,但我顾不了这些,我跑得更快了,我“砰”地一掌将门推开,眼前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狼藉场面,母亲的房间里出人意料地静。

母亲坐在窗前,独自一人在抽烟。烟雾很蓝,缭绕的形状,如不规则的玻璃罩子,把我母亲罩在当中。

“你来了?”母亲说。

“他走了。”母亲又说。

在世纪末被人领着去相亲是件挺好玩的事。我们走得很快,我和我姐都穿着黑衣服,她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长裙,而我则正好相反穿了件超短的,本来我想穿件艳一点的,但那样意图似乎太明显了,就算是急于把自己嫁出去也不至于表现得那么恶俗。

其实我跟张少伟见过面,只不过那一面见得心不在焉,那天在姐姐家的酒会上,我正为另一个男人着迷,处于刀枪不入的状态。但据说张少伟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大概是因为我那副又冷又硬的样子显得难以接近,反而激起了他想要把我弄到手的强烈欲望,他给我姐姐打过许多次电话,在他打过的其中一次电话的当天,我也给姐姐打电话,这样就刚好接上了火。

饭局安排在一家我从没去过的高级饭店,那巨大的玻璃转门使我眩晕,我想转一圈再转出来,心想着现在逃还来得及,但是,门里那个男人,已经西装笔挺地守候在那里,礼貌周全地等着替我们拿手里的东西。

我姐的周旋功夫真是一流的,一个媚眼、一个手势、一个肢体的扭动都使用得恰到好处。我则木呆呆地站在后头,像块没被点化过的木头。

他们在说着与我无关的客气话,整个事件仿佛与我无关似的,我坐在大堂的咖啡座里使劲儿回忆,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来干什么……他们聊着聊着似乎把我忘了,他们说他们的,我乐得轻松地坐在一旁,喝一种难喝的高级饮料。后来我随他们进入一间四面都是墙没有一扇窗的豪华包间,墙纸的颜色是美术里叫做“赭石”那种,上面一枚一枚种植着排列有序的肚脐眼儿。我一进人那个房间就忍不住直想乐,但我不能太得意了,得克制自己,假装清高。

张少伟用那样一种眼神儿看我,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五指并拢点点这儿又点点那儿在桌上比划了一通说:“二位小姐别客气啊。”

我姐笑道:“那还用说。”

菜源源不断地被送上来,穿旗袍的小姐对我们服务得很周到,盘子一会儿一换,简直有点眼花缭乱。莫雅吃得很少,她热衷于侃侃而谈。她的一张整过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很迷人。她是相信美容手术的女人,她说中国人的脸天生太平,不够曲线,没有凹凸。

张少伟随声附和,显然是出于礼貌。餐桌上银亮的餐具使人想到手术台上带血的器械。我吃着吃着就有些怕了,一些不洁的联想使我产生了想要呕吐的欲望,他们吃着笑着符合标准地咀嚼着姿态极为优雅,最后,莫雅用桔黄色的餐巾布抹抹嘴说:

“我得先走一步了,你们吃你们的。”

张少伟半是调佤地问她一句:“怎么着,又要去做美容手术啦?”

“还真让你猜着了,”莫雅从椅上站起来,到角落里的衣帽钩上去取她的外套和包,“不过今天只是先去检查一下。”她披挂好了又说:“以后你们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张少伟站起来欲送她,被她一把按住:“别动!”

莫雅一走,菜凉了,空气也凉了。

我跟那人呆在一间没窗子的屋子里,眼看着墙上那一排排整的肚脐眼儿在拚命吸取这屋里的空气,我感到胸闷,气短,强装优雅,其实我早就受不了这一套早就想走。转念一想我得留下来,我走就意味着我得回家,回家比呆在这间闷屋子里还难受。

那一顿饭就把我们的关系定下来,他说他做计算机生意,他没有太多时间谈情说爱,我说我懂我明白我能理解,然后我们互道再见,各自忙别的去了。

下午我打着饱嗝往单位赶,我只请了半天假,跟处长说要陪我妈到医院去看病。我们必须编各种各样的瞎话跟头儿请假,头儿从来不听真话,你一说真话他就跟你瞪眼,你一说偶话他就频频点头是他逼着我们说谎。跟张少伟见的那一面基本上已把事情敲定,在所谓快节奏的生括里,一切变得简单直接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反正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像谈判似地说完就走,倒也干脆利落。

在大厦的电梯里我正好碰见手拿文件夹到另外一个楼层去办事的于小红,我本来不打算跟她说话,她好像也没有这个打算,但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又改变主意了,朝我这边瞥了两眼,似笑非笑地对我说:“有人在办公室等你。”

“等我?”

我以为自己在耳鸣,因为我跟这个于小红很少交谈,等我再想向此人问个究竟的时候,我发现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已空剩下我一个了。晶亮的金属墙壁映着我的脸,我不敢看那张脸,心开始没有理由狂跳起来,怎么回事?我想到了谁?我发现我的思绪跳过东哲想起了老普,会不会是他从一个遥远的什么地方赶回来看我,我对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说:“如果是你,现在还来得及。”

东哲一把揪住我的领口一巴掌拍在我脸上,虽然不能算“打”,但我也着实挨了一下,脸上麻酥酥的我还没来得及生气他已经劈头盖脸地冲我来了:“你究竟怎么回事?躲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认识你的人我都问遍了,再打电话人家一听是我都不愿意接了,怀疑我神经有毛病。”

听了他的话,我“哼”地冷笑一声,鼻孔里冒出两行白气。

“莫铭,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又“哼”了一声,哼得冷漠而刻薄。

“这你不该问我,该去问问你老婆。”

东哲愣愣地站在那儿,忽然间显得很可怜。

“我知道就是她捣的鬼……”

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合拢,他就这样自言自语着呐呐地走了。

当天晚上是我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我想向他说明些什么,东哲却执意要再见个面。我说不必再见面了,说来说去他都不肯敌电话。那天晚上我住在姐姐家,我跟东哲通电话的时候姐姐的情人正好回来了,我程着电话听筒看着他们在门厅里亲吻,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就对电话里的人说道:“是的,那我们谈谈也好。”

我们约了一个地儿,是我们过去好的时候常去的一家小饭馆。那家饭馆家庭式的布置曾令热恋中的我俩羡慕不已,那时我动不动就说等以后咱们有了家如何如何,买什么什么祥的灯,挂什么什么样的窗帘,铺什么什么样的床罩,台灯和桌布,烟缸和装果皮的小盒子,等等细致之处全都想到了。我们未来家的雏型基本上在我们一次次的讨论当中固定下来,那个虚拟的空间我基本上能够走进去了。后来我们惊喜地发现我们存在于“空中”的那个家与东哲现有的那个家毫无相像之处,倒是和我们经常去的那家亲切的小饭馆颇有相似之处。

我坐在那家店里等他,座位很低,我靠窗而坐,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感觉时光好像又倒回来了,我们从也没分开过,东哲每回都要晚来五分钟,每次都是我等他,他在窗外看到我就开始跟我招手,我们隔着窗子拍一下手,那种快乐我后来再也没有过了。

那天晚上我们谈得很投人,一下子把什么都忘了。东哲打车直接把我带回家,我们再一次**了。

到处都阿呓的玩具,可我从没见过阿呓本人。胡曼玲的照片已被收起来不知藏在这个家的哪个角落里,墙上留下大片的空白,像刚刚被人拔去的牙,牙没了可位置还在,让人看着难免心里泛出一股不是滋味的滋味。那个女人那么恨我,反过来想想我是不是真那么招人恨呢?她是阿呓的妈而我什么也不是可是是她先要走的她走了我才来的又不是我来了才把她赶走……坐在厕所的马桶上我的思维有些混乱,乱七八糟的想法一阵阵往外涌。蹲了半天没有什么结果,我站起来打开淋浴喷头,让热水冲掉我头脑里的怪念头。

我跟张少伟基本上是采取一周一约的约会方式,平时我们很少见面。倒是东哲常常在我眼前晃,有时他不请自来,在我外出吃一顿午饭的工夫他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坐在我的座位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等我回来。

“你不在单位好好上班,老往我这儿跑什么?”

我一见他就翻白眼,其实心里还是喜欢的。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上去像个小孩似的无辜,他说你怎么回来啦,我说我不回来干吗这是我的办公室。

他伸过手来拉我,示意我坐他腿上。我说这可不行,我们头儿可凶了,让他看见可不得了。没关系,现在是午休时间。

我关上门朝他走过去。

我插门的动作极轻,完全像在干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我很自然地坐他腿上,四周全是灰绿色的大铁皮保密柜,柜乎的把手处闪着一只只不诱钢的亮晶晶的小眼睛,它们盯着我们,使得我们有些害羞。中午的光线透过塑料片的百页窗的过滤变成一道道均匀的斑马条。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像这样深深浅浅的条纹,条纹把他的脸分割成若干区域,我在最大的那一块区域上留下一吻。

我们一直都在做只有我们两个才心领神会的动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我们没有人会知道。在最舒服的时刻,敲门声猛然响了几下。我们扫兴地停止动作,屏住呼吸假装屋里没人。脚步声走远了,我们的“午休时间”也该结束了。东哲告诉我他打车来打车回,就为来见我一面。他的话确实感动了我,就搂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走。上班铃声骤然响起(这是保密区新安的一枚“定时炸弹”),使我们的高烧在瞬间退去,整整头发和衣服,正而八经办起公来。

再见

东哲哑着嗓子在我耳边轻轻嘟囔一句,然后高大的身影顿时缩作一团,趁人不注意一阵烟似地溜出办公大楼,一头扎进出租车,狂奔而去。

和张少伟的约会却是光明正大的,每到周末他开车来接我,都会引起同事于小红的嫉妒。他的男朋友李安是桂处长的一条狗,同时也是她的一条宠物犬,他每天上下班用自行车带她,这年月,骑车带人连警察都懒得管,犯的错识太低级,就让他们得一回便宜吧。

有那么一段路我们的汽车和他们的自行车是并排行驶的,每当这种时刻,我都会看见不要命的李安像发了疯似地拼命蹬车,我听到自行车的齿轮与链条所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这种类似于咬牙切齿的声音存贮在我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听到有人在我背后咬牙。

和张少伟在一起干的都是没意思的事,他那辆一天擦两遍的破车据说是很髙级的(他跟我说了两遍我都没记住那是什么牌子的汽车)。他喜欢开车,这也许是天生的,我没什么意见,问题是我们无目的地在街上转,这简直是无聊透顶。他总是选择那些较高级的、没去过的饭店进去吃饭,吃饭的时间拉得很长,但我们没什么可谈的,吃饭就是纯吃饭,谈的也是吃,周围的人也都在吃。酒杯晶亮,餐具讲究,张少伟殷勤而又礼貌周全地替我夹菜,并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述某些菜的来历及制作过程。

“我喜欢吃,”他说。

“是吗?”我说,“很好。”

我总是盯着墙壁上那些花纹出神儿。

“你今天脸色真好。”他说。

“是吗。”我说,“你也很好。”

墙上那些花纹是交错着的三维立体麻花图案,你盯着图案中的其中一条线一路走下去,大约可以到达大厅另一端的天花板。

“这家餐厅不错,”他说,“装修得挺豪华的。”

“是啊,挺好的。”

在这种不咸不淡的谈话中我们吃着新鲜可口的食物,我忽然想到只要不多想什么其实这种日子也挺不错的。我收回那满世界胡乱游走的视线,开始认真地对待起眼前这盘菜来。

饭后我们又去酒吧接着喝了几杯,肚里各种液体混合在一起,走起路来有种叮叮当当的响声。

“去哪儿?”

“我不想回家。”

“那上我那儿?”

“那述是算了吧,我们刚认识没多久,就”

张少伟并不强求什么,就说:那我送你回家。

临分手前他很轻地吻了我一下,几乎没什么感觉,就像不小心被蚊子咬了一下,噢,还没那么严重,上楼的时候我伸手摸了一下,脸上没包,光光澈溜的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汽车开走的声音,我伸手按门铃。母亲的脸出现在灰黑色的铁栅栏后面,脸颊两侧各有一道肌肉松弛下垂的明显痕迹,像一对黑色的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镶嵌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看上去愈发阴郁苍老她站在那儿仿佛等我一百年了。

母亲打开门让我进来,她说这么晚了没想到你还回来。她说话的样子和口气让我觉得心里一动,确切地说是她那种心灰意冷的劲儿让我大受震动。

母亲告诉我父亲已经搬出去住了,你姐姐也搬出去住了,以后你再一走家里就没人了。我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不会走的。母亲苦笑着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父亲和母亲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去办手续那天由我陪着母亲,莫雅陪着父亲。那天母亲看上去很不好,人整个地委顿起来,脸上的那对蝴蝶翅膀的印迹越发地深刻,宛如刀削斧刻一般。母亲那天穿着的衣着也很古怪,穿一件袖子很长的上衣,头上戴一顶形态逼真但造型怪异的假发,我从没见过她戴这顶假发,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这个特殊的日子特意到商场去买的。

我们跟他们约好的碰面地点约在一家新开张的巨型商厦前面,那是一片旗帜招展人头攒动的广场,所有的人都喜滋滋地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只有我跟我妈愁眉苦脸地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莫雅他们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钻出来。

我们站在广场上一直站到日头偏西也没看到他们人影,母亲说一定是约的地方出了问题。第二天打电话再约,约了一个比较冷清看不见三两个人的地方,事情总算办成了。

§§第二十一章密室

我跟张少伟好的初衷原本是想把自己尽快嫁出去,找个能安身的地儿。在谈了大量的爱情之后,最后的问题却是最简单最直接最实际最世俗的问题。母亲见过张少伟一面,印象还算不错。母亲说他条件还可以,人也比较老实,如果他要娶你,我没意见。

她弹了弹手上的烟灰,脸上的表情出人意料地平静。我面部肌肉紧张地笑笑,说了声“噢,是嘛”,母亲当年头裹黑头巾站在医院门口以那样一副面目出现在我和老普面前,那情形我还历历在目,我一直恨她直到现在也不能原谅她,但父亲走后我心里有点乱,看着母亲坐窗边抽烟,有时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劝她。我坐在另一个房间的一把椅子上,把腿跷在窗台上,隔着重重桌椅家具用余光看到另一个房间的母亲。

“如果你想走,你就走吧,”母亲赌气似的声音传来,“我谁也不靠。”

“谁说我要走啊?”

因为隔得远,我说话好像有回音似的。我们一人守着一扇窗,就这么坐着,从白天一直坐到晚上。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房间里的物体隐人灰蓝色光线里,变得模糊木清。楼下篮球场上有一群孩子在玩球,尖锐的哨音和开锅似的沸腾的声音忽大忽小地传到我耳朵里,使我的大脑暂时失去一段记忆。

钥匙插进锁孔,有人脚步很轻地从外面推门进来。

保姆进来,手里拎着刀,站在那里无声地发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她是一个小时工,一到这个点自动会来烧饭(并且要在这里吃饭)。

我坐在窗边,仍沉浸在刚才邵种情绪中无法自拔。屋里很暗,我看不凊那小保姆的脸,只见她手中的刀在光线暗淡的环境之中闪着刺目的寒光。我用下巴朝左边那张方几上点点,那上面铺着一方用白线钩织成的镂空桌布,一只小瓦罐底下,压着几张钞票。我每天都把菜金放在那里,小保姆已经习惯成自然,即使我们不在家她也会到那个地方去取了菜金到楼下热闹的自由市场去买回菜来烧好,当然她要留出一部分来给自己吃,另一部分用碗扣上,她做得很好很职业,她还有一个最赶最爱我和母亲欢迎的习惯就是她从不多言。一个饶舌的保姆就如同一台关不掉又扭不准台的收音机,让人犯愁。

邻居家的收音里传来凄凉的声音,我分不清那是单弦还是大鼓,总之是一个男的凄凄惨惨在唱,嗯嗯呀啊啊,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个女的在唱,声音要亮得多,铃鼓的声音嚓嚓啦啦碎成一地银子,我终于听懂了一些零星的句子,什么“春夫”、“鸳鸯”之类,这种古老的调子每个字都拖得老长,过门的时候那个单弦拨拉来拨拉去显得狼单调,听来听去仿佛总在重复词“调式,哒啦啦啦当、哒啦啦啦当,弹一段唱一段,”不由得泪流满面,我有事把你烦啊安安安安,谁见过烧香的女人身背剑安安安安安

在这种恍惚的声音里,那负责烧饭的小何已经不觅了。小何的动作很轻,天生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什么。她人很瘦,穿一件比她人肥很多的白褂子,有的时候只见一团白色从眼前晃过,却不见人影。

小何进来,手里拎着菜,拐进厨房用刀无声地切肉。邻居家的收音机换了台,这一次是在播报英语新闻,一个悦耳的女声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时光好像一下子飞转了几百年。我站起身来去关窗。

屋里静下来的时候我的大脑里也跟着一片空白。

在寂静中我和母亲同肘听到一声尖叫,保姆小何拎着一只血淋淋的手指头进来。

“姐姐我不小心切破手”

我从窗台旁的那张座椅上弹起去找邦迪创可贴纱布或者紫药水之类,我一向怕血以前就有见血晕的毛病,但此刻我却动作麻利地替小何着伤口,想想这女孩也挺可怜的。

母亲进人厨房接替了小何的工作,油爆锅的声音很快在空气中响起,紧接着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我问小何今天炒什么菜这么香?小何道,胡萝卜炒肉,我刚才就是切肉的时候切了手,这句话在我心里留下了要命的印象,我对那种奇异的香味产生了不良反应,心里一直觉得不舒服。

那餐晚饭我不小心吞下去了一节拇指粗的胡萝卜,我疑心那是什么人的手指,保姆小何包着巨大的白色手指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但那白纱布里却显得软欹的,里面仿佛空洞无物什么也没有。饭菜扑鼻的香气让我弦晕、恶心,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那顿饭之后我得了一种怪病,经常没缘由地呕吐,我心里清楚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而非生理。

夜里,母亲由于失眠经常来回来去地在房间里走动,她虽然走得很轻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有时候我竖起耳朵来听,听到那种嚓啦嚓啦的响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门厅镜子上挂着的那只钟一个小时响一次,每一次响的次数递增,每次听到那只钟响,我都强迫自己快点睡着,越是想睡着就越是睡不着。耳边传来莫名其妙的声音,有咚哒咚哒的鼓声,还有奠名飘忽的尖细歌声,令人头痛欲裂。

母亲那屋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仿佛要急急忙忙赶往一个什么地方,却又找不到出口,只好一圈一圈来回地走,我听到她的脚步声呼吸声还有偶尔撞到桌子或者床腿上“哒”的一声,在黑暗中我想象母亲的形象就像一只蓬头的怪兽,她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挣扎,一次又一次地突围,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法抵达她想要去的地方。经过无数次努力之后,她已经忘记原来的目标了,她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我虽然一直呆在另一个房间里,但我的神经好像被人用一根细丝线系在那个人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比我真看见还要清楚。那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去,刚一合眼闹钟就响了,想起桂处长的那种眼神儿,只好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

隔墙有耳的日子是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力的,时间长了能把任何神经健全的人击垮,或者把你粗如钢管的神经磨得像头发丝一样细。

我母亲住在我隔壁,我们的电话是并联在一块的,电话分机一黑一白,一屋一个,每当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总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电话,有时急得手心里冒出汗来。

我拿起听筒来听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一个男人与母亲交谈的声音,我慌忙放下电话,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声音,心跳得很快。有时那电话是找我的,我也疑心母亲在听,因为我听到电话里有轻微沙沙的响声。

有天我在电话里跟张少伟吵了起来,因为头天张少伟约我出去吃饭我失约了,他认为我在有意戏弄他,在电话里他的声音粗暴得像头驴,嗷嗷地叫着冲我发火。我正要反击,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里突然冒了出来,把我和张少伟都吓了一跳,我们停止争吵,和好如初,但我母亲在电话里潜伏偷听的行径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张少伟说他可以出钱替我在外面租一处房子,说实在的,他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句令我动心。

“你说的是真的啊?”我的情绪在电话里暴露无疑。

“骗你干吗?”张少伟说,“我知道你是一个爱钱的女人。”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我假装无所谓地甩他一句,“谁不爱钱呀?”

“那要是将来你再遇到比我更有钱的人呢?”

“目前还没遇到,所以你得抓紧时间投资这支股票啊。”

我在电话里冲他歇斯底里地大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笑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是满拧的,只觉得脸在抖,心里有张嘴在那儿啊呜啊呜地哭,随后是身体和手也跟着一起抖,我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那对凸起物突突跳着,其中一只坚硬竖起的**穿破内衣露在了外面。

这天夜里我一直梦见在与什么人**,他的脸被隐去了,只留下身体和像树一样疯长的**。我被什么人带到了晃动不止的火车上,车窗外白亮的路灯如夜光弹一般在夜空中瞬间划过,一枚在车窗外掠过的时候另一枚已经起飞了。那个被隐去面孔的人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神秘,他的面孔不断变化着形状,我一直企图看清那男人的脸。

我甚至已经看见他胸前结实的肌肉和脖子底下的一颗深棕色的痣,但我却无法看清他的脸。

我像躺在平静的水面上,被水托起,平稳,舒适。有一只手从下面伸上来盖住我的脸,另一只手则把我的一只**握在手里用力捏着,我感觉到有一点点疼但却极其刺激,身体便如波浪般上下起伏起来。

我是被一种奇怪的声音从梦境里拉出来的。那声音太恐怖了,估计是从母亲那屋传来的,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恐怕出什么事了!我没有开灯,动作很轻如同一只机敏的猫,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死死的,我什么也看不见盲人一般在房间里摸索着,跌跌绊绊地往前走。我在黑暗中手脚乱划的样子像在游泳,我的手不知碰着了什么,有个器物闷声落地声音像在梦里那样没有一点震动。那屋的响动仍在继续。

我仿佛听见一排排绷得极紧的琴弦在空气中依次断裂的声音,那声音任何一个听到的人都会感到紧张,就像脑子里的一根根神经被人抻拉着捻动着最后达到了要断的状态我以最快速度冲到母亲住的那个房间,推开门一看,里面安静得出奇,母亲已经睡着了,只是电视没关,里面正演着一出谋杀剧,当那刀口忽然刺向女主角胸口的时候,母亲一下子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母亲用警觉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会出什么事?”

母亲的眼睛里反射着电视机上的荧光,看上去有点吓人。

“莫铭,以后别老监视我好不好?”她愤愤地道,“你窥视我,偷听我电话……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从母亲房间退出来的时候她喋喋不休仍在说,而这些话也正是我想对她说的。

我夹在东哲和张少伟两个男人之间心烦意乱。有的时候电话铃响我拿起电话以为对方是张少伟,说着说着却发现竟然搞错了倾诉对象,那个人是沉默的东哲。

东哲总是说:“我会尽快跟她办手续的。”这话说了很久,却不见有什么动静。我对他的话渐渐不信了,他那个难缠的老婆,让我想起来心里就发抖,她是一个邪恶的幽灵,她本来已经不要那个家了,现在又回过头来想把她失去的一切再夺回来。

胡曼玲时常到我们单位去闹一场,闹得沸沸扬扬她抽身就走,完全不顾后果,桂处长他们几个人终于抓住了我的小辫子,处里开会时总要提一句“个别同志道德败坏破坏别人家庭”他那个“个别同志”还不如直接指名道姓让人听着心里舒服些。所有的目光都跟糨糊似地贴在我脸上,躲也躲不掉,我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我不知道胡曼玲到底跟我们处长说了些什么,他们看我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开完会我把自己关进那间没有窗的保密室。门和窗子外面都安有铁条,以防止重要文件被盗。我坐在深井里,面对电脑整理那些没完没了的文字资料,桂处长每天都要进来拿东西,有时,他不拿东西也来,在保密室里站站、看看,用手擦试一下桌上的灰,好像他是专门到这儿来检查卫生的。楼道里响起了于小红皮鞋的脆响,嗒、嗒、嗒,好像放大的钟表声。

没有人走动的时候,电脑轻微的机器声和人体的呼吸声都听得极为清楚,我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每天在和这台机器打交道,尽管我痛恨这台机器,但我必须守在这里,因为这是我的职业。有时我甚至想跟这台机器说说适,我像自语似地跟它说着什么,不管他懂不懂都无所谓反正我对他说了。

我每天上班来下班走,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从一间小屋子到另一闾小屋子,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一想到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要像这样度过,我真没勇气再走下夫了,前面等着我的将是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天气已经热得让人不想上班了,我每天走在上班下班的路上都在想,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生活就好了。

也许结婚能结束这种生活。站在那儿等车的时候我又想。电车在每天我掐好的时间里准点而来,乘客也都是准时准点的上班族。电车在热闹的街道上缓缓驶过,我看见一家专拍婚纱照的店铺的玻璃橱窗里的塑料模特换上了一款新婚纱,婚纱上有无数个小亮片在早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奇异的光亮。我硬着头皮走进那座办公大楼,心想,我这一天又将被这座巨大的白楼吞掉了。

星期天下午,在我午睡的时候母亲出去了。

母亲临走前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好不容易有一天不用上班,什么也不想干就只想蒙头大睡。

天气闷热,窗外的季鸟拖着长声叫得让人心烦。外面强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强挤我的房间,照在我布满暗花的床上,我用一条胳膊挡在脸上,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睡不着也醒不了,沉重的瞌睡与不断跳出来的鲜活的意念相互抵触着,变得越来越混乱。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如何轻轻敲了敲门,如何走进来站到我床前。母亲出去从来也没有不锁门过,她一向小心谨慎,锁了门还要推三推试试自己是否把门锁好了。可是这一回她却疏忽了。有一个人影悄悄潜入我的房间,虽说是大白天,但由于是寂静的中午,强烈的日光把室内的一切照得虚晃晃的,看不太清物体的轮廓,只能看到一些虚浮在表面的、比原来物体夸大了的空壳。

在中午最热的十二点,张韦开动热得冒烟的汽车往我家赶。他只来过一次,并博得栽母亲的好感。他这次来是有备而来的,他想办成一件事,这件事也许对我们的关系至关重要,但是他没想到他正朝着一次狂热的失败轰轰烈烈开去。

我也没想到他竟是那样的

他潜进房间的时候他移动的身影在我脸上掠过一片阴凉。

我睁开眼,看到张少伟那张戴着大黑墨镜的脸。

“你怎么来了?”

我躺在那儿嘴里发出梦游者的声音。他伸出手来,摸我的脸,他墨镜没摘,看上去像另外一个男人。

他的黑墨镜与黑色浓重的宽大恤衫相呼应,显得挺威风。他的抬头纹很重,就像玻璃窗上的水波形护栏,他整个人显得方头方脑的,仿佛是用一节粗笨的木头削制成的,这种男人给人一种朴拙原始的感觉,从表面上看他好像跃动着旺盛的生命力,但是他的核心却是虚弱的,不堪一击。

他开始脱我衣服的时候我就想我母亲可能快要回来了,但是我们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因为他狂热的抚摸,我们都很想脱衣服。男人女人的衣服很快像小山似地堆在一边,他大面积地撩拨我的欲望,手指像发烫的火棍那样捅人我体内,我像被电流击中本能地扭动呻吟,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方面的高手,而到最后我才发现他只能用手指而真正的东西却蜷缩在那儿皱巴巴的如一团煮过又丢弃在一旁的油面筋。的狂热和他的无能形成巨大的反差,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反差,但被他激发出来的欲辑又无处释放,我像一条紧贴灼热的地面不断蠕动的鱼,我看到所有的物体都在烈日下被晒化,变形,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态。墙上的时钟倾斜着、扭曲着像被晒化了的软软的糖,那幅色彩浓烈的装饰画乱作一团,红的地方被染上了绿,蓝的地方被染上了棕,所有的错乱不是来自于视觉的错乱而来自于心灵的错乱。

那人走后我立刻感到胃部不适,没走到厕所门口就呕吐起来。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墙壁四周仿佛有这样的回音。

那天吐过之后我感到舒服许多。“张少伟”,我已经把这个男人的名字从我的字典上删除了。

办公室的工作台上摆着一只绿险的“机器人小盒”,那是东哲送给我的唯一礼物,是他的宝贝儿子阿呓制作的手工艺品,我非常喜欢。那是一个头上长有两条长长天线的看上去比较乐观的机器人,但我看得出做这个机器人的孩子是个忧郁内向少言寡语的小男孩。

白天上班时候,我整日坐在四壁铁墙的保密室里守着那堆无用的文件发呆。那个小机器人对我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伴儿。我的房间里从来没有风,但那薄片似的小人对任何一点微小气流变化都很敏感,就像我的神经,稍微有点风吹动便会跟着波动不止。那个小人的脸从整体来说以绿基调为主,额头有一块鹅黄色的玉,脸的中间部分有一块相当惹眼的红,下半身是一个计算机屏幕一样的东西。那个小人高举着双手、紧握着拳头,从设计上说应该算一个比较蠢笨的机器人,但这小机器人的奇怪之处在于他自身不像个人而他的影子却颇具人形,那是一个张开双臂的小男孩,他似乎在大声呼喊着什么,我侧耳细听,听到的却是楼道里于小红的皮鞋嘎哒嘎哒走动的声音。

桂处长有时像个影子似地潜进来,他不言不语地站在我身后,这时纸做的小人就会忽然倒地,身体与影子合为一体。桂处长一手抓住我的肩,一手伸到我桌上去抓那小人。

他的手指深深地嵌进我肉里,我感到疼痛难忍。

“我等你很长时间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我似乎听到那只插进我肉里的手在说。

他的手在逐渐往下滑,从肩膀一点点地往下移。我想起那年我们一起出差火车上发生的事,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接受了它那只笨拙、屈辱、老丑的手,它顺着我的衣领继续下滑,很快就进入我**之间,在那里摩擦,来回来去地动,然后那只手就像已经忍无可忍了似地一下子用指甲挑开我乳罩的边沿把它放了进去。我闭着眼睛对自己说好了就快过去了,有那么一阵子我甚至感觉自己是舒服的,伴随着被强占被蹂躏的屈辱感也产生同样多能量的快感,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就像把黑与白两种颜料兑在一起。冲撞是强烈的,这种强烈的对冲的结果是在我体内混合成一种烈性炸药,我随时可能爆裂开来,成为碎片。

他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说着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他的语调忽儿高忽儿低,我努力地听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他的手一边动一边跟我说着话。我侧过脸来看他,看到他下巴上几粒发白的胡须在幽暗的屋子里反射着玻璃般晶莹的光亮。他把下巴凑过来蹭我的脸,我从里到外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他一边蹭我的脸一边把一只乳攥在手里捏着,他像玩弄一只小动物。我闭起眼尽量不去看那张老丑的脸,我听到他嘴里发出一种声音,那咻咻的声音就在我耳边,从我的耳孔直接灌人体内,弥漫全身。

我做了某人的玩具,他想玩的时候就可以关起门来尽情地玩,没有人会知道,在这里他一个人说了箅,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他中午常利用午休时间来找我,那个时间大家都瞌睡到顶点,眼睛红得像兔子,一个劲儿地打哈欠,我也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似睡非睡,空气被粘稠的瞌睡糊住了,让人骨节发酥不想动。这时我听到若有若无的敲门声。他敲得很轻,但却坚定有力,是非开不可的架势。有时他自己拿了钥匙捅进来,连门都不敲,他的出现时常吓我一跳。

他怜爱地摸摸我的脸,然后转身去把门关好。

他再次走来的时候刚才那种怜爱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权力的欲和冷酷表情。他把我连衣裙的长拉链从上至下一寸寸地拉开来,我想象着我后背的皮肤一寸寸一截截地绽裂开来,翻出皮肉,渗出血来,他的手在我肉里行走,一直深人到骨头。他要把肉扒光直接摸到骨头。他把脸伏在我背上吸我的血。当他的嘴唇触及我背部的敏感区域的时候,我忽然热烈地渴望他的进人,尽管我是那样恨他。

那条拉链拉了很久才到底,中间有一个地方似乎还卡住了,顿了一下。我感到来自背部的凉风,那彻骨的凉穿透我的脊背直抵心脏。我看到椅背上有一只灰蓝色的丝质乳罩像一只人手那样长长地耷拉下来,我的裙子和身体中间顿时感到一阵空虚。他的手从后面伸进去把我环绕其中,我已经完全任听他摆布,不苒多想什么了。

一个分成两瓣的女孩20_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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