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老爷子怔了半晌,放佛看到长大的女儿亭亭玉立,拿着花儿对他笑着。】
铭雅将一杯水放在刚进门的客人面前,那人低声道了谢。他身材高大,沈默寡言。哪怕坐在沙发上也是腰杆挺直,眼神直视着铭锐,与铭锐交谈时多是用铿锵有力的点头来回应。
“你叫戴军?”
点头。
“今年三十二?”
点头。
“那我叫你戴叔吧。”
戴军终于摇了摇头,说道:“叫我名字就好。”他的嗓音低沉,说话时目光低垂,两只手交握在膝盖上。
铭锐无视他的话,继续问道:“戴叔,我给你说一下你的工作。每天早上找几个人从冷藏库里搬菜到店面,你负责清点各种蔬菜的重量。下午两点菜卖完,整理一下店面,其他人可以先走。没有卖完的菜都扔掉,或是你们自己也可以分掉。你要负责把账查清,每周汇总一次。”
戴军眼里的惊喜一闪而逝,他点点头,答应道:“我有几个兄弟可以一起来帮忙。”
退伍之后,空有一身力气,只能在工地上卖苦力。钱赚的不多,他只能在工地上加班。但相比其他人,他的腿走得久了,就会虚弱无力。摔了几次水泥包,老板也把他赶走了,工资也只是象征性的给了一点,克扣了很多。他想找老板说理,去了几次找不到人。他急了,真想跟老板拼命,还是妻子把他拦了下来,哭着求着让他为孩子想想。他捏紧拳头,很是感激帮他的陈伯伯和这个愿意给他机会的小老板。
铭锐又跟他说一些注意事项,让他帮忙找一个冷藏仓库,租半年。离星河花园和店面不要太远,戴军点头应了。
两人又到店铺看了,陈爷爷说是一间店铺,其实做两间店铺都绰绰有余。店里头很深,还自带了一个厨房,看来之前是做饭馆的。铭锐对店面做了一些布置,需要定制一些东西。戴军直说交给他来办,铭锐给了他一张卡,让他花钱就从里面扣,完事的时候给他一个账目单就行,里头的一千块钱就是他这个月的工资。
戴军双手颤抖着接过卡,深深地看了小老板一眼,眼里泪花闪烁。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几个月因为他没了工作,挣不来钱,岳家看不起他,让女儿跟他离婚,孩子让他养。妻子不答应,岳母当着他的面对妻子说:“你跟着一个断了腿的穷鬼有什么前途,你要不离,就别喊我作妈!”那天晚上,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现金放在妻子面前,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妻子仍旧一如往常地端了早饭放在他面前,语气轻快地让他吃完出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份工作。
那天的早饭,咸的要命。
***
S市有过年逛花市的传统。每逢过年,一家老小都会一起出来逛花市,老人脸上挂着笑,父亲让小孩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他走过花市。
花市上红火热闹,若是赶巧了,还会有舞狮子、舞龙这些庆祝节目,一般是花市的几个大老板凑钱给大家助兴。花街上人山人海,人人脸上都带笑容。一向表情稀少的楚哲煜瞥见铭锐脸上清晰温暖的笑容,嘴角也有了笑意。
铭雅在前头推着坐着陈爷爷的轮椅,俯身指着琳琅满目的花跟老人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有情侣手牵着手,女孩子笑脸含羞地拿着两枝玫瑰花;也有妻子牵着孩子,丈夫在一旁挑选着摆放在家里的扶疏长荣的金桔;老人更偏爱富贵竹,因为它有“花开富贵、竹报平安”的美好寓意。
倘佯花市,图的便是沾染这喜气和早春的暖意。大多数人都会应个景,随意挑选几枝腊梅,或是一盆仙客来。即便是什么也不买,逛一逛也好,行大运。
身旁经过的几个老人一起唱着歌谣:“年卅晚,行花街,迎花放满街排……”人群里也响起了应和声:“朵朵红花鲜,朵朵黄花大……”
唱完大家哈哈大笑,每个人喜笑开颜。
楚哲煜安静地盯着铭锐嘴角因笑意深深而露出的小酒窝,眼神里笑意清晰。他拉着铭锐避开人潮,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抬头看了前方陈爷爷没有走远的身影,转身在一处花店停下,挑了一束连着树干开得鲜艳夺目的桃花,塞进铭锐的手里。迎着铭锐惊讶的目光,他的声音在热闹的大街上格外温柔,“人比花娇。”被铭锐气得拿花抽了他两下,被他一把抱住,动弹不得。这个拥抱包含了太多太多,楚哲煜在他耳边说道:“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了,锐锐,谢谢你。”他轻轻在他耳侧落下一个吻,轻的让铭锐没有感觉。
铭锐沉默地回抱了他,两人在这热闹的街角,给了彼此一个温暖彼此的拥抱。
此时,无声胜有声。
***
“哥,快来呀,你们怎么那么慢。”
铭雅在前方活蹦乱跳地朝他们挥手,“你看这盆‘黄金果’,长得好奇怪。”
铭锐把一大束桃花推给楚哲煜,走前一看,一盆造型奇特的盆栽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周围围着一圈好奇的行人。盆栽约有半米高,果实如柠檬大小,也似柠檬金灿灿的,但果实基部乳/头状突起,或如手指,或像牛角。老板在一旁自豪的介绍着:“这是我从G市特地进的,这个是五指茄果,但我们叫黄金果,寓意好听。在家里摆两盆,包你招财进宝啊!”有几个意动的人马上上前攀谈了。
陈爷爷也被吸引了目光,“这颜色挺好的,金光闪闪的。”
铭锐拍拍铭雅,往花棚里的一处指了指。铭雅兴奋地点点头,往里头钻去。没一会儿,她捧着一束花站在陈老爷子面前,清雅的黄色康乃馨含苞待放。老爷子怔了半晌,放佛看到长大的女儿亭亭玉立,拿着花儿对他笑着。他眼中闪过浑浊的泪,颤抖的手接过了花束。
“爷爷,我和哥哥,哲煜哥祝您新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呀,”陈老爷子含着泪笑道,“铭雅,我想认你做我的干孙女儿,你可愿意?”
“啊?”铭雅傻傻地看了哥哥一眼。
“怎么,嫌弃我这老头子?”陈老爷子笑着道。
铭雅赶紧摇了摇头,看着哥哥点了头,她才点了点头。这又摇头又点头的,把老爷子逗笑了。他重重地点点头,叹声说,“好啊。”
铭锐推着老爷子在花街上逛了几圈,铭雅手里多了一盆和她一见就实在喜欢的兰花。那盆兰花开得美丽,一身傲骨风姿,令铭雅一见倾心。
夜幕降临,花街上点起了火红的红灯笼。天边不知哪里开始燃放起绚烂的烟花,只倏地听见一声近似于闷雷似的声音,一条银蛇随即升空,在天幕中炸开,像一朵金花洒落下无数的花瓣。火星在夜幕中闪烁,又在夜幕中一点点隐褪,只留下烟火气随风吹了过来。
人群朝烟花那边涌去,铭锐等人也顺着人流走去。铭雅在铭锐身边,笑得如烟花般绚烂。她对哥哥说:“真希望我们现在的生活能像烟花一样美好,但不要像烟花一样那么短暂。是不是有点贪心?”
“不会的,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一定会越来越好的。”铭雅抬头仰望着美丽的烟花,脸庞的笑容在火光映衬下格外幸福。
***
戴军很快就把冷藏库租下,带铭锐去看过了。店铺也找人重新整修了,一切都在着手之中。
三人到江丰大厦的房子弄了大扫除,把垃圾都清理出来。地板清扫之后,铭雅把两个男生赶了出去,嫌他俩碍手碍脚。楚哲煜量了房间的尺寸,搂着铭锐准备到下面商场买家具。
等待电梯的时候,铭锐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突然问道:“这个房子,和你有关系吗?”
肩膀上的那只手微顿了一下,手指又继续轻弹着。
“怎么看出来的?”
铭锐嗤笑一声:“太便宜了。真的急需用钱,怎么可能主动让价?”
耳边的笑声没有被戳穿的尴尬。
“我就不说谢了。”
“没必要。”
铭锐转头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中,企图看出点什么。几秒后,他又转回头。
两人踏进电梯中。
***
铭锐这几天一直跟着戴军忙着店面的事情,作为老板,也不能把事情都甩给别人,哪怕手下的人能力确实很好。
戴军是本地人,他找了一支装修队,加快手脚把店铺整修了一遍,中间隔了一道墙。其中一间店铺店门不大,但里头很深,里头能放近很多东西。两侧墙壁上贴上了青绿色花纹的墙纸,装上了一排排整齐的木架,带着凹进去的弧度。订做的竹篮放了上去,十分协调。门檐已经装上了招牌,挂着红布。另一边店铺便是有厨房的那个,摆了几张桌子椅子。厨房内几口深口大桶格外显眼,灶台上也清理一新。
“我们家楼上有块菜地,开张前几天全部摘下,送进冷藏库,清点重量。主要还是先供着粥店使用。”
“以后每周有人送菜进冷藏库,我会通知你,你第二天早上过来清点入库就好。”
戴军点点头。
“您让我招粥店的人手,两个小伙子,一个洗碗的女工都招好了,您要见他们吗?”
“那就不必了,你看好就行。至于粥店的厨师……”
***
“爸爸,救救我……他已经没救了,竟然借了高利贷……我早上起来,门口全是红油漆……我要吓死了……爸爸……救救我,我求求你……”
齐邑牙无奈地看着披头撒发、状若疯癫的女儿,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点,一夜之间长出了满头白发。
一旁的老太太也跟着哭道:“老头子,你想想办法吧。”一边死命拍打着女儿,举起的手高,落下的手轻,一边狠狠骂着:“我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你就图着那个男人好看,就跟着他走?我有没有告诉你让你离他远点?你就是不听话……”
楚哲煜冷着脸听着门里头传来的哭闹声,见铭锐肯定地点头,用力地敲了敲门,门内的喧闹声戛然而止。等了许久,楚哲煜正准备拍拍门的时候,铁门里的木门被拉开了。
“小伙子,你找谁?”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老人开了门,嗓门很是响亮。
楚哲煜问道:“请问这是齐邑牙先生的家吗?”
“你找我有什么事?”老人打量了他几眼,有些奇怪地问道。
“是我找您,齐先生。”
铭锐眼神清澈平静地望着他,内心却很是激动。
这就是他离开青龙帮之后在外地餐馆打工时,教过他手艺的师傅。因为同是S市人,师傅对他多加照顾,也更为亲近。他从师傅口中得知他来到异地打工的原因,便是和他的女婿有关。他的女婿做生意赔了钱,想要翻本,四处借钱无果之后,竟然借了高利贷。企图挣大钱的他信了朋友的话,把钱全投进他朋友的公司。结果上当受骗,被卷走了钱。现在高利贷追上门来,走投无路之下,丢下妻子跑得无影无踪。高利贷也就追着他妻子,也就是齐师傅的女儿要钱,一家人被闹的鸡飞狗跳。后面齐师傅没有说下去,但也能猜得到。
铭锐向齐先生承诺会帮他解决困境,请齐师傅帮他照看粥店。
“小徐,到你那做厨师没问题,你给的工资也很高,我已经很满意了。不过,你打算怎么解决那些高利贷的问题?”
“齐师傅,我不会跟他们硬碰硬的,您老就放宽心吧,过几天开张我再通知您。”铭锐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齐邑牙把铭锐送出门外,临了还是道:“若是解决不了,也不要紧。”
铭锐朝他笑了笑,转身和楚哲煜并肩走下楼梯。
齐师傅看着他们走下楼的背影,摇摇头,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
“都是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