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碗底的花纹清晰明朗起来,一朵青莲在碗底绽放盛开着,无数纤长的花瓣轻轻托起三个金黄色的小字:九粥府。】
深夜三点,小道上昏黄的路灯在路边投下小片灯影,街道上空无一人,一只老猫带着几只小猫跳上墙头,在窄小的墙头慢悠悠的走着。最后一只虎皮小猫喵呜一声,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趴在墙头上不动了。它在夜空下碧绿幽幽的圆眼睛盯着角落的那一盏昏暗的路灯下的人影,一阵微风吹过,那人的衣角扬起,小猫猛地往后一缩,身上斑斓的长毛炸起。
树叶沙沙沙地摇摆,衣角又顺从地服帖下来。小猫左爪向前试探性地摆动,又迅速收了回来。半天没有动静,她才小心翼翼地跳下墙头,窜进灯影下。
那人闲适地从灯影下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头上的帽檐遮住了半张面孔,只露出小半个秀气的下巴。他落下的脚步比猫还轻柔,顺着墙边走着。他的脚步一起一落间,自然地向前摆动,似乎只是眨眼间,已经走出了老远。耳朵不停旋转抖动地小猫悄悄将脑袋探出灯光下,瞳孔剧烈缩成棱锥状,她沿着墙角往前一路小跑,对身后传来的凄厉的喵嗷声充耳不闻。
小猫没跑多久就看见那个奇怪的身影,有她九个个子那么高,一身乌黑。那个两脚怪转头回望,它迅速躲进树丛里,偷偷张望着脑袋。两脚怪进了一个大房子里,它去过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门可以进去。有次它偶然见到门打开了一道小缝,它脑袋还没伸进去,一股白烟顺着缝隙冒出来,冷得它急忙跑走了。这个两脚怪为什么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呢?
小猫前爪向前伸开,小嘴大张地打了一个哈欠,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哈欠打完,它收回前爪交叠在一起,小脑袋搭在前爪上,侧头眯着眼睛,思考着问题。
空中高挂的上弦月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清冷的月光也时明时暗。一大朵烟云飘过,明月优雅地收回了所有洒落的月光,退到云雾中。
那个两脚怪出来了!
它努力收敛身形,跟在两脚怪身后,打探他的行踪。两脚怪停在一个绿皮箱子旁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塞进了箱子里。他压低了帽檐,脚步慢了很多的。经过一旁的二十四小时的银行柜台机的时候,像是为了躲避刺眼的光线,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途中为了加快脚步,他还打了个幌子,差点摔倒。
重新回到黑暗中时,他的身形高大起来,直起装成驼背的身子,帽檐依旧低垂,挡住了他的脸。
小猫窜到绿皮箱子顶上,往一道长方形的口子看着,小爪子还挠挠箱顶,发出一声又一声充满疑问的喵呜声。
***
戴军的妻子王娟眯着眼拿起床头柜的闹钟一看,才四点半,身边的被窝里已经没了人影。她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小孩哭叫声,一咕噜地翻起身来,下了床。
“老戴,快五点了,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客厅里的戴军正抱着他家正哭闹不休的宝宝,一个劲儿地哄着。等到孩子终于哭累了,渐渐安静地睡了,才轻手轻脚地把他放进妻子的怀里。
他压低嗓门道:“是准备出门了,你再回去睡会,天还没亮。”他用柔软的掌心抚摸着孩子的额头,蹑手蹑脚地穿上鞋,出了门。
他急匆匆地赶向冷库,刚刚小老板发来短信,说是刚运来的菜蔬放进冷库里了,需要他去清点重量。他打了几个电话,把招到的人叫去冷库收拾东西,也顺便把今天要卖的菜运到店里。
***
夜色依旧浓重,天边已露出一丝亮光,天际线边朦朦胧胧的,雾气在城市上空环绕。
店铺里忙得火热朝天,墙角的两鼎肚圆口小的大瓦罐中热气腾腾,清香扑鼻。底下的炉火烧的正旺,火苗不时窜出。
齐师傅舀了一勺米汤,先闻其味,大米和清水融合的淡淡清香。齐师傅暗暗点头,这才是米汤该有的味道,就取其清、淡,这样才好调味。市面上都有卖粥的,但是仅是清水煮出米汤时,味道就浓郁的不得了,但也不是白米本身的香味,齐师傅遇到这种是从来不敢下口的。
两口瓦罐,一口是小米,一口是大米。小米煮出的米汤更加粘稠,色泽淡黄,一粒粒细小圆润的小黄米金光灿灿,看了就胃口大开。
齐师傅尝了两边的米汤,白米汤清淡,黄米汤清甜,这里头加的水很不错。齐师傅看着一旁库房的几个乳白色半人高的大桶里装着的清水,向一旁的铭锐问道:“这个水就是桶里的吗?”
“对,是特地运来的山泉水,每天会从冷库里运出五大桶。”
“那就怪不得了,这水质相当不错。”齐师傅从小就在跟着父亲在厨房里忙活,美食吃过不少,但所有美食说起来,其实都是在吃它的本味。如果食材本身不新鲜不美味,哪怕厨师手艺再好,那也不管用。
“你这里用料新鲜,水质又好,这样做出来的粥确实品相上佳。做粥说起来也就是那几道步骤,我也就是比别人多了几十年的经验,熟能生巧罢了。况且我刚也尝过你做出来的粥了,孩子,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怕你骄傲。火候精准,入口香稠,你的手艺不下于我,何必非要找我来你店里当大厨呢?”
“老爷子,您这话就谦虚了。您要是只有几十年的经验,御膳房酒楼的老板怎么会亲自上门请您做他们家的粥铺顾问?他们家是自家生意,一向不请外人的。他们厨房里的哪个能真有几十年的经验?就算有,您的经验更金贵。您也知道,我还在上学,在店里呆的时间不长,还指望您老做镇店之宝呢。有您在,我才放心。”
铭锐扶着齐师傅,把话敞亮的说了。“我也希望您能帮我调/教几个好徒弟出来,把粥店长长久久的办下去,做成百年粥店。如果没有您老帮忙,我怎么可能敢有这个念头?”
“百年粥店……不是不可能,但首先你的食材挑选要对得起良心啊。”
铭锐知道这是齐师傅的心病,他是做粥出身,跟着父亲一辈一直在一家很有名气的粥店工作了很多年,和老板更像是老朋友一样。后来老板意外出了事故,老板的儿子接手粥店,少东家偏听偏信,把采购交给了小舅子。小舅子中饱私囊不够,为了多吃回扣,对一直以来的供货商挑三拣四,拖欠货款。久而久之,厨房里收到的菜蔬、米水越来越差劲,生意也一落千丈。当时也有其他粥店在附近开张,挤压粥店,少东家也只把生意不好归结于此,催着厨房研发新品。他怎么不想想,再好手艺的厨师,用自来水做出的粥,能好吃到哪里去呢?特别是来粥店喝粥的多是老人,他们口腹之欲不重,更不会苛待自己的舌头。老客流失,对粥店损失更大。后来,齐师傅被人排挤,他也只能让出位置,让他人后来居上,他心里何尝没有不甘?
“那更要齐师傅来替我把关了。”铭锐对齐师傅笑着道,眼神中满是坚定。
***
“好香啊,哪里来的香味?”美美拉着一同去上班的小静,循着香味而去。那股香味不浓,若隐若现,勾着人的胃,牵着人的魂,让人不知不觉地坐在了店里。
看着墙上挂着的招牌,一幅幅粥碗冒着热气,里头乳白色的粥羹里不知放了什么,但那五颜六色的不仅不显杂乱,反而让人胃口大动。
“一碗粥就要六块钱,还是最简单的青菜瘦肉粥?”小静震惊地叫道,“这也太贵了吧?”
美美也犹豫道:“是有点贵了。要不,我们先点一碗尝尝味道?”
正在这时,店里头的小窗口的玻璃门被推开了,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一声嘹亮的声音悠扬唱到:“十八号来粥了……”
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走向窗口,他身边的坐着的女子面前已经摆着一碗空荡荡的粥碗,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男人端过来的木盘子上放着的粥碗。
那是一个素雅骨白的小碗,碗口比家里的碗身略大。碗里冒着徐徐热气,一路飘到美美的面前,那清淡的香味勾的人欲罢不能,只想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能这般香甜。看着那名女子拿起配套的白瓷勺,粥面上凝结着一层如同脂玉般的粥浆,她拿着勺子,看着这层白色粟纹一样细碎均匀的粥皮,竟不忍心破坏。只好从碗边舀了一勺,那粘稠的粥水似断非断,一滴滴坠落在碗里。女子毫不犹豫,直接塞进嘴巴,粥液在嘴巴里入口即化,眨眼功夫已经落入肚中,味蕾才慢慢苏醒,那种绵软清甜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口腔中慢慢散去,为了保留这种感觉,她赶紧又塞进一口。美美和小静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丝毫没有停顿的吃完了一碗,自己看得口水往下咽,肚中却饿得咕咕直叫。
粥碗渐渐见了底,还有最后几勺。女子终于放缓了动作,不舍得闻着香味。一边抽空对男人说道:“老公,我还想再吃一碗。”
旁边一直看着她吃的男子无奈地道:“老婆,这已经是第三碗了,我的那碗也让给你了。”
看着娇妻哀求的眼神,他叹口气,“有那么好吃么?”
女子眷恋地看着那一勺粥,狠了狠心,把那一勺让给了男子。男子接过勺子,尝了一口。他睁大了眼睛,拿过粥碗,把剩下的粥一口气倒进肚子里。放下碗勺,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我再去点几碗。”正愤怒地看着他的女子转怒为喜,一边朝他喊着:“多点几碗啊!”
美美和小静面面相觑,对视一眼,直接冲到前台,跟着长长的队伍后面排起了队,一边抱怨道:“怎么一会功夫就那么多人排队,早知道直接点了就好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特别是当那个窗口打开时,飘出的那诱人香气,让等待的人焦虑起来,生怕轮到自己时没有了想要的那碗粥。
终于叫到自己的号了,美美深吸一口气,感觉面试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紧张。她走到窗口前,端起了木盘。热气熏腾,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点的玉米瘦肉粥装在一个四方的青花小碗里,装在碗里的粥羹下的一粒粒圆乎乎的小黄米和金黄色的玉米粒无端让她想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意。她急着回到位置上,快点开吃,又害怕路上撒掉一点,那真叫人心疼。就在这样反复忐忑的心情中,她终于拿起勺子,轻轻舀了满满一勺粥,里头有熬得碎烂的白米和粒粒小黄米,还有甜糯的玉米粒。当那粥羹终于进入口腔,她感觉精神都愉悦起来,果然和想象中的美味一模一样,不,比想象中的还好吃。粥水渐渐落入喉咙,她咬开玉米,香甜的口感让她瞪大了眼睛。为了再次体验这种美味,她又舀了一勺,不停地吃着。只是碗有大小,盛着的粥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吃多少,但粥水还是渐渐减少。她心里怅然若失,好像失去了什么。幸福的口感还在回荡,但已经见底。
她又舀起最后一勺,碗底的花纹清晰明朗起来。一朵青莲在碗底绽放盛开着,无数纤长的花瓣轻轻托起三个金黄色的小字:九粥府。
***
徐丽丽和男朋友的甜蜜约会刚刚结束,男朋友把她送到车站下了车。两人还依依不舍地吻别了一会,因此当徐丽丽推开家门时,脸上还在甜甜的笑着。
只是家里混乱的气氛让她再甜蜜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客厅里摆着麻将桌,母亲和几个附近的阿姨正打得热火朝天;弟弟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桌上的零食堆的到处都是,茶几上、沙发上、地上,都有细碎的薯片。不过一个寒假,他的身形像是迎风见长,下巴都多了两层。然而那庞大的体型在她妈妈看来是有福的象征。但是徐丽丽可高兴不起来,虽然家里卫生是奶奶在搞,不关她的事,但是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尖叫着看着蟑螂从自己的脚面爬过,这就让他忍无可忍了,她让弟弟不要把零食扔得到处都是,有妈妈撑腰的弟弟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对她的人也是熟视无睹。如果不是她站在电视机面前,哪怕她声音再大,他弟弟也把她当成空气一样不存在。
她想让爸爸管管弟弟,过年前爸爸就辞了公司的工作,打算在家里专职炒股,还特地买了电脑,平时都不给她和弟弟碰的。若是没赚到钱,他就在家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徐丽丽不敢招惹。后来家里中了彩票,爸爸的脸色好上一点。正当她准备跟爸爸抱怨,让他管下弟弟的时候,原本经常在家里炒股的爸爸开始好几次一连几天不在家住,偶尔抽空回来一趟,也只是催着奶奶给他做饭,然后闷头大睡。因为有给妈妈钱去应付生活花销,妈妈不会多说什么。倒是奶奶有跟爸爸低声用方言说过几句,她听不懂,妈妈更是以为奶奶在告状,说她只要爸爸不在家,就出去打麻将的事。还借机找事,跟奶奶吵了一架。其实就是妈妈一直叫骂,奶奶在一旁低头闷不吭声的。爸爸这次很久都没有回来,妈妈等了两天,见爸爸确实不回来,在家里支起了麻将桌,在小区里广邀牌友。
见到女儿回来,徐母抬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牌去了。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带你弟弟去吃饭,回来给我打包一份。”
徐丽丽翻了个大白眼,尖声细气道:“那你给我钱啊。”
徐母不耐烦地拿出几张钞票甩给她:“前几天不是刚给过你钱嘛,真不知道你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提到这点徐丽丽也有点心虚,她只好佯装愤怒地叫道:“你又不做饭,奶奶整天都是馒头咸菜,我出去吃不花钱啊!”说着走向客厅,关掉了电视,没好气地喊道:“徐开利,跟我出去吃饭。”
徐开利见电视黑屏,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双目赤红,一拳砸在玻璃茶几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把徐丽丽吓了一大跳。他大声吼道:“你有毛病啊!干吗关我电视!”说着愤怒地环视一周,捡起手边的杯子向徐丽丽砸去,杯子在风中发出鹤唳。
徐丽丽只见眼前一花,慌乱地侧过头。她似乎听见杯子和头骨的撞击声,脑袋晕乎乎的,有液体从脸颊滑落,她在额头上随意一抹,往手上看了一眼,鲜血淋漓。她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哎呦,徐阿姨,你女儿昏倒了!”
“……快叫救护车!她头上都是血……”
最后陷入昏迷的一刹那,她还听到徐开利不服气的辩解声。
“……谁叫她关我电视!她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