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遵命。”说着,步凉抬起头来故作眼色迷茫地在殿中巡视了一番后落在西荷那儿,伸手指了指,“西”这刚一开口,血便从嘴角溢了出来。
离着步凉最近的梅氏最先发现,当即就扶着她的肩头大呼,“睿王妃,睿王妃”
得嘞,一下子宫宴就乱了套。
看着那一张张慌乱无知的脸,萧临好气又好笑地憋下一肚子的内伤,率先站出来向萧正孝告罪,说是步凉毒发,得回府休养。
萧正孝准了,宫宴便就此结束了。
回程的马车中,萧临盯着假装昏迷不醒的步凉,可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里她居然真的没动过。
心中无端紧了一下,想是不是真的毒发了,毕竟茴梦香这种毒只听过还没见到过。于是,萧临小心探身拿手指试了试步凉的鼻息。
很缓
他想都没想地抓起她的左手,拉开层层袖口
一双媚眼毫无预警地睁开来。
萧临显然吃了一惊。
步凉自觉恶作剧得逞,喜不自禁反手一把擒住萧临缩回的大手,借势将其拉下身来。
四目相对,她却笑得肆意,“你是怕我死了呢,还是盼着我死呢。”
这人也不知道是玩心起大了,说话竟没了分寸,连个尊称都省去了。还想着挣扎下的萧临所幸顺了她的意,支着半个身子罩在她的上头,姿势有些暧昧。
不过,俩人也不甚在意。
看着因酒意而红了的脸蛋,萧临也卸下些许防备,跟聊家常似地问道,“你方才在大殿吃的是什么”
步凉眨眨眼,“你瞧见了”见他不置可否,便用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白色药丸似的东西,“我让西荷做的,里面装着鸡血你要试试吗。”
萧临也不客气,接过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又转到另一个问题上去了,“你在哪儿学的那东西”
哪东西转着眼珠想了想,步凉笑了笑,“你管我哪儿学的,饱了耳福不就好了吗。”
玩累了不想躺着了,步凉毫不客气地拽住了萧临的领口;方才已是逾越,现在这样实在不像话,萧临刚想打落那只胆大的手。
马车速度过快,木轱辘碾过一颗碎石,都没支撑的两人无巧不巧地都跌回了车板上。
西荷回身撩起帘子,张嘴就嚷,“主子,您没继续”
帘子又放了下去。
窝在步凉锁骨处的萧临瞅见了这丑奴最后那一脸的窃笑,再看看闭着眼只顾吐闷气儿的步凉,只觉这对主仆很是有趣儿,也顾不得窘境,一边起身一边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你对旁人是刻薄,对她倒是宽容得很。”
步凉睁开眼时,眼中一片清明,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拍拍手爬了起来坐萧临的对面,问道,“王爷,今日妾身擅自帮了贤王侧妃梅如烟,您可会责怪”
这脸转得有些快,连着表情都管理得太好,萧临有些不适,本有所缓和的脸也恢复惯有的冷漠状,他撩起窗口的帘子,好像是在探头关心后面水弯弯的马车。可合着春夜的凉风飘到步凉耳里来的,还是那么若无其事的两个字。
“无妨。”
一刹那的旖旎画面,似乎只是一场梦,连着当事人都在怀疑那不过只是一个幻觉。
睿王府门前,萧临先就下了马车,而尾随在后的水弯弯却快一步在马车前迎下萧临,献宝似地说自己屋里还有一张双面绣是为他准备的。
如此**裸的邀宠,是个人都听得出其中的玄外之音。
于是,步凉就一点都不懂事的接下了话,“好啊,今夜在殿上没能机会见着水侧妃双面绣的技艺,回府竟可有幸见到,王爷,许妾身看上一看可好”
“可”对于没眼力的步凉,水弯弯真是想一口咬过去,“王妃身体有所不适,不若早些回奈何苑休息吧。”
步凉堆起一脸奸诈的笑,回绝道,“刚才在车上,王爷已替我缓解了不少。精神正好,还是一起吧。”这一语双关,也不等萧临同不同意了,步凉径自搭上西荷的手背跨进府门朝着水府阁的方向去了。
水弯弯咬牙切齿地盯着那背影,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打发不了步凉了,于是立马就思量起待会儿留住萧临的办法。
其实对于水弯弯的双面绣,他没什么兴趣,尤其是之前发生了马车上的一幕幕,着实没了什么兴致。然而,女人之间的小伎俩,萧临自当是知道的,但他却十分肯定,步凉绝无争宠之心,可她执意去往水府阁的意图,让他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结果,还未到地儿呢,水府阁前的热闹就让萧临大了头。
孙二贵见着这几个主子回来了,赶紧奔了过来赔罪,又才向萧临禀报,说是叶冰儿的金钗不见了,因有人见着寻欢到过古南园,所以叶冰儿就带着人过来要查搜寻欢的屋子。但寻欢仗着是水府阁的人,自然是不许的,这才闹上了这么一出来。
叶冰儿见着萧临回来也是哭诉不止,水弯弯见状更是气红了眼。
叶冰儿的意思是,只是搜查寻欢的住所想要一查真相,并不会对水府阁其他地方有什么妨碍,也并非与水弯弯作对。
水弯弯是认为,自己的人绝对不会手脚不干净。
左右两个女人争辩不休,萧临负手冷颜听着,一双黑眸却死死钉在了人群里那道靓丽的身影上。
“王妃以为如何”萧临询问道。
后院的事儿,确实应由王妃做主,叶冰儿这才注意到步凉也来了。
“搜”简单一个字,然后看向挡在水府阁前的寻欢,“既然有人看见,为证明清白还是让人检查一下比较好。若是冤枉了水府阁里的人,叶氏自当当着众人的面给水侧妃赔个不是便可。王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虽是在寻求旁人的态度,但步凉却半分没有要等答案的意思,转身就吩咐道,“孙管家和西荷就去寻欢的屋子看了看吧。”
西荷是立马就领话做事儿,孙二贵看了看王爷的脸,没得到任何反应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西荷。
寻欢是在西荷手底下吃过亏的,见五大三粗的西荷直面走来,下意识地就闪到了一边,其余的下人也有些好奇地跟了进去。
院外也就留了几个主子和奴才倒显得冷清了些,可没一会儿里面就一阵阵的惊呼声传来,更有寻欢大呼“冤枉”。
莫不是寻欢的手真不干净水弯弯也顾不得太多冲进了院子里去。
搜出来的不仅有叶冰儿的金钗,还有一包藏得颇为严实的毒药,药名是烂大街的鹤顶红。
而,乔雅就死于鹤顶红。
“冤枉,奴婢冤枉”相较于前一刻的张皇失措,待想明白是被人坑了的寻欢,反而就镇定了下来。
她规规矩矩不卑不亢地跪在窄小的房子里,任人指指点点。
叶冰儿捡起自个儿的金钗有了底气,对着气急败坏的水弯弯,别提多得意了,一甩头就冲出院子,向萧临告状。
“王爷,果真是寻欢偷了妾身的金钗。”说完,也不忘朝旁福礼感激,毕竟是步凉主张搜屋子的,“王妃,这人赃并获,是否应让人把寻欢拖去静思园呢。”
步凉婉婉一笑,接过西荷手里的毒药包,“现在,是偷你金钗的事儿吗。”说着,她偏头看了一眼满脸肃清的萧临,矫揉造作地提着裙摆迈进了水府阁去。
不过就是说两句话的功夫,水弯弯已经把寻欢拉扯得不成样了,发髻散了,头花撒了一地,清秀的脸蛋上也没少五指印。
步凉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那张脸,可惜了地啧啧嘴。
“真是冤枉你了吗寻欢。”
寻欢视线的焦点始终清楚的盯着门槛,水弯弯的打骂,步凉的轻言细语都无法撼动那一身的傲骨。直到萧临进屋,她才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王爷,奴婢冤枉。”
萧临没反应,仍旧是那副死人脸。
步凉却低头一笑,转而扬声道,“西荷,带寻欢去奈何苑。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王妃”
“王妃,那寻欢”
步凉是谁,半句解释都没有就转身走人,西荷再次抓起了鸡仔,更挡了那些还想往奈何苑里凑的人;当然,萧临是例外的。
奈何苑中,那包鹤顶红就摆在寻欢的跟前,步凉依旧斜躺在她的那张贵妃椅榻上,半曲了腿,单指支着额头,另外一只修长的五指轻巧地敲打着漆漆的矮几面上,每一下都撞着人心。
“寻欢,乔氏在静思园受罚时,你可一直陪在身边”
“在。”
“回到学林雅苑呢,也一直在吗”
“在。”
“那你知道,乔氏中的是什么毒”
“”她的眉头微蹙,“听说是,鹤顶红。”
“那你知道,你面前的是什么吗”
一直在门口背立赏月萧临忽然就那么转头看了看纸包上写着的三个大字“鹤顶红”,额角忍不住地抽了抽。
“这不是奴婢的东西,奴婢更不知道这包鹤顶红为什么在奴婢的屋子里。”说及此,寻欢失态的激动起来,“还有叶主子的金钗,奴婢冤枉,今日从未到过古南园去。”
“金钗是冤枉,那乔氏之死呢你也冤枉吗”
“我我,奴婢冤枉。”
“真的”
“是,是冤枉。”
步凉笑着坐起身来,“鹤顶红这种毒,立竿见影,毒发到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看来,你中途一定是离开过乔氏的,否则她中毒了你怎会不知道,所以你是说谎了。我曾在一本古书上写有,生前说谎死后是会被钩舌头的,就是用那种又尖又锐的银钩,扎进你的嘴里去,然后西荷,你去帮我找找那本书,上面画着呢,给寻欢瞧瞧。”
寻欢整个脸已经发白没了血色,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满的恐惧,然而依然咬着牙死撑着。
听从步凉吩咐的西荷扭着一身的肥肉准备到侧院去找书,但萧临挡在门口呢,而且看样子并不打算挪地儿。
于是,西荷看向步凉,步凉却一直半笑不笑的盯着寻欢。
“乔氏的伤口在密处,若非亲近之人绝不可能碰到,寻欢,你说除了你,乔氏还对谁信任有佳呢,今夜一并叫到这奈何苑里来聊聊天如何。”
“我我冤枉。”
寻欢还是守着这么几个字,但因为心乱了,所以规矩也就不记得了,许是她自己没觉着,但旁人却早已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步凉还是笑,笑着继续道,“听说你也算是乔雅的陪嫁,这么多年了看来乔雅对你并不好。”
“不、没有,雅主子对我”
“静思园那会儿,乔雅应当是装晕的吧苦了你还在旁陪她演戏。”
“我”
“回去后,没少责备你吧。本就是我的错,也是我罚的她,估摸着她把气儿撒到你头上了吧。”
“不、我”
“毒是用针刺的吧”
“没有,不是”
“剩下的鹤顶红为何不扔了呢落人把柄。”
“我早丢了我”寻欢笔直的腰板终于软了下去。
一串的质问揣测没给寻欢半点回话辩解的机会,最终失神慌乱的寻欢败下阵来。
步凉疲倦地伸了伸懒腰从贵妃榻上起身,拾起地上的那包“鹤顶红”,“你的鹤顶红自然早就丢了,这包不过是我让西荷买的胭脂末。”
寻欢,“”
“够了。”安静得够久的萧临终于转过身来,带着一身的寒气直面步凉,“乔雅不是寻欢所害。本王证明。”
如何证明单就凭他睿王一句话吗。
可是,步凉却出人意料地端着手恭恭敬敬地朝萧临鞠了一躬,“是,妾身知道了。”而抬头那一笑,却极为隐讳。
萧临很不舒服,原本以为自己才是主导游戏的人,偶然发现如今的大局已然易主。
“王爷,既然在寻欢房里寻到了金钗,怕仍是要给叶氏一个交代的。妾身做主,静思园内二十杖,伤好后就搬去后院做浣洗的活儿。”
这不乏是个妥帖的安置,毕竟水府阁寻欢是回不去了的。
寻欢闻言,叩首谢恩后便跟着西荷去了静思园。
独剩两人,萧临冷笑出声,眼里迸着狠厉的光,直直刮向面色无惧的步凉,“被人陷害,最后还得对陷害自己的人感恩戴德。王妃的棋艺一定不错”
步凉笑答,“找个王爷与我都方便的时候,切磋一下也是无妨的。”说完,她将乔雅的那支银簪交出,“乔雅之死,我会跟平都府尹说是乔雅自己误食所致,就此结案。王爷可有异议。”
“没有。”一身怒气的萧临有些粗鲁地从步凉手里拽过银簪,然后头也不会地就走人,可走了三步忽然停下来问道,“为何真要把金钗放进屋子诬陷予她”
是啊,只是为了有个搜房子的由头,假意给叶冰儿说说,也不用当真把金钗放在寻欢的屋子里被人捉赃。但究其非如此做的缘由嘛
“乔雅死那日,这丫头可是指着我鼻子骂了呢。王爷,就不心疼妾身吗”
就为了这么一点事儿,给人二十杖好狠辣的心
毒妇
萧临走时真想没风度的丢下那么两个字,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闷声回了临意斋。
就这样,乔雅一案悄无声息地终了,寻欢也从水府阁的台面上消失,养得差不多的碎玉也重新回到了步凉的身边,比以前都安静了些。
偶有一日,西荷啃着猪蹄儿突然问步凉,为什么会断定是寻欢杀的乔雅。
步凉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折扇,然后茫然地答道,“我只是单纯的想陷害她,以报当日她辱我之仇。没想到是歪打正着,只能说是天助我也”
什么叫歪打正着,明明是瞎猫遇到了死耗子。
西荷白白眼,“主子,那你为何那么轻易就放过那丫头片子。”
是啊,以她的性子岂会只给二十大板这么简单。但,明明自己是被冤枉的,任其打骂却不向自己的主子解释,反而看向了萧临,这前前后后的反应,只能步凉认定寻欢真正的主子是他睿王萧临。
而以萧临的脑袋,步凉不认为这么多年他都不清楚枕边有个细作。至于死一个细作,什么样的可能都有,但联想乔雅一死寻欢就到了水弯弯的身边,可见乔雅的死是早有安排的,而显然水弯弯又是萧临另一个需要监视的对象。
步凉剜了人家一只眼睛,惹了睿王的怒气,可不就见好就收吗。是以,二十杖,也就这么过了。
步凉看了一眼充满好奇的西荷,又见碎玉端着新鲜的瓜果进了门,也就笑笑没将自己所想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