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刚刚孙管家差人来报,说贤王侧妃梅氏拜见。”碎玉道。
刚从盘里抓了个果子塞在嘴巴的步凉,疑惑地将目光转向啃的欢快的西荷,而西荷呢,连头都没抬就直摇头。
她不知。
“请她进来吧。”
贤王和萧临各自为阵,梅如烟应当避嫌才是,可她却公然来了睿王府。
除了道谢,步凉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梅如烟见到步凉时,将姿态摆得颇低,端着手行着该有的大礼,没得步凉开口也未敢落座。
“妾身贸然到访,睿王妃切莫怪罪。”
步凉一笑了之,没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思,让碎玉给她在园子里置了根椅子,一道赏起了春色。
梅如烟拈着步凉煮的茶,看、闻、品一样不落,仪态更是得体大方丝毫不落千金闺阁的女子,怎奈世人对于后天养成的东西总是轻视了七分。
“前几日宫中夜宴上因我家王爷不在,多谢王妃解围。”
贤王不在吗步凉到未曾注意到这点,估计满门心思都在思考何时“发病”的事儿了。来者即是客,人家梅如烟一个劲儿的说话,她总端着一副冷脸也着实不该。
于是,步凉浅笑,似随意地回问,“难不成是贤王身子不适,所以没出席宫宴”
“我家王爷出门巡游去了,说是替君视察民情,大半年前就已离了平都,就年尾初时回了一趟。”梅如烟知这位睿王妃也是年后才入的平都准备婚嫁一事,故而不清楚贤王的行踪,她也不做怀疑就当女人之间的闲话家常一般娓娓道来。
步凉了然地点点头,复问,“梅侧妃特地登门,不单单只是致谢一事吧。”
能在宫宴当日,有胆色有技艺地为自己解围,梅如烟自然不会当步凉是个无知妇孺,既然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她也不遮掩,小心搁下茶碗,起身就先给步凉福了个礼,“妾身此番前来,是想讨学王妃在宫宴上敲乐的技艺。”
步凉不解地扬扬眉头,“那不过是街头的小把戏,登不得大雅之堂,梅侧妃何必专门学那玩意儿呢。”而且还如此郑而重之。
剩下的话,自然是没在浅呷清茶的嘴里。
闻言,挂在梅如烟嘴角的笑意里终于有了点走心的情感,苦涩。
“王妃或许不知,妾身并非大周人士。”
坐在主屋里啃着自己猪蹄儿的西荷暗自冷笑,要不是知道她梅如烟是姜国人,步凉岂会有那闲心帮她忙,瞎出风头。
“妾身出身于姜国歌舞坊,是个商贾送给大周贤王的礼物。得贤王好意,给了妾身侧妃之位,实属妾身三生之幸,可就算妾身如何循规蹈矩终究无法摆脱曾经的出身,所以”
所以才会出现宫宴上,各家王妃侧妃为难的一幕。
“我自小也长在乡野,好不了多少。”
梅如烟知这是宽慰她的话,所以脸色并未多少缓和,“妾身早年在姜国时,也曾遇见过一位与王妃一样会以器皿盛水敲出天籁之音的人如今,离了故土有幸再闻此乐,多少勾起了思乡之情,故而很想懂得此艺,以便难过时自己也能再听见了以安慰。”
其实,梅如烟那双盈盈的眼睛已经出卖了她,哪里是为了那思乡之情,明明就是思那个让她第一次听到如此声乐的人。
那时的她还是阳州城里最大歌舞坊的头牌舞姬,水袖长裙曼妙腰肢,回眸一笑摄人心魂,引得姜国阳州城中多少富家子弟前仆后继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梅如烟的心却遗落在了层层纱幔后那道慵懒的身影上,那人敲在器皿上的每一下都好似戳着她的心窝,扑通扑通。
可,注定她是泥中燕,他乃云中飞鹰,天壤之别只能守望。而身不由己的命运,最终连着守望的机会都没了。
陡然听见那熟悉的音调再次响起,梅如烟才如此大着胆子进了睿王府的门。
既然,人家将理由说得这么充分,于情于理都该应下。所以,步凉当日就开始教授梅如烟,也应下她可随时再来直到学会为止。
等到日头开始西斜,梅如烟再三感激涕零几番后才离开。
看着如此佳人远去的身影,又不知在哪儿掏出一大簸箕花生的西荷跟大木桩子似地突然出现在步凉身边,啧啧感叹道。
“多好的姑娘啊,可惜爱错了人。”
虽说梅如烟迫切,但未免造成别人的反感,还是没有天天往睿王府凑。
萧临对于贤王侧妃进自己府邸一事问了问烈风,便没再多问一句,就算好奇一向高冷的步凉这次怎么这么好心也都没去解疑,看来步凉查证寻欢之事他气得不轻。
结果,他不来找步凉,步凉也乐得轻松自在,更在梅如烟第三次登门拜访之际邀其一道赶集去。
“早就听闻墨缘楼之名,今日得见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纳百川藏天地。”梅如烟跟着步凉到了目的地才看着满目的书架,便不由自主地感叹了起来。
步凉觉得奇怪,一边往里走一边半侧着身子问道,“梅侧妃入平都应有些年头了吧,这闻名天下的墨缘楼居然不曾到访吗。”
说来惭愧,梅如烟微微颔首,“妾身懂得不过都是些歌舞坊里的东西,这些舞文弄墨的学了也怕贻笑大方。”
步凉不以为然,“墨缘楼里的书籍多了去,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过只占一隅。今日我带你来就是找些乐谱的。”
墨缘楼以藏天下群书而享誉天下知名,圆状塔楼笼共五层,琴棋书画、史记兵书国策野史乃至医书可谓包罗世间万象,引了不少的各路行家好学者趋之若鹜。
文雅些的东西女子也学,为避免麻烦墨缘楼就将附庸风雅适合女眷阅览的书卷搁在了最顶层。楼里的伙计引着步凉与梅如烟扶梯而上攀至第五层。
每层的布局都一样,书架整整齐齐如八卦阵环绕在重心,临窗一圈分隔了数间小厢房,房内宽榻矮几珠帘隔断香烟袅袅。
伙计躬身递上一沓厚厚的书目,“本楼有的书名都记在这上边了,贵人若有需要可召呼小的给您送来,亦可自行随意翻阅,若需器乐棋盘对弈皆可随时吩咐小的。”
碎玉上前赏了几颗碎银子,“知道了,去沏壶今年的新茶送来。”
梅如烟笑道,“王妃身边的丫鬟都甚为伶俐,可今日怎不见那位西荷姑娘呢”
步凉抬手捡过那本书目,瘪瘪嘴道,“怕她把这座楼给压垮了,就留她继续在府里吃包子。”
没甚笑点的一句话,风月场里久待过的梅如烟却很捧场地拈着手巾掩嘴轻笑,还不忘夸了步凉一句,“王妃,说话真有趣。”
“今日前来是想为你找点乐理方面的东西,你常往睿王府走动终究人多嘴杂,要领我都已交给你,回去多加练习便可。”
梅如烟闻言便想起身谢礼,哪知步凉居然径自往厢房外走了去。
躲在被窝里想了些日子,又得西荷点拨之后的碎玉算是开了窍,见着梅如烟想跟去便只身挡在了跟前,“主子是替梅侧妃找书,梅侧妃不若再此品茶等候。”
想想,步凉对人向来冷情并不喜多言,两人相交不深,寸步不离得跟在身后,话少倒也尴尬。于是,梅如烟点点头又回到了宽榻上,捧起那本书目细细看了起来。
步凉慢步走在满目的书架之中,指尖刮在书册下吊着的名牌上,很是仔细。
转了老半天,终于瞅一本中意的,停下脚步想都没想的就斜着身子靠在了书架上翻了起来。
“有翘楚的消息了吗”
静守在书架另一边的昆仑低声回道,“回主子,还没。”
步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昆仑像是觉得这位祖宗的气不够高似的,又继续添了句,“不过,应该快了。主上也已经派出了暗卫前往各地打探”
步凉啪得一声合上书,“我爹怎么知道了”
“是步文儆担心主子,所以给主上送回了消息。”
“那我爹知道,我嫁人的事儿了。”
昆仑沉默,没敢答。
步凉心里打起了鼓,心知完了。但,因着目前的这个身份,估计她爹暂时不会在没有筹谋好一切有所行动,因此她还有些时间。
“我已给杜栓吩咐过,让他宫里打探诛炎诀下诀一事,杀手的事儿暂时别管了,先帮我爹找到东西再说。”步凉只希望,能够将功补过他爹能少刮她几刀便好。
想想她爹上官贾士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步凉就不禁打了个冷颤。
回过神来,发觉昆仑还在书架后站着,顿时发怒低吼,“你还在这儿干嘛,找东西啊”
昆仑一脸哭相,委屈回道,“属下是怕主子还有其他吩咐。”
“没了没了,赶紧滚不对,回来”
刚要往着窗户跳的昆仑立马又转回身,虽说步凉看不到,仍是恭敬地佝着半个身子候着话。
“去把步文儆的右手折他几日,让他没事儿闲得慌。”
人家本是好意,担忧她出事儿才擅自传递了消息,只因这主子不乐意就得好心当做驴肝肺,昆仑在心里为步文儆叹息,但干脆地回了个“是”以后就闪身不见了身影。
因这么一茬子事儿步凉彻底没了兴致,随手抽了本书甩给了梅如烟就摆道回府了。
可原想回奈何苑闷头睡大觉的步凉,刚一踏进府门就撞见一脸笑意候在门口多时的孙二贵。
“干嘛”步凉没好气地吼道。
“回王妃,王爷说见您一回来就请您去大厅。”
一入正厅旁的饭厅,居然睿王府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在,悉数围着桌子坐着,碗筷摆得整齐,就等着开饭呢。
萧临还是摆着步凉近些日子所见的那张臭脸,每每看到她好像都恨不得敷上一层锅底的灰。
“这位定然是王妃了吧。”萧临身边一个陌生的老妪忽然笑意温和地站起身来,急着要给步凉行大礼。
结果,这人还没挪一步脚呢,人家睿王就出声阻拦,“嬷嬷,您是长辈本该由步氏向您敬茶的。”
“这哪里使得。”老妪赶紧摆首。
居然能让萧临用上尊称,还需得堂堂王妃斟茶的人,怎么看都不该是这么一副年老体弱满头银丝衣着朴素的老婆婆吧。
步凉还未来得及解惑,就面临萧临的质问。
“你怎可在今日出门瞎逛,不知道府里来客吗。”
她把他政敌的女人引出门怎叫瞎逛,王府里有客来,她哪儿知道。
就在步凉翻白眼觉得萧临不可理喻之际,水弯弯赶紧像个和事佬似的起身道,“王爷,这得怪妾身。妾身通知王妃时,王妃正急着出门所以可能未曾细听,再说王妃才入府不久,并不知荆嬷嬷的重要。”
黑白眼珠子往水弯弯身上一横,想想出门前水弯弯确实到她奈何苑走了一遭,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没说任何话啊。
哦步凉想明白了,这是故意挖坑让她跳呢。
这笔账得记下,转而步凉嘴角挂上歉意的笑,微微朝老妪福了福礼,“水侧妃早先确实知会过妾身,所以为迎荆嬷嬷来,妾身特地去祥记买点心给嬷嬷尝,哪知途中毒发就就近去墨缘楼歇了些时候,耽搁了回府的脚程,还请嬷嬷莫要怪罪。”
不向萧临告罪而是将目标转向容易心软的老人家,步凉的伎俩,萧临看得清楚,却无法反斥,毕竟睿王妃中奇毒一事众人皆知。他若仍追究只怕落人口实,又会被请去宫里与萧正孝面对面的喝茶聊天,再则碎玉果真是递来了祥记的糕点。
水弯弯此计落空,咬牙回了自己的座儿。
其实,这位荆嬷嬷叫荆花,是萧临的乳娘,在宫中陪至他长至十岁就离宫回乡。因与乳娘的情意深厚,所以萧临封王赐府以后每年都会接荆花来小住几日,以敬孝意。
步凉主动告罪,作为普通百姓的荆花自然是不可能有所责怪的,赶紧上前将她扶了起来,细细看了又看,冲萧临直道:王爷好福气,王妃真好看。
于是,萧临回了两句话。
上一句: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下一句:用膳吧。
承上启下,让步凉反踩他一脚的机会都没有。
贵族大家用膳,都是食不言,但未免荆花不适,这些年里萧临就带领着众人在荆花小住期间多说话多热闹。
于是,步凉就见着一顿饭的时间里,无数双筷子在自己面前交叉来交叉去,各种口沫横飞的段子从不同的嘴巴里巴喳巴喳地说出来,倒让步凉很不适应。
但,依她看,荆花一样的不适应。
她虽全盘接纳下众人的好意,碗里的菜堆成了山,可吃得却很少,下咽的米饭几乎都可以按颗粒数得出来,面对大家的欢声笑语,慰问关切,她答得也是心不在焉。
是以,席间不仅步凉没说什么话,连着萧临也是一字未言。
饭后,念着荆花是第一日到府,途中车马劳顿须得早些休息,后院的女人们应酬嘱咐了几句后都散了。而步凉到底算是睿王府的当家主母,自然是要陪着荆花去厢房的。
据知,以往府里孙二贵都会让人早早将厢房给收拾出来,但这次却因荆花提早入平都,所以就仓促了点。
步凉入屋后就去摸了摸床上的被子,“平都比别地儿都冷些,尤其是这夜里,我再着人给您送床被子来吧。”
“这不用了。”荆花还是显得有些客气。
步凉微微颔首,碎玉便领意转出门去。
荆花感叹道,“王妃,人好看,心也好。”
朝着厢房走来的睿王萧临听到这样的赞美,不禁脚下打滑直接给吓呆住了。
这人好看,他尚且承认;至于心好他冷笑置之。
“嬷嬷怎么没一直陪在王爷身边呢,我知大多数乳娘都会在奶大的孩子身边一直伺候的。毕竟,乳娘跟孩子的感情十分好的。”
荆花接过步凉递来的热茶,心下也是一暖,“老奴念着家里的孩子放心不下,得娴妃娘娘宽厚愿放老奴出宫,还在家乡给老奴置了房买了田。王爷也时常挂念着老奴,反而是老奴却没能守在王爷身边,也是脸厚,还年年入府来贪这荣华富贵。”
“怎会呢您老康健就是王爷最大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