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子您不为宫宴做点啥准备吗”西荷颇为担忧地问道。
步凉茫然,抬头问,“不就是吃个饭吗,有什么可准备的。”
西荷白白眼,“您没听那个太子的话吗,说此次宫宴实际有冲喜之意,一贺太子沉冤得雪,二宽睿王府的心,三来向皇室中人正式介绍您。那个色太子第一时间得了这消息又特地过来告诉睿王和您,卖个人情,您都没听出来”
“昂。”步凉还是愣愣地应了应,“他说的,我都听进去了啊,还能有什么他没说,你都能听出来的话吗”
西荷彻底被步凉的迟钝打败,急着抖了一身的肉拍手道,“才艺您忘了咱们府里每次家宴的时候,哪房的女人不都使劲浑身解数搏老爷一笑,抖威风啊。”
“对啊,我记得。你每次都踩高跷,把我爹逗得上气不接下气,赏你好些东西呢。可关我啥事儿”步凉还是不懂。
西荷这才幡然醒悟,拍着自己的脑门喃喃自语,“是奴婢忘了,您一直是看的那个人。”
对嘛,所以步凉不觉得自己要有什么准备。但经过,西荷不厌其烦地解释她如今的身份,终于说通了步凉,要她必须得做好时刻殿前献艺的准备。
但说是那么说,可几日后步凉依然甩着空空的两手与水弯弯一道陪着萧临入了宫。
天家的家宴不单单只有姓萧的能参加,还有些宗亲以及倚重的大臣,凡是能有名额来这夜宴的都削尖了脑袋挤了进来,十分好奇,这刚刚入了皇室族谱一个月就各种轶事传得巷尾皆知的睿王妃,到底长着怎样一副衰样儿。
所以,在帝后未驾临之前,步凉就跟只猴子一样被人远观指点,这滋味儿确实不好受。
于是,正在跟大臣们寒暄的萧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看到步凉故意将酒盏里的酒水洒到了外衫上。
水弯弯领着相熟的家眷掩嘴轻笑,幸灾乐祸;步凉仍是一脸平静地由着西荷扶起身来,款款走向萧临。
步凉刚一张嘴,萧临却转身直接道,“离父皇来还有些时辰,上次你在梅临殿里留了些衣裳,速速换了再赶过来吧。”
这人,这次尚算体贴。步凉自也礼数周全,微微向他屈身福了福礼,便在众人的视线里离开了大殿。
一出殿门,西荷便领着步凉往着西走。
步凉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他是从这条路来”
“侯爷,咱得赶紧的”杜栓弯着腰,心里虽然也着急但也耐着性子好生劝着。
“我不想去。”说着,苏桓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侯爷。”杜栓语重心长地唤了一声,却没了下文。想他陪着平安侯千里迢迢从姜国大周来做质子,一路心酸苦楚,旁人不知他岂会不明白。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这条命能撑够三年回故土去,杜栓咬咬牙,“主子,咱忍忍。回去姜国,就能吃饱饭睡好觉了。再说,今日是夜宴,席间定有好些美味的食物,侯爷不想尝尝吗”
“可,他们会讥笑我”
杜栓,“”
是啊,堂堂一国皇子沦为他人笑柄,表面风光挂着平安侯的头衔,其实呢,连着最末等的宫人都不如,任人欺凌。
到大周已有半年多,该骗该哄的,杜栓都说了个遍,此刻语言也匮乏得紧了。无奈,杜栓只得蹲下身子,把这苏桓瘦小的身子,“小侯爷,今儿若您不去,不单单会被人笑话,只怕大周皇帝也会怪罪,亲书传回姜国,到时”到时,只怕就算有命活过三年,也不会有故国欢迎他们。
“我、我还是怕”说着,十二岁的苏桓不禁急得哭了起来,可是,哭声却是低泣压抑,透着一份小心。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怕”
比男儿还豪气万丈的斥责声从那暗处传来,惊得苏桓主仆二人失了魂,两人抱做团儿睁大眼睛看向从那桃花林中走出的人影。
到底是杜栓的眼神好,看清步凉面相的一瞬间,不可置信地揉了又揉眼睛,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欣喜,最后真心实意地跪在青石小路上重重地朝她叩头,“六小姐”
“云初姐姐。”苏桓小孩子心态,异乡见着相熟的人自然就飞奔着扑了过来。
步凉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展开手臂接住他轻飘飘的身子骨,在苏桓耳畔低语道,“小声点。”
苏桓哪儿顾得那么多,扬着小脸就问,“云初姐姐是来接桓儿回阳州的吗”
步凉迎着那双期盼的眼眸,默了一下后抬头朝杜栓道,“跟我来。”
带着二人到了稍微隐蔽的地方,杜栓再次郑重其事地给她行了一礼,步凉也不矫情,坐在块石头上心安理得地受着。而苏桓则紧拽着自己关心的事情不断问了又问。
“姐姐是来带桓儿回家的吗。”
步凉哀声一叹,无情地回绝道,“不是。”
苏桓垮了双肩,脸色瞬间回到方才一般。
杜栓神色也是一暗,但作为奴才他只得恭敬地询问道,“奴才斗胆,敢问六小姐此番来平都可是因皇命在身”
步凉摇摇头,“我是离家出走来着。”
呃。
苏桓与杜栓面面相觑,皆是一愣,更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反观二人反应,步凉好心情地笑了笑,双臂向后撑着上身,无所谓似地陈述道,“皇帝老子和我老爹是想你们俩自身自灭的,可我呢想保下你们,所以来了。”
想保下你们,所以来了。
步凉不知,仅从她口中说出的这几个字有多么的触动杜栓几乎已经快要崩断的神经,他仿佛在快要淹死的瞬间拽住了一根稻草,禁不住红了眼眶。
杜栓是聪明人,不用旁人再多说,而苏桓不一样。
步凉掰过苏桓的小身板,“桓儿,你还记得你母妃临终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苏桓耷着小脸点点头,“活着。”
“那你记好,只要我活着必会履行对你母妃的承诺,让你也活着。”看着苏桓眼中褪不去的失望,步凉双手捧起他的小脸,“记下那些笑你,欺负你的人,然后等你有能力的一天,一一回敬。想吗”
苏桓迫切地点了点头。
步凉笑笑,“好,可前提是,活着明白吗。”
来回想了想,苏桓一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带着坚定的眼神朝步凉点下头。
好了,终于把人给安抚好了,也可以说点其他正事儿了。
“我现在是工部尚书步文儆的女儿,步凉。”
闻言,杜栓惊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此刻步凉这个名字之上,更为震惊的身份。到底贵为上官家的小姐,怎可随便顶替着旁人的身份嫁人,嫁的还是这大周国的皇族。单不说上官贾士知道了会如何震怒,就是被大周的人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只怕大周与姜国暂结的盟约也会就此结束。
所以,步凉才会在宴会开始前冒险在此处截住他二人,叮嘱绝不可与她相认的事情。纵然,苏桓不大乐意,但关系生死,他也只好听从。
待遣了二人先去大殿,步凉又等了一会儿,才等来西荷从梅临殿里拿回的衣裳,换上后又若无其事地返回萧临身边。
萧临看了一眼她的衣裙,敛下眼帘小酌一口,步凉乖乖地在他身旁落座,可刚一坐下就与对面的太子撞上了。
可能是经过前几日的事情,这厮此番竟然也不避讳了,一双色眼**裸地盯着步凉看,嘴角的笑更是意味深长,让人恶心。
“王爷。”
“嗯”
“若有一日,妾身让西荷把个色胆包天的畜生打得满地找牙,还惊动了官府宫内,到时您可会护着我”
萧临两指握着杯口轻轻地摇了摇,抬起眼帘朝对面看了一眼,弯了弯嘴角,将酒杯朝旁递了过去。
步凉一怔,这酒杯可是他刚刚喝过的好吧。
剑眉星眸,面如玉,鼻如悬胆鬼斧刀刻,疑惑抬头之际,正好撞进那一暇如墨的深渊之中,而此刻,睿王爷正噙着一丝玩味儿的笑意,喃喃道,“王妃,试试不就知道了。”
是谁说,唇薄薄凉来着
步凉冷着神色,盈盈一笑接过酒杯,掩面仰头而尽。
这一画面,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眼。
立在殿边上的西荷无奈地摇摇头,叹,这美人计还没使出去呢,人家的美男计就来了。啧啧啧,也不知这颗铁打了二十年的心,会不会一朝就融在了那无心的笑意里。
她西荷甚是担忧啊。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事儿了,当前是得先应付了这才艺展示的问题。
果然,等着帝后驾到,歌舞助兴酒过三巡,太子妃就上场了
黎氏嫁予萧胥之前素有才女之名,就是如今大周国的些许诗社里,都仍留有她的墨宝,供人鉴赏。
她的出场台词无外乎是恭祝帝后福寿永康,皇族和睦,大周昌盛之种种,因此她要助兴舞文弄墨一番。
趁着太子妃准备的空隙,萧临微微地偏了过半个脑袋来,“王妃可会什么”
会什么
会的多了去了,上能上房揭瓦,下能下田捉泥鳅,都是在场女人没干过的。但,今天比的估计她都不咋会。
看步凉踌躇的半晌,萧临便已明了今夜的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想要揶揄几句。
他转过正脸看向翻着白眼仁一个劲儿想特长的步凉,笑道,“就算不是在平都城里长大的闺阁女子,到底也是步家千金,步大人就没为王妃请夫子吗,琴棋书画总要学点皮毛的好,否则”
“否则怎样”不等萧临说完,步凉就抢了话白,“学那些取悦旁人的伎俩,不过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依附于人。有何用”
闻言,萧临怔了怔瞳孔,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微微勾了勾嘴角,未对步凉的言论做任何的评价,只问,“那王妃一会儿该如何应对呢”
步凉执起桌上的酒杯掩面,低语回道,“山人自有妙计,王爷只需妇唱夫随便好。”
盯着那双狡黠的眸子变成两道弯弯的月牙,不知怎地,萧临顿时觉得这沉闷且一成不变的夜宴变得有了点趣味儿,也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就在两人似眉目传情低言细语的时候,黎氏一首抒写春夜月色的诗得了满堂喝彩,太子脸上也镚儿有光,跟着各皇子的正妃侧妃争相上场,真就是琴棋书画一一展示,更有甚至把女戒十训都给背了一遍。
哦,还有水弯弯,趁着别人表演的功夫现场完成了一副双面绣,敬献给了皇上萧正孝还得了不少的赏赐。回来落座时,眼似秋波直往萧临脸上送。
无愧为情场高手的睿王爷,照样是冷若冰霜的一张臭脸,但眸光转动肯定似地回了那么一眼便让水弯弯甜到了心坎,只怕今夜都无法安眠了。
步凉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看了看走马观花似皇室儿媳们,想着估摸着差不多了,于是手指就悄然伸向了袖袋中,以迅雷之势把准备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萧临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父皇母后,儿媳金氏献丑弹一首清水调那,贤王侧妃梅氏”自称金氏的某个皇子妃,抱着把琵琶欲言又止,讥讽的目光不断往边上扫。
含着药丸的步凉收了牙口,睨着眼寻着那视线看了去,与此同时那个角落的一个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迎上殿前佝下半身。
“儿媳梅氏,不善文墨,愿借晋王妃之手献舞。”
梅氏话音一落,席间不乏轻笑讥讽之声,而帝后的面色也不大好,但碍于今夜乃人月团圆之际,不耐烦地挥挥手也就准了。
弦动声响,舞姿起。
琴技虽平平,但所有的目光却被场中纤弱的身姿牢牢锁住,举手抬足轻盈优美,衣抉飘飘化作月下花容,美颜妖娆,似花似人容一体,迷离而恍惚。
显然,这是有着多年功底舞技,即便大周国人瞧不起善舞之人,唾以舞姬鄙之低贱,是以梅氏上场才会遭来这么多的白眼。但,此时此刻,多少男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而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眼见如此,女人岂可忍
琵琶声忽然急促节奏加快,梅氏自然不及反应,但凭着经验很快就调整过来;可,金氏怎会让她再出风头,时疾时缓根本无法让梅氏抓住点。
舞姿乱了,也搅乱了男人们的兴致,扫看那一张张不悦的脸,梅氏脸上露出了不安之色,但却始终没有选择中途退出,继续与那曲调全然不和谐的动作。
叮、叮叮、咚叮、咚咚
梅氏脚下一滞,睁大着双眸朝边望去。
殿内细细碎碎的嘈杂声也渐渐静了下来,纷纷看向睿王身边那位素衣黑发明眸皓齿的女子,半撑着脑袋拿着一支银筷慵懒地敲打着案桌前大大小小的玉碟酒杯,看似杂乱无章的敲打,但连起来的声音却凑成优美的曲调。
步凉抬眼往呆愣的梅氏看了一眼,梅氏也立马反应了过来,伴着起起落落的敲打声继续脚下的舞步。
早在琵琶声有异时,萧临就看到步凉懒懒地把他俩面前的玉碟里的食物悉数放在了一边,然后毫不客气地拿走他手里的酒杯,给每个器皿里匀了不一样的酒进去,最后就出现了这么一个画面。
萧临看了看轻舞的梅氏,便支起手来煞有得意状地观赏自家这位,面带无趣木然敲杯的王妃,步凉。
舞罢,筷落。
愣了半晌,萧正孝还是引领着皇室一族拍起手来,赞扬道,“睿王妃还有如此巧技,真是令朕大开眼界,众卿定也饱了耳福了吧。”
“是啊。”
“是啊。”
群起附和之声不歇,于是,皇后有言。
“皇上,睿王妃既如此有才情,不若再为大家展示点其他的如何,皇室宗亲此次也是第一次见睿王妃。不知睿王妃,意下如何啊”
步凉抚了抚发髻,心道:若在姜国,老子一定意欲斩了你这个老妖婆
萧临自是没有错过她低头那浑身都不爽的一笑,想着步凉跟着会如何应对时,就见她笑得如花灿烂地站起身来,大方得体地走到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