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处传来了阵阵抽痛。
他捂住了心口。
“爸爸!”
“你不要叫我!”他恼怒地挥着不灵便的右手。
手打到了楼梯扶手,他脚步一个踉跄,脚下已经一滑。
手什么都抓不住,他就这样一路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爸爸!”翩翩撕心裂肺地叫着,这一路的撞击声简直就要把她的心撕裂。
容若的动作比她的更快。
他已经抢在前面赶了下去:“爸爸!”
慕容傅滚下了楼梯,脑袋狠狠地磕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鲜血迅速地从伤口渗出来。
等到容若跑下楼,地面上已经蔓延开了一大片的血迹。
翩翩哭得满脸是泪。
看到血,她的脚已经全软了。
这世上,现在她只剩下父亲。
难道,父亲也即将离开她了么?
她一路扶着扶手,一路爬下楼梯:“爸爸,爸爸,你应下我啊。”
容若已经扶起了慕容傅。
他脸色灰白,额头的血水不断地涌出。
容若用手堵住了他的伤口,飞快地把他抱了起来:“爸爸,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吼了沈婉一句:“快点,开车!”
沈婉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楼。
她发动了自己的车子,满眼血红的容若已经抱着奄奄一息的慕容傅钻进了后车座。
他手里是一大卷的白色绷带。
他快速地帮慕容傅缠着伤口,那可怕的血液仍旧沿着那绷带快速地蔓延了出来。
慕容傅捂住了胸口。
他唇瓣颤抖着,已经全然变紫了。
容若快速地把救心丸塞到他口中。
慕容傅已经咽不下药丸了。
“爸爸,爸爸。你振作一点。”容若咬牙道,“再坚持一下,就快到医院了!”
“照……照……”慕容傅一口气已经喘不上来了。
他的眼睛突了出来。
他就像一根快燃到尽头的蜡烛,今晚的这一切,等同于把他的生命都给透支掉了。
他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折腾?
他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爸爸,你把药咽下去吧。”容若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他又拿出了一颗药丸,用指尖捏碎了,喂到慕容傅口中。
慕容傅只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照顾……照顾翩翩……”
他眼睛一翻,整个人昏了过去。
医院已经到了。
容若踢开了车门,拼命地把他揪出了后车厢。
“呼吸器!快点!”他大吼着。
他眼里是无尽的伤痛。
此刻,他眼里没有沈婉。
再也没有。
他眼里,只有那个垂垂老矣的慕容傅。
那个,在他几乎就要杀人的那一刻,淡定自若的慕容傅。
那个,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留住他在身边的慕容傅。
那个,把家产,把女儿都奉上的慕容傅。
那个,为他情愿挡子弹的慕容傅。
或许,慕容傅在沈婉眼里,是一个毁掉她幸福的混蛋。
呼吸,在其他人眼里,慕容傅更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让人闻风丧胆。
可在他纳兰容若的眼里。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一个当他是自己毕生骄傲的老人。
可是,慕容傅却因为他而……
他把慕容傅送上了手术台。
慕容傅的自主呼吸已经停止了。
“心脏复苏!用电击术!”容若抹掉了满脸的泪痕。
他换上了手术服。
电击,没有反应。
“加大电量!”他大吼道。
他抢过了二助手中的仪器,紧贴住慕容傅的胸口。
一次又一次。
他的泪水和汗水都滴落了下来。
慕容傅没有反应。
二助叹了口气:“死亡时间,”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北京时间23点24分……”
“他……他还没有死。”容若咬牙道。
“院长,你比我更清楚的。他心脏病发作了,他咽不下药,已经是不可能救得过来了。”二助拍了拍他的肩头,“别费力气了……”
容若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无影灯熄灭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
护士替慕容傅盖上了白色的床单。
他的一双眼睛,还没能闭上。
容若的心一恸。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慕容傅的眼睑。
他的眼睛,始终没能阖上。
容若忍住悲伤,在他耳边道:“爸爸,你安心去吧。翩翩,我会照顾她的。一定会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会照顾的!”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感应似的。
慕容傅猛地阖上了眸子。
他到了这个时候,仍挂心着女儿……
容若站直了身子。
护士将盖上白床单的慕容傅推出了抢救室之外。
背对着门口,容若仍能听见那悲痛的哭喊声:“爸爸!爸爸!”
“爸爸,对不起,是我错了,爸爸,你醒过来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我不敢了……”翩翩哭得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哥哥们不理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她紧紧地抓住被单下慕容傅冰冷的手:“爸爸,爸爸,你醒过来,你想我怎么做,以后我都会乖乖去做的。你别吓我了,快点起来吧,爸爸……”
她泪如雨下,但仍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不肯放手:“你说过,你要看着我的孩子出生,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读大学,结婚,生孩子……爸爸,我说打掉孩子不是真的,爸爸!爸爸!”
容若慢慢地走了出来。
护士叹了口气:“你放手吧,这样死者也不能安息……”
“谁是死者,你说谁是死者?!”翩翩一下跳了起来。
她狠狠地就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敢咒我爸爸死?你知道我老公是谁么?他是你们院长!你这么恶毒,我让他炒掉你!”
护士捂住被打疼的脸,委屈地嘤嘤哭了起来。
翩翩还要打她,她慌忙闪躲着。
对方是孕妇,是病人家属,更是院长的太太。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跟人家叫板吧?
容若已经大步上前。
他抓住了翩翩的手。
护士低声地哭叫着:“院长……”
“没事,你先把人送到太平间去吧。”容若吩咐着。
“不,”翩翩尖叫了起来,“容若,若,爸爸没有死,不能让他们把爸爸送到太平间去!”
她被容若拦住,还奋力地双手往前抓着,企图把父亲重新从那些白衣魔鬼中抢回来。
“翩翩!”容若沉痛地道,“爸爸已经去世了。对不起……”
“不!”翩翩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地摇晃着,她的力度那么大,甚至指甲已经嵌入了他颈部的肌肤。
“爸爸不能死的,他不能丢下我!”她哭叫着,“没有爸爸,我还能有谁!”
容若搂紧了她:“翩翩,你放心,我答应了爸爸会照顾你……”
“你爱的不是我,你怎么肯为我再牺牲?”她崩溃地哭着,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容若也蹲下身,搀扶着她,“纳兰容若,我一辈子完了,完了……”
谁还能像父亲一般宠爱着她,放任着她?
孩童时,那个把她高高举过头顶的人,竟然已经死去了……
成年时,那个挽住她的手,把她交给容若的人,竟然已经不在了……
那个在昏迷中仍念叨着她的人,那个指尖颤抖仍要把好东西夹给她吃的人,那个她打声喷嚏他都要皱眉担心的人,那个为了她情愿毁灭别人全世界的人……
她的父亲,竟然真的已经死去……
“这世上,还有谁能爱我?!”她大声哭喊着,整个人坐在了地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她的心就像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一般。
谁是明灯?
谁能替代父亲对她的疼爱?
谁能像父亲一般爱她?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了……
除开了父亲,她这辈子,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失败的!
只是,有着父亲护航,她以为,所有的失败,都是暂时的,都能被原谅的。
父亲都不在了,容若又怎么还会在!
她绝望了,彻底地绝望了……
容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肩:“翩翩,翩翩,你看着我!”
翩翩捶着地面,痛心疾首。
“翩翩!”他把她整个人都转了过来,斩钉截铁地道:“翩翩!我答应了你爸爸,一定会照顾你的!不管我们将来还是不是夫妻,我都不可能丢下你和孩子不管的!”
她却泪如雨下:“是的,没有了爸爸,你也没有了顾忌,我知道,你会离开我,跟她在一起。你去吧,我不阻止你。我哪里有什么能力阻止你?”
容若垂下了头:“不。翩翩,我会在的,我会在的……”
翩翩整个人投进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容若,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一个人了,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她浑身颤抖着,如同一只被丢弃的小兽。
他回拥住她,安抚着:“我在的。你赶紧起来,地上凉。”
他把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翩翩还是哭着:“接下来要怎么办?爸爸走了,怎么办?”
“我会通知爸爸生前的朋友和亲戚的。你放心好了。我来处理。你先回去。”
他身上还沾着血迹,抱住翩翩的手却依旧沉稳。
“时候不早了,你答应我,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其他事情,我来出面就好了。”
“我一个人不敢睡。我肯定睡不着的。”翩翩楚楚可怜地揪住他的衣领,“容若,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她一脸仓皇。
他叹了口气:“好。那我们回去。”他交代了一下旁边的二助,“等会我打电话给你。”
沈婉默默地站在了旁边。
她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立场说话。
容若的眼睛只是扫过她,旋即,他的视线停住了。
“你回去吧。”他淡淡地道,“现在,翩翩不适合见到你。如果你还想再出多两条人命,你就继续这么不依不饶吧。”
沈婉猛地抬头。
她眼底的倔强和他眸中的疲惫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她佩服自己。
这种时候,她还能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等过段时间,大家都平静下来了,我们再谈吧。”他别过脸不再看她,怀中抱着别的女人,大步地走向医院之外。
沈婉就这样,目送着他远去。
他怀里有别的女人。
他肩上有别的负担。
她知道,他爱她。
只是,这种爱的方式,不是她要的。
她低下了头,眼泪滑落。
地面有蜿蜒的血迹。
清洁工人手脚麻利地用拖把拖过,血迹就淡得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是,砍在心上的那一刀,正汩汩地涌着鲜血。
它也能像这一条血迹一般,被轻易抹去么?
她已经绝望了。
本来,今天的一切都让她看清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只要慕容家的人不放过容若,他就永远没有办法抛去道德的负担和她在一起。
现在,挡在两人面前的,还有一条人命。
慕容傅,在最后这一刻,把他自己的命,都押了上去。
还能有什么指望?
算了,让他自由吧。
或许,不用徘徊在她和慕容翩翩之间,他也会好受些的吧?
她默默地掉头离开。
车门一开,扑面而来,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扶住车门,吐了个天翻地覆。
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只是,也没有任何人会对她怜惜。
她用车里的纯净水漱了漱口,也根本没有勇气坐到车里去,哪怕现在已经是凌晨12点多,她也依旧披紧了衣服,独自走上归家的路。
天飘起了细雨。
气温更低了。
她的脸蛋被冻得冰冷。
她的发丝被肆虐的北风吹得四处飘散。
内心浓浓的绝望,却缠绕不去。
那比这雨,更冷上百倍千倍万倍……
沈婉和衣坐了一夜。
“哗啦啦。”早来的店员已经拉开了拉闸门。
开店了。
“咚咚咚。”店员敲响了房门,送过了一份早报。
沈婉瞟了一眼。
上方最显眼的地方,是一大片黑白文字的讣告。
“慕容傅先生讣告
慕容傅先生于2013年1月16日晚11时24分因病去世于澳门私立医院,享年六十一岁。即日起移置万国殡仪馆,17日上午十时到下午五时为各界瞻仰遗容时间,特此讣闻。”
落款是:女儿慕容翩翩,女婿纳兰容若泣告。
沈婉的心抖了一下。
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绞痛……
何必呢?
她拿着那张讣告,唇角竟然溢出了一串苦涩的笑声。
她越笑越大声,心也越来越痛,眼泪,也成串从她眼眸里滑落了下来。
好,实在好得很。
她一人就这样痴痴地坐到了傍晚。
“老板,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你好歹吃点什么吧?”店长敲门进来了。
看着脸色憔悴的沈婉,她心疼地道:“我让厨房做点燕窝粥给您吃吧?还是您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做?”
她走到沈婉身边,搂住了她:“最近店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您急,可是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您,就只能让我做个代表了,老板,您是我们的支柱,要为我们好好的,好么?”
沈婉看了她一眼,笑容淡淡的,却又如此令人心碎:“你是这店里的店长,你觉得,如果我把这店转让给你,你能把它经营得更好么?”
店长大骇:“老板,你可别啊。我没这能力,都是你交代我做什么,我才……”
“我也觉得,这店,因为我的缘故,名头已经坏了。”她看向了远方。
一整天不吃不喝也没有阖眼,她连樱唇都变得干枯雪白。
她把自己收藏的菜谱都拿了出来:“人,你可以带走。厨师,你也可以用。到别的地点,重新找个名头,开一家店,应该生意也不会太差的。”
“不要!”店长害怕地哭了起来,“你不要骗我,我看过电视的,这些,轻易不能给人的,除非,除非……”
那都是老板的心血啊。
如果给了人,那想必,就是要把一切托付了……
看老板现在的模样,真是哀莫大于心死,难道她……
店长连忙把沈婉搂住了:“有我们呢。老板,再难,我们都撑着呢。她们都说,最近店里生意不景气,前阵子涨的工资,我们不涨了。我的存款能顶住两个月的,老板,你把钱挪去做流动资金吧。我们能撑得住的!”
沈婉脸上的泪水潸潸而下。
她反手搂住了眼前年轻的女孩。
“你……你们……”
“老板,我们也可以两个月不发薪水的……”门被推开了,门外竟然围了一群人。
他们眼里是泪光闪动:“老板,不要离开我们啊。”他们七嘴八舌地道。
沈婉呜咽出了声。
大厨已经端了碗燕窝粥上前:“喝点吧。”他在这里面年纪算是最大的了。
作为沈峰的朋友,他几乎是看着沈婉长大的。
此刻,见到这丫头如此憔悴的模样,他的心都快被揉碎了。
“丫头,不许你不吃饭。你想过你爸爸没有?他知道了,该多心疼!”
沈婉的泪滴入了那碗粥里。
店长拿起调羹,喂了她一口。
沈婉的喉咙哽咽着。
她几乎连一口粥都咽不下。
门外哗啦啦地哭了一群人。
“丫头,没有这个男人,叔给你再找一个。”大厨擦了擦眼睛,“多了不起啊!叔认识一大堆有钱人,哪个不比他强?混蛋!”
沈婉阖上了眸子。
她的泪如同断线珍珠一般滚滚而落。
店长温热的手心替她抹去那些泪。
她再睁开眸子的时候,眼里是一片空洞:“我先出去一下,等会回来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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