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陷入沉思的朱柳,却忽然遭到杨蓉狠狠地一掐,瞬间疼得朱柳脸颊扭曲。
“哎呀!傻女人,你干什么?”朱柳瞪着她,不解地问道。
杨蓉低头轻声嗔道:“我被他欺负,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说那么多话?不赶紧救我。”
“呵!”朱柳尴尬一笑,苦相道:“我这救了你,还要有错?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杨蓉听了更加气愤道:“你先前嘴上还说好听的,现在又骂我,其实你心里根本就不在意我。”
朱柳笑道:“姐姐啊,我错了,您可别再生气了。”
杨蓉委屈道:“你嬉皮笑脸的,其实就不在乎我,对不对?”
朱柳捂着脸躲开杨蓉的目光,轻声道:“姐姐别闹,看戏,看戏。”
杨蓉抓开了朱柳的手,扭过来朱柳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眸。
杨蓉的表情恢复了正常,但她的眼睛噙含着心中的泪水。
“朱柳,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是王爷的孩子,你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寻花问柳,我只求你…求你的心里能在意我,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绝不能这样漫不经心地对我。”
杨蓉发自肺腑的话,瞬间让朱柳怔怔呆住。
她本以为杨蓉也能看出是逢场作戏,没想到她现在假戏成真了,这使得朱柳感到自己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这件事对于朱柳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是件悲伤的事。自己言明不是,不言明也不是。
师父传授给她武艺和道理,却唯独没有传授怎么去面对和解决儿女情长。
朱柳心中只明白一点:在告诉杨蓉真相之前,绝不能让她真的动了情。所以,哪怕是绝情也好。
她心里还明白,如果现在告诉了杨蓉真相,能让杨蓉一笑而过不再为自己动情。
但她不敢告诉,因为她想等哥哥回家后先禀明父王,待恢复了自己女儿之身再说。
人一旦陷入感情的问题上,就会反复考虑:为什么?什么意思?我该怎么?他又该怎么?由此可见,人在这个时刻只是想太多,而智慧却低了许多。
最让朱柳苦恼的是:不仅师父没有传授她该怎样处理人的感情,就连读过一屋子的书,也没有一本书说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前人没留下答案,是因为每个人都不同,面对的事也各不相同,所以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去解决。
其实,前人留下了答案,因为都是人,有的委婉、有的豪放,有的选择相思、有的选择相依。
路,都是由前人走过的。
杨蓉见朱柳沉默了半晌,眨了下眼,怯生生问道:“朱柳,你怎么了?想什么哪?”
“哦……”朱柳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我在想……刚刚外面好大的风…风好大……”
“啊——!”杨蓉突然惊恐大喊。
一个健硕的身影砸了过来。
朱柳瞬间拉着杨蓉跃出两尺之地。
“砰”的一声,梁凌峰将那块长凳砸个稀烂。
“喂,兄长这是什么情况?”朱柳微微一笑问道。
梁凌峰慌忙爬起来,揉了揉胸脯,尴尬道:“没打过!”
朱柳笑道:“嗯嗯,看出来了,还打吗?”
梁凌峰狠狠挥了挥拳,对着李云呲牙咧嘴,狠道:“老不死的,我还不信你比我还能熬!”
话未落音,梁凌峰又如同飞箭般冲了过去。
一鼓作气若未能取胜,如果还未能找出对手的破绽,再去莽撞地去拼一次,那只能是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自取其辱。
梁凌峰招式已经用尽了,而李云还依旧丝毫未损。
一招,两招。
不过还是些老套路,李云轻而易举地再次找到梁凌峰的破绽。
但梁凌峰也是聪明人。
他懂得将招式变通,不按常理。
可唯独找不到李云的破绽,这是他面临的最大问题。
所以梁凌峰集全身之力,一跃而起,以大力金刚掌劈下。
“让你以柔克刚!试试这个!”梁凌峰很自信,所以在飞跃之间大喊挑衅道。
这掌力很大,梁凌峰心里清楚这完全能劈断石头。
这是让对手致命的一击,只是这招使用时全身都暴露在外,没得防备全是破绽,所以这是非赢即输的招式,故而他也一直不用。但现在不同了,注定是失败的结局,与其提心吊胆地拖延,不如勇猛直前地去拼一把。
李云仍旧纹丝不动,他一直是腰脊发力、灵动于手。对付曹恪他有信心以力相搏,对付眼前这个力能扛鼎的人,他选择了以巧力化解,然后再迅速击打对手的破绽之处。
当梁凌峰的手被李云触碰到的那一刻,梁凌峰知道自己错了。
如果手掌在空中躲开李云的手,再劈就会无力。
因此他没有躲避李云,而李云顺势捋开他的力掌,然后又用八卦掌卸了他的力。
就在梁凌峰被泄力的那一刻,李云忽然又发出响雷般的一击。
那一瞬间,李云的手掌挥出,梁凌峰还滞留在刚刚的姿态,根本无法防守。
其实这一掌挥出,即使没有响雷之声,也会让人感到风云剧变。
“砰砰砰——”十连断石掌狠狠地打在梁凌峰健硕的胸脯上。
梁凌峰那一瞬间感到眼前发黑,耳朵嗡鸣。
然后……
然后他就没有感觉了,不知然后发生了什么。
朦胧中,他听到杨蓉一声叫喊,还有李云不屑地冷笑。
梁凌峰艰难地睁开了眼,朱柳正在注视着他。男人不希望在更年轻的人面前出丑,所以他慌忙强撑起身体,颤巍巍地扶着桌子弓腰站立起来。
朱柳关怀道:“兄长,没事吧?”
梁凌峰扭曲的脸微微一笑道:“还好,兄长这身板子硬。”
但他的嘴却不争气地吐出一口鲜血,他只得尴尬一笑。
朱柳啧啧直叹道:“见过打架豪迈的,没见过像兄长这样豪迈到吐血的,兄弟实在是佩服,佩服。”
梁凌峰强笑道:“哪里哪里,春天来了,肾火太旺,这事你问问弟妹。”
朱柳急忙打住道:“兄长,可不能胡乱开这玩笑。”
李云冷笑道:“小王爷,对不住了。可按这比武的规矩,既决胜负也决生死。看来,这群人要与你一起殉葬了。”
朱柳笑道:“你这老道,打一个人就这么费劲,哪来的勇气要这么多人的命?”
李云哈哈大笑道:“真是三人成虎,我还以为小王爷有多大的本事,原来都是恭维的谣言罢了。”
朱柳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小王爷是没有多大的本事,但你打的这个只是小王爷还未收取的弟子。”
李云一怔,冷笑道:“看来我眼力还没错,你才是真的小王爷。”
朱柳道:“先不急什么真不真的,待我先收了徒弟再说。”
“老梁,想不想打败这人?”朱柳诡笑问道。
梁凌峰弯着腰压了口鲜血道:“想!”
朱柳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道:“还想个屁!血快吐成河了,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你有机会,我给你机会。”
梁凌峰面容痛苦,但仍旧发出冷笑,道:“小兄弟,就你?不是哥哥小瞧人,你也忒年轻了,只是纸上谈兵的功夫好,还想做我师父,怕是连兄弟都做不了!”
朱柳哈哈大笑并不理他,而是面向李云道:“你方才说想要这群人的命,那就先试试要我的命。”
李云一怔,呵呵冷笑道:“小王爷,我这掌法可不长眼,你这小身板受不了一击。”
朱柳笑道:“谁说让你用掌法了?刀剑让你随便使,看能不能击中我。”
李云呵呵一笑道:“小王爷,我可不会像你身边的佣人那样哄你开心,你可想清楚,我这一出手便能让这么雄壮的汉子都吐血不止,你这纤纤细柳腰可经不起任何一击。”
朱柳摇摇头笑道:“你废话太多了,比武不需要说太多。”
李云哈哈一笑道:“言多必失,好,小王爷,我给你一次嬉耍的机会,你尽管出手便好。”
朱柳拍拍梁凌峰的肩膀,微微一笑道:“徒儿,听好了,师父今天第一讲。”
然后朱柳默默地探了两步,她的眼睛凝视着李云。
就那种眼神,瞬间让李云不由得身躯僵硬起来。
他从来没嗅到过眼神带着死亡的气息,从来没见过眼神带着刀光剑影的。
但现在,他见识了。
如果这世间有神的话,他面前的这个人一定是个神。
是个死亡之神!
朱柳娇小的身躯,却比李云见过的任何人都显得高大,都显得恐怖。
朱柳的牙齿咯嘣咯嘣作响,很狰狞地讲道:“这一讲:讲的就是在内功深厚的高手面前,如何面对他!”
李云忽然感到压抑,无情地压抑压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你记住——当敌人胆怯时,任何人都是勇士!面对高手,你要做的,不是想如何击破他的身躯,而是想去击破他的心!”
——朱柳一字字讲到,但没有再探步,只是微微倾下一点身子。
放低自己的身份,才能让自己站起来时更高。
她又道:“不管对手有多厉害,只要他心里怕,就不用再找他的破绽,因为他全身都是破绽!”
李云粗喘着气,他被压抑的快窒息了,他怒瞪着眼睛,他想寻找一个能杀人的武器,一把身边的绣春刀入了他的眼。
“放肆!我要杀了你!”李云如同一头疯了的狮子怒吼道。
他瞬间拔起绣春刀,“唰”的一下,刀光反照着凛冽的寒光。
然而,一道玉光闪过。
李云瞬间就呆住了,他尚未拔完的绣春刀也滞留了。
“李道长,你输了。”朱柳的玉剑指着李云的喉咙。
李云诧异地呆在那里,因为那把绣春刀才拔出一半,因为朱柳刚刚还站在两丈开外。
所以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梁凌峰,他压着口中的血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刚刚朱柳手里什么也没拿啊!他什么时候拔出的剑?这……这究竟什么情况?我怎么什么都没看清楚啊!——梁凌峰心里不停地大声质问道。
朱柳面对着李云,微微一笑道:“您连一把刀都拔不出来,看来……今天你取不走这群人的性命了。”
李云苦笑,点点头道:“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远非您敌手,贫道也是大开眼界,佩服佩服。只是……小王爷,您还让我们走吗?”
朱柳哈哈一笑,瞬间跃回原处,一把搂起杨蓉指了指她,微笑道:“我……未过门的媳妇还在这儿,我可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打打杀杀。”
李云作个揖,谦恭道:“贫道恭贺小王爷大喜,也佩服小王爷仁义,在下不再叨饶,告辞。”
朱柳忽然喝止道:“哎!”
转身欲走的李云,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他回头假笑道:“小王爷,还有何事?”
朱柳道:“我不知你们东厂究竟想干什么。但你们记住,我怀里的这个女人……她是我的女人,你们别想再抢回去,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再打她的主意。”
李云呵呵一笑道:“小王爷多心了,贫道听闻小王爷武艺高强,此次前来着实只是想来和您比试一番武艺,别无它意,贫道还有事在身,不敢再搅扰小王爷……告辞了!……”
杨蓉看着这群人终于离开了,又对朱柳嗔道:“你这个人……怎么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对我冷淡,一会又这么不正经。”
朱柳头一斜,凝视着杨蓉,一字字道:
“你这个傻女人,我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呀,我想说…你是金陵王府的人……坏了,说错话了……”
“切,”杨蓉害羞地娇嗔道:“你的女人……不就是你们王府的人嘛?……”
“……”
朱柳默默无语,她心里最怕的就是这件事。
用武力使一片江山屈服很容易,用武力让弱者屈服也很容易。
但想依靠武力驱使这江山里的人心屈服很不容易,甚至是不可能出现。
越是依赖武力,越是难折服。
但现在,朱恒这一群人都被朱柳征服了,是被朱柳的魅力所征服。
“真想做个像公子这样的人——仗剑天涯行,抱得美人归!”
“以前我就这样想的,只是感觉不可能,现在又好想这样。”
“其实我很满足现状,但我现在也想成为他。”
“你们都比我强,我以前觉得做泼皮无赖真好,现在才感觉错了。”
“这叫什么!自己的梦想有多大,是由自己身边的人而决定。”
“所以,我还是和你们这群泼皮做朋友吧……哈哈……”
“哈哈哈哈……”
他们一路上议论纷纷,都觉得朱柳一切都那么完美无瑕:即使他的身躯很瘦弱,即使他白净的没有男人气;即使他衣着很单调,而且他头上的网巾戴的稍稍有点歪。
但就是这些缺点,反而让他们认为朱柳完美无瑕,比没有这些缺点更完美无瑕,更坚实了他们对朱柳的崇拜。
今时相逢倾心人,煮酒,与君醉饮三万场,不论离殇。
痛饮从来有别肠,归去,不堪相思一枕泪,换了人间。
朱恒和他的门客直恨山东离得太近了。
哦,不,他们恨朱柳不是齐国府的人!不,他们恨自己不是朱柳的门客、弟子!
他们只得眼中依依不舍,含情脉脉地盯着这个娇柔的白衣公子。
“兄长,兄弟虽是油腔滑舌,却是个说不出心里话的嘴笨之人。”朱恒的表情甚至有些委屈。
朱柳幽声道:“多情自古伤离别,兄弟之心……朱柳明白。你回府以后莫再欺侮百姓,人在做天在看,你若残暴不仁,百姓不敢言,天就会罚你,天若不罚你,我便来惩罚你。”
朱恒道:“兄长放心,兄弟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绝不坏我齐国百姓。”
“呵!”朱柳苦笑道:“合着别的地方的,就该毁害了?”
朱恒嬉笑道:“这人有七情六欲,总不能让兄弟憋死吧?”
朱柳叹道:“哎,你啊……得了…得了,我也不想说你难听的了。”
朱恒笑道:“不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吗?若是有骨头有肉馍,那狗指定不会再去吃。”
“……”朱柳瞥了一眼,心中厌恶。
“兄长!多多保重!”朱恒喊道。他的这群门客们也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保重——!”
梁凌峰已牵着朱柳的马转身南行。
他本想离开他们,但是他怕朱柳,而且发现跑不出朱柳的手掌心。
朱柳回头对众人一笑,道:“回去吧,你们照顾好自己。”
朱恒忽然变得很着急,也很深情,甚至眼睛有些湿润,发自肺腑地喊道:“嫂嫂!”
杨蓉不解地回头看着朱恒,朱柳也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呆住。
“嫂嫂!您要照顾好自己,不然——就让我照顾你!虽然,兄长可能不答应……”朱恒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呵!”朱柳尴尬一笑,道:“合着您还惦记着她那!”
杨蓉依偎在朱柳身上,她对朱恒本就没好感,但朱恒真情的流露还是让杨蓉不禁默默点了点头。
朱恒脸上表现地很委屈,又说道:“兄长莫怪我,我不是个好人,但自从遇到嫂嫂以后,我的心……忽然变了,我不知那一刻,对我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在这世上,我的心上有了牵挂!如果……如果兄长不是真心喜爱嫂嫂的话,那这世上,最爱她的人一定是我!”
杨蓉忽然抱紧了朱柳说道:“朱柳,冲他这些话,你也该明白怎样做!你要好好待我,绝不能让这种人牵挂我!”
朱柳和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朱恒尴尬道:“喂,什么啊!这么真心的话,就算你不喜欢,也应该觉得煽情吧?怎么这么遭你嫌弃啊!”
朱柳笑道:“这话得分人,像你这样的……说破了天,她也不会动心。倒是这几句话真不错,艺多不压身,我记下了,以后能拿这些话来哄别人。”
“……”杨蓉瞪了朱柳一眼,然后她的纤纤玉手又变成了一个钳子,伸向了朱柳。
“哎呦!”
朱柳瞬间痛苦的脸都变得扭曲,道:“你又干嘛啊!……哎呀,你掐死我算了!……”
杨蓉垂着头,低声道:“谁让你说话没正经,你想拿这些话哄哪个别人?……”
“……”
朱柳无奈道:“哄你,哄你……”
因为春季浇灌引水,而将道路掘了一道水沟,两边踮起很陡的小土堆。
朱柳忽然让梁凌峰停了下来。
在山东这地界上,不似江南那般水灵与烟雨蒙蒙。所以每到了春忙的季节,如果没有下雨,甚至雨下的不大,那么农民们就要灌水来浇地。
其实不仅仅是山东,整个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是缺水的,到了春忙大多需要去河边引水挖渠来浇灌土地。
这一切对于从小长在南方的朱柳都很好奇,她言道:“这浇灌的人也不讲究,土堆的这么高,喏,像后面那样的马车怎么通过?”
杨蓉听了笑笑道:“他们不是有意堵路的,而是怕策马奔驰的人没看清有水沟而摔伤了,也怕人来人往时带起的土把水渠湮没。”
朱柳道:“那后面那辆马车也没办法通过啊,这条水沟把路都截断了。”
梁凌峰在一旁蹲着,扭着头不屑道:“祖宗啊,您老人家就别管那么多事了。”
杨蓉道:“这不是官道,农忙之时是可以堵断的。除非这马车绕行,或者抬过去……”
梁凌峰一怔,瞪了一眼杨蓉,心里暗自忿忿道:你才是个祖宗!你这么一说,朱柳肯定饶不了我,定是让我帮他们抬过去。
朱柳思虑道:“你看驾车的是位老人,绕路定是走很远,不如我们搭把手帮帮他。”
梁凌峰趁朱柳走神,急忙轻声踮脚欲走,心想这朱柳不知天高地厚,这马车千斤般的重,而你又是个瘦弱的人,还是全赖我出力。
杨蓉莞尔一笑,扯扯朱柳,道:“相公,你的徒儿想跑那……”
朱柳被她这么称呼了一句,怔怔呆住,羞得一笑,扭头看着梁凌峰道:“好徒儿,你觉得能跑得过我吗?你是想挨打那,还是想挨揍那?”
梁凌峰无奈陪笑道:“祖宗啊,我本是个无拘无束的人,您老人家非把我扣在身边,说个做您什么徒弟。也好,罢了,我不相争,可我年岁不小了,您老人家年纪轻轻抱得美人,我还一无所有,您倒好……非让我陪您胡闹。”
朱柳笑道:“这可不是胡闹,勿以善小而不为,正是考验你意志的时候,该让你显显身手。”
梁凌峰苦道:“祖宗,您不知这马车有多重吗?我们打仗的时候陷入泥窝,几个壮汉才能推动,您老人家金枝玉叶干不得这粗活,还不得全依赖着我去出力?”
朱柳笑道:“若是寻常人都能做到,那怎么显出你的本领?这习武最基本的要领就是要有信心,你要坚信自己能做到。”
梁凌峰苦笑,眼珠一转道:“得了得了,您是师父您说了算,但徒儿当真做不得,还请师父显显身手为徒儿演练一遍。”
朱柳对着杨蓉笑了笑,道:“蓉姐姐呀,我记得有人说要‘针线闲拈伴伊坐’,看来他心里还惦记着你,盼望着我这小身板累死,他再乘机和你不虚度光阴。你说,这种人怎么办?”
杨蓉嘻嘻笑道:“若是个我喜欢的人,那倒是好事。嘿嘿,可惜他是个坏人,我可不舍得你……”
朱柳一怔,笑道:“你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说起话来也没羞没臊?不过那,你这话也不假。”
杨蓉羞涩一笑,喃喃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不过畅所欲言,我觉得也是极好的。”
朱柳心里愈加困惑,不知杨蓉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温情说道:“我是个纨绔子弟,而蓉姐姐是个绝代佳人,咱俩终究不同路,以后那,我一定替姐姐寻一位中意的如意郎君……”
话未说完,杨蓉便梨花带雨呜咽起来。
朱柳不知所措道:“蓉姐姐,您可别哭啊!这又是怎么了?我是为您好啊……”
杨蓉哽泣道:“我说了……你有三妻四妾,我都不在意。你一路上与我亲亲密密,世人皆知我们为夫妻,你若弃了我,我便名声扫地受世人嘲笑,更何况本是我父母之命命我相嫁……想我家老人怕现在也糟了毒手,你就狠心让我父母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朱柳焦眉苦脸道:“我……我是女……我现在不能娶妻的。”
梁凌峰幸灾乐祸道:“这可都是命啊!老子在这儿眼巴巴看着吃不上块豆腐,他老人家倒好,人家女子一片痴心以身相许,他倒是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情也罢,爱也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哎,只是恨得我牙痒痒。”
那驾车的老汉停下片刻,凝视着这三人半晌未曾搭腔。
篷车里有一轻声脆耳道:“哦?这雌鸟也会打鸣了,呵呵,能耐了,学会搂姑娘玩了。欧阳,绕路吧,咱不打搅小年轻人旖旎相惜。”
这声音虽是很轻,却惊得朱柳一个激灵,她慌忙扭头去看,无奈篷车无隙见不得里面什么情况。她欲向前,又被杨蓉依偎着而不能动弹。
老汉见他们都止住扭头来看,笑笑道:“不必了。来,小伙子们,你们搭把手帮我把车驾过去。”
朱柳着急一把抱杨蓉跳下马去,惊得杨蓉大吓一声。“他”急忙冲老人谦恭作礼,问道:“敢问前辈,车内坐着的是何人?”
老者呵呵一笑道:“一个……疯子……”
朱柳听了便感到诧异,急忙便一步踏上马车,想打开车门。
猛然间,却从里面飞出一块小木屑,逼迫地朱柳慌忙一跃闪离。
她跳下车后,即刻委屈地凝视着车篷。
老者见朱柳那一下身体轻盈、反应灵敏,不由得赞叹道:“少年好身手!”再看看梁凌峰,又言道:“这位壮汉也极为雄壮!你们二人只帮我扶好车子,咱三人就能把这车推过这沟渠。”
梁凌峰道:“我说大爷啊!您这车非同一般,还是轮子上镶着铁的,您让咱三个架过这沟渠,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老者笑笑道:“你说的不假,搁从前我倒是喜欢听别人喊我一句‘痴’,可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才敢叨饶别人相助。”
梁凌峰见这老汉鹤眉傲骨、鱼鹰之爪,一副傲然之气,便知他亦非常人,心里也想试试他究竟多大能耐,便一口应道:“那位小兄弟太瘦弱了,只需让我来即可,您说该怎么办?”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这架板可是专门应付这水渠的。”
梁凌峰见老人马车下拿出两块架板又在水渠上摆好,他怔怔然,而后一脸苦笑笃与车后,心想这老头也是胡闹,有家伙山还神神秘秘的,害得自己空担心一场。
“好了没?”老头问道。
梁凌峰喊道:“前辈小心点,我要发力……”话未落音,他便用力推车越过水渠。
老者安置好马车,喝了声“小伙,谢了。”
朱柳慌忙拦住,笑问道:“老大爷,你们这是去哪里?”
“四处转转!”老人笑道:“这人啊没见识也是死,有见识也是死,不如趁活着的时候多见识见识。”
朱柳一怔,心想道这不是我师父劝诫我的话吗?于是,她笑了笑,问道:“赏一曲大好山河?”
“对,”老者笑道:“放马中原爱,闲听江南雪。”
朱柳听了更是一笑,谦恭问道:“先生绝非等闲之辈,敢问尊姓大名?”
老头呵呵一笑道:“哎……年轻人才喜欢争竞个什么名号,我这一把年纪都看淡了,就叫个阿猫阿狗都不为过。”
朱柳又谦恭问道:“敢问先生,车上究竟为何人?”
老人道:“算得上…我的青梅竹马吧……被我空负了一生,却还能出手相援。”
朱柳不依不饶,仍旧谦恭的问道:“敢问姓名?”
老人道:“这……你管她叫个阿狗阿猫就行……”
朱柳一怔,急忙道:“前辈,你看我这马是良马,你这马是驽马……它拖起这车来必是费劲,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与前辈换换。”
老头一笑道:“小伙子,这人啊都有志气,不受嗟来之食。”
朱柳道:“先生,实不相瞒,我们被锦衣卫盯上哨了,出于无奈只得不辞劳烦前辈不怕危难,能出手相援将这坐骑换上一换。”
老头一怔,默默一笑,翻动着自己的包裹说道:“也罢。但我不做任何亏本的生意,即使是对方亏本的,我也不做。”
朱柳摇头笑道:“先生言笑了,救命之恩已是大德,不敢再收什么钱财。”
老人笑笑道:“钱财我也没有,只有我那门派的一本悟道之书,我观你筋骨亦非凡人,我把这本书赠予你,想必你也能悟出个什么道理。”
朱柳接过此书,书名上写《二心论》,她笑笑道:“这是些书生之言、迂腐之论吧?怕我耐不下心去读此书。”
老头微微一笑,道:“这刀剑文化,可是千年的文化了!……若都是些迂腐之论,那岂能流传至今?可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再悟道了,只想游游山水度过晚年。”
朱柳听了之后,忽然跪地冲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拜跪之后还伏地不起。老人一惊,慌忙搀扶道:“孩子,你这是作什麽?”
朱柳仍旧拧着不起来,仍旧把头伏在地上,哽咽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自幼没了娘,是兄长自小护我,又经师父教诲,我自是终身难忘。徒儿不知哪里得罪了师父,竟惹得师父一句话不肯理徒儿,徒儿心里惶恐不已,不敢起身,只盼师父打也好、骂也好,只是不能不理徒儿,徒儿没有母亲,师父便是我的娘,天下有狠心的儿,没有狠心的娘……”
老人听了一怔,呆呆望着车内。杨蓉也是惊诧,也是慌忙对着车篷同拜,道:“师父,柳儿自小可怜孤苦伶仃,我与他指腹为婚……也是您的儿媳,他若是哪里得罪了您,您不理他,但看着媳妇的面上饶他一回吧!……”
里面微微笑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道牝鸡司晨真把自己当公鸡了,罢了,我怎会怪你?这孩子,当初我心疼你还犹恐不及。”
开门而出,师父仍旧是当初模样,秀美脱俗,这正是“清心寡欲而颜常在”,她微笑着扶起杨蓉,不由得赞叹道:“真是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啊!小柳儿,你可真有福气啊!”
朱柳半跪着怔怔然,苦相道:“师父,您别再胡闹,徒儿有苦难言,还想请您……”
“哎呦!”话未说完,师父忽然敲打了一下“他”的脑门,痛得朱柳捂着头,喝道:“你这坏人!一见面就欺负我,我都这么大了你还这样!”
老头笑笑道:“原来是你的徒儿,朱柳啊?……”
师父点点头,笑道:“来,欧阳燕,过来,她可算得上你的师姐……你的掌门师兄。”
老头冷眼道:“什么师兄?”
师父道:“你心灰意冷之时,若非受我指点迷津,怕你会疯了吧?这怎么算我都是你的师父,而柳儿就算你的掌门师兄。”
老头笑道:“你真是够胡闹的,整天乱说话。”
师父道:“这拜师学艺就得有规矩,哪怕早来一天,即使年岁再小也是你后来之人的师兄,你就该尊人家一声师兄。”
欧阳燕笑道:“好吧好吧,这我不与你争……也罢,我也早不在乎什么门派之分了,师兄就喊师兄,不过凡尘之时我全不在意,这声师兄不过是敬意,以后凡尘俗世我不参与。”
朱柳昂头凝视着师父,呢喃道:“师父……我还跪着那……”
师父双手抱于胸前,坏笑凝视着朱柳,道:“嗯,我知道,乖徒儿,再跪一会,师父好久没罚你了,心里痒痒。”
“……”朱柳默默然,抿着嘴苦笑,心想你这个坏人啊!
师父瞥了一眼梁凌峰,问道:“这个人是谁?”
朱柳道:“我刚收的徒弟。”又急忙对梁凌峰喊道:“还不快拜见师祖!”
未等梁凌峰开口说话,师父便即刻说道:“哎!不要让他喊师祖,你收他做徒儿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这个人戾气太重,以学自损,不如无学。我不认这个徒孙。”
梁凌峰立刻不服道:“嘿!你这老道,脾气还真邪门!老子我还……”
话未说完,梁凌峰便“噗通”一声趴到在地,呈“大”字型极为不雅,他慌忙爬将起来四处巡撒一遍,并无异常,自知遇到高手了,又连忙冲着朱柳的师父跪倒在地,哀求道:“师父!您才是真正的大师!请恕我刚刚冒犯!还请收我为徒!”
师父微微一笑道:“我这柳儿慧根聪颖,你随她习武修道便可。若是我的徒儿带不出好弟子,便是我这做师父的无能,我也不必再误人子弟。你便安心随她即可。”
梁凌峰一怔道:“可他……并未教我个真传,一路上也是处处刁难与我,只怕他……”
师父微笑道:“想变强就去向打你的人学习,直到你比他更强。”
听了此言,朱柳心里一惊,喝了声:“坏了!”她了解师父秉性,知道此话之后必然问难,便慌忙起身欲做攻防之势,还未站稳便被师父一把抓来。朱柳急忙拨点师父手腕的“列缺”穴,欲以此拨开师父的手,却被师父一手锁住她的双手扣于背后“命门”穴,又被师父另一只手按住“身柱”穴。朱柳顿时浑身无力动弹不得,被师父如提小鸡仔般揪起,托至远处僻静之地。
朱柳挣扎喊疼,急道:“师父你真坏!卑鄙小人!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师父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只是个女流之辈。”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见离开他们远了,便低声挖苦道:“丫头,你也不是什么好汉吧?”
朱柳可怜兮兮道:“师父师父,有话好好说,您放了我吧。”
师父将她放下,两人蹲坐在草地上,师父笑道:“你这丫头艳福倒不浅!说吧,那个女娃子……你想怎么办?”
朱柳苦相道:“我也不知怎么做啊,师父你快帮帮我,帮我出个主意吧。”
师父笑道:“出什么主意?”
朱柳道:“我不知道她究竟是真是假,她好像真的动了情……”
师父笑笑道:“那这样挺好啊!这女娃子说的话,可真是一个好媳妇才能讲出来的道理,啧啧,别不知道珍惜,你俩又这么般配,我若是个男的,一定也娶这样明事理的好媳妇。”
朱柳嗔道:“师父您还胡闹!我若是个男的,还会这么惆怅嘛!”
师父笑道:“她不知道你是女人吗?”
朱柳一怔,喃喃道:“她不知道吧,我也没告诉过她,因为您曾经说过:把秘密告诉别人时,自己是希望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不要指望别人保守这个秘密……”
师父道:“你不说出口,难不成还想和这姑娘厮守一辈子?”
朱柳道:“不是啊,我想等回到家里,先给父王讲明了再说。”
师父点点头,微笑道:“嗯,柳儿也长大了,办事也牢靠了。”
“牢靠什么啊!”朱柳道:“她……她好像真的动了心,……我怕……再生米煮成熟饭了……”
“怎么煮?”师父坏笑道:“我真的很想看看!你怎么和她煮?”
“你!——”朱柳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师父笑了笑,柔和道:“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她的心既然为你而动,那就解铃还须系铃人,待你一切安好,她自然一笑而过。”
朱柳一怔,问道:“她会不会恨我,以后都不理我?”
师父笑道:“这女娃子知书达理的,我看她很懂得珍惜拥有,所以她才那么在意你。你若说的开,她必然能把这件事释然掉。”
朱柳如释重负,嘿嘿一笑道:“师父您能陪我回金陵吗?”
师父笑了笑,摇了摇头,言道:“红尘俗事莫再扰,我心已赋阿弥陀。”
朱柳一怔,眼泪潸潸而下,哀声道:“师父您不在的这几年……孩儿好想你……”
师父笑笑,真情道:“人生有两种美好:过去和未来。过去就是一场梦,未来就是一种希望,既然是梦就要醒来,过去就让它过去,不要再为过去而动心。”
“可是……”
“柳儿!”师父立刻打断,言道:“人生在世,如处荆棘,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痛。”她未再缠绵,把朱柳揪了起来,带她回去。
欧阳燕一怔,笑道:“终于给这孩子颂完经了?”
师父笑笑道:“记住——这是你的掌门师兄。咱们换换坐骑,他们三人乘马车,若是再让这汉子牵着马,不知何年才能回金陵。”
欧阳燕呵呵一笑,道:“年少时都未曾同骑一马,如今……”
“如今也是你牵着马,”师父一笑,淡淡道:“我坐着,想什么哪?没尊没重,师父就是师父,徒儿就是徒儿。”
欧阳燕一怔,笑道:“烛光会烫伤举烛人的手。哎,当一辈子师父了,如今也该受别人的教化了。我牵!”
师父冲朱柳默然一笑,道:“孩子,时不我待,赶快回去吧……”
朱柳深沉点点头,目送二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天地线。
梁凌峰驾马,朱柳和杨蓉坐于车内。
朱柳默默,只在看那本《二心论》,读的非常认真。
人生就如读书,有的人喜欢草草翻看,不知不觉中就到了结局;有的则细细品味,因为他们懂得人生这本书只能读一次。
杨蓉趴在车窗上好奇地注视着这大自然的一切,还时不时扯扯正在静静看书的朱柳。
“柳儿,你看,快看!看那两只蝴蝶,它们一扑一闪的多有意思啊。”
“哦。”朱柳仍旧没有抬头,还是呆呆地看着书。
“哎,你看那是黄莺吧?这么花花丽丽的鸟儿真好看啊。”
“哦。”
“哎,你看看那是什么花啊?”
“嗯。”
“嗯什么啊!你看看那是什么花啊。”
“哦。女人花。”
“什么女人花啊!你根本就没抬头看。”
“哦。”
“呆子。书是你亲爹啊!”杨蓉终于忍不住,气嘟起了嘴,喃喃嗔骂了一句。
“嗯。”
“……”
梁凌峰无奈呵呵一笑,回头道:“祖宗啊,您两位老人家,要么一个少说句话,要么一个能开口多说句话吗?你们这样,听的我心里烦躁。”
朱柳并非真的沉迷书中所写,甚至她感到书上第一句写的就很胡扯:人有二心,二心共存一身。
她觉得很可笑,什么二心一心,不还都是一个人吗!
只是她不想再惹杨蓉动心,所以她才一直默默地读下去。她只盼早点能回到金陵,将一切都赶紧向自己的父王讲明,自己才能无拘无束地成为女人。
“说真的,我也喜欢春天。蓉姐姐……以后,我还是一直叫你蓉姐姐吧。”朱柳放下了书,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杨蓉的肩膀上,这一刻,朱柳忽然发现了杨蓉这几天骤然的消瘦。杨蓉本就是娇媚的身躯,而现在她竟然瘦的只剩下骨头。
朱柳一下子就怔住了。
在这一刻,朱柳深深感受到了杨蓉心中深刻的苦痛。
朱柳痛苦一笑,真心说道:“蓉姐姐……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哪怕我不是你眼前的我,我还会保护你。”
朱柳如此深情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竟惹得杨蓉一下子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杨蓉她哭的就如同一个孩子。
一个无助的孩子,一个突然得到关怀的可怜孩子。
无耐下,朱柳紧紧搂住了杨蓉,摩挲着杨蓉来安抚她。
朱柳默默地透过窗户凝望着南方。
那是静谧的江南,那是她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