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异,前方战事如何了?”云想衣身体还很虚弱,他拥着褥子坐在榻上,就像冰雕雪刻一般。
“仍和流玉处于僵持状态。”陆崖异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战事上,他还不想让云想衣过多操心。
陆崖异把药碗放在云想衣的案头,说:“我去开一个会,有事叫我。”
云想衣心中一暖,点了点头,目送着陆崖异走出了帐篷。
他伸手端起了药碗,一口一口喝起来。
药汁很苦,他却在一点一点地喝,浑然无觉。因为……心更苦。
她想要平凡的生活,他给不了她。他忽然很讨厌自己,非常非常讨厌。
帐篷突然被掀开了,田悫走了进来,他早就听说公子已经醒了,可一直在门外踟蹰着不敢进来。
若换作平日,他一定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可是如今,他有些退缩。
“公子……”
“有话就讲!”云想衣看了田悫一眼,觉得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很是奇怪。
“公子,末将去调查了杜乘月这个人,他双腿残疾,曾在一次火灾中灼伤面容,属下猜测……染儿姑娘嫁给她并非本意。”
云想衣听了这话,拧了拧眉毛。
之前他只听说染儿嫁给了杜乘月,却不知道杜乘月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真如田悫所说,似乎个中有蹊跷?
可是染儿绝不会行无用之事,她既然这么做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到底是什么理由,使得染儿牺牲自己委身下嫁?
田悫顿了顿,观察云想衣没有太大反应,才接着说:“所以属下自作主张……杜乘月他,已经被属下杀了。”
云想衣闻言,端药碗的手不可遏制地一颤,药汁飞溅,洒了一身。云想衣洁白的中衣和卧榻上都染上了一团褐色。
田悫吓了一跳,只听云想衣微微抬高了声音厉声道:“跪下!”公子怒而不形于色,尽管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是田悫已经从他不同于往日平和的嗓音中明白公子已经极其生气了。
他想都没想就跪了下来。
云想衣身体还很虚弱,说话嗓音有些喑哑,但仍然能听出其中的怒意:“田悫!你何时能平一平鲁莽的性子!事情还未查清,如果杜乘月是无辜的呢?你这是草菅人命!”
田悫低着头不敢去看云想衣,壮实的身体竟然有些微颤,他颤声道:“末将甘愿受罚。”
云想衣这时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淡声说:“去外面跪五个时辰吧。”
田悫一动不动地在云想衣帐外跪了五个时辰,饶是他体力再好,也挺不住五个时辰的长跪不起,才四个时辰,他就觉得膝盖不是自己的了。
五个时辰方一到,帐子便被掀开了,云想衣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把他扶了起来。
说真的,如果没有人扶他,田悫自己是站不起来的。
云想衣直接把田悫扶回了自己的帐中,安置在榻上,然后开始忙里忙外地配伤药。田悫在榻上看得鼻尖酸酸的,哑声道:“公子,您还有伤在身,不要为末将操劳了。”
云想衣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田悫一眼,那目光锋利如剑。他冷冷地说:“再不治你的两条腿就都废了。”
田悫被他看得心中一颤,再也不敢反抗,任由云想衣摆弄。
染儿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知道云想衣无事了。
她和杜笙葬下了杜乘月,不到两天,杜笙便自尽了。
是不是,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一个错误?她伤害了慕容竹,伤害了云想衣,伤害了杜家父子,伤害了周围的所有人,也不可避免地伤害了自己。
痛苦在心中回旋起落。
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军报上,云想衣已经醒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博弈又要开始了,不是吗?
一日之内,云想衣便已经查清了所有。
不用想也知道染儿为什么要嫁给杜乘月。云想衣一直以为,染儿喜欢的是莫伊,那时她亲口告诉他,“染儿此生心心所念之人,名唤莫伊。”
可是他不知道,染儿确实欣赏莫伊,但不是喜欢。易国的兴亡压在流玉柔弱的肩膀上,那么多年来,夜晚来临恐惧和孤独时有纠缠她,流玉的脆弱又向谁依?莫伊,莫依。那个挺拔敦厚的男子,寡言沉默,如一座山般稳重,每每看到他都会安心。
可是云想衣不一样。
他和莫伊不同,他含笑的样子让人心神愉悦,他比谁都懂她。云想衣的相貌不及莫伊,不及沈松浪,不及很多人……可是他的胸襟风度却让多少人难以望其项背。
以至于……你在了解他整个人之后,会觉得他美得无可匹敌。
所以云想衣得知了染儿是为了他而下嫁杜乘月时,便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真正心意。
因为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子……愿意为你牺牲她一生的幸福。
所以,他要找到她。
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却说:天地之大,偏安一隅,两年后,我们隐居。
从初见那天,他就惊诧于她那样超脱的气韵,明明素衣素裙,却像是聚集了天地间的精华。
记得师父常常会教导他:“和行医一样,任何事情都要有度,要顺应。像天地之气,你去顺应它,万事也就水到渠成。”
那时,他没有强逼她,是因为他以为她芳心他许。
如今,正像何丹青所说,顺理成章的事情,只需要他再向前走一步即可。
何丹青虽是医者,却从来没有死板教条地给他讲那些医理。记得伏城临别,何丹青言语里有些叹息的味道:“你聪灵毓秀,无论学医还是其它,一点就透。做一个大夫实在太屈才了。你应该到更广阔的地方去学习,记住万事万物无不可为师,与天地连成一脉,就再也不能有人战胜你。到那个时候,天地就是你,你就是天地,顺你者昌,你你着亡……去吧,这里对你来说,实在太小了……”
云想衣对着何丹青的背影深深一拜,庄重道:“想衣能有您这样的师父,三生有幸。”
从那以后,云想衣再也没有见过何丹青。
可是,云想衣派人寻找染儿时,却再一次音讯全无。
云想衣的军队以及逼近伏城,两厢对垒,正是针锋相对的时候,如果稍有差错就会全军覆没。云想衣不可避免地把染儿的事情放了放,不想这一放,却放出了事。
有人送来一封手书,上面盖着流玉公主的印,内容是:染儿在我手上。
只是简单的六个字,让云想衣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