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林纳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在专门用于会客的府邸中,西尔拉克城的富商托林纳起了身,与对方握了握手。“戈蒂诺先生亲临我府,实在令我府蓬荜生辉。”
对方豪爽地笑了笑,“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我们可是要一同干大事的人。”
托林纳连忙陪笑,让对方落座。“我毕竟还不是光明党正式成员,哪好意思跟你们并肩……”
戈蒂诺见对方把光明党这个词说了出来,有些不安地向两头张望了下。
“放心吧戈蒂诺先生,这些都是我最信赖的仆人。若是你还是不满意的话……”
托林纳挥挥手,让两边的仆人离开了这间并不大的会客室。
没有了旁人之后,戈蒂诺这才放开来与托林纳进行亲切的会谈,托林纳从容地应对着,不时插科打诨,跟着嘲讽几句宾达尔和利弗纽尔,把对方哄得颇为满意,双方都未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等到把戈蒂诺送走后,托林纳松了一口气,而后让仆人把刚来等候的几位客人也迎接到会客室中。
这次的是江波商会的高层成员。
幸好管家做了妥善的安排,没让他们与戈蒂诺碰上面。
在这个西尔拉克城,大概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同时应对着有不同诉求和来源的多方势力了。
“托林纳大人,辛苦您了。”管家把最后一批客人也送走后,回头向托林纳行了礼。
“现在反对宾达尔的势力都纷纷冒出了头,看起来也就快要到您选择最有利的阵营的时候了。”
托林纳昂着头,有些轻蔑地笑笑,“阵营?我的立场就站在苏玫殿下那边,是苏玫殿下保护了我,让我拥有现在的一切。我没有理由跟这些叛国者沆瀣一气。”
说到“叛国者”这个词的时候,托林纳加重了语气。
管家似乎略略有些震惊,低了低头,“都怪小的愚昧……小的见您一直在接待着他们这些人,还以为……”
“确实,你还要学的还有很多,塞瓦斯汀。若你知道什么叫左右逢源,那么你就能明白我的做法了。隐藏自己的真实立场,与不同观念和诉求的人打上交道从而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才是优秀商人的作风。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跟那些旧贵族一样追求什么头衔什么特权,唯有金钱和影响力才是真实可靠的力量。”
托林纳回到了客厅,让管家给自己再斟一杯葡萄酒。
“实际上,我所做的,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苏玫殿下。”
他期望着能够再见到苏玫,与她一同品酒,详尽地给她分享自己掌握的丰富情报。
听闻她生下了可爱的女儿后,他还特地派人向洛凡城发去了贺信,信中也暗示了当下的局势,他希望对方能够注意到反对宾达尔的都是哪些人。
利夏尔城总督府中。
总督索赫斯穿着又厚又大的衣袍,伫立庭院里头望着院中积了些雪的树木。
在他旁边的艾妮卡在体形上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宾达尔他姐姐,道。
“优琪拉?”
“诶,难道您不知道我外甥女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艾妮卡摇摇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看来在洛凡她要学习和调查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优琪拉……就是以前高伦达赫公爵的红袍法师,风舞者。她的人生比较悲惨,经历了很多波折从洛凡城来到了利夏尔城,所幸被高伦达赫那厮聘用为法师。
“哎我也不咋会讲故事,您有兴趣的话,我让维罗把调查报告誊写一份给您看吧。”
艾妮卡向索赫斯行礼表示感谢,“有劳您了,索赫斯大人。不过这一次我来到拂琴州任务繁重,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去了解这些逸事……”
“妹子……”索赫斯以一种望着妹妹的眼神望着她,“呃抱歉!艾妮卡大人,我是想说……您也不必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工作,劳逸结合非常重要。”
听见对方把自己唤作“妹子”,艾妮卡一下就扑哧地笑了出来,“也是难怪苏玫殿下在沉稳大气之外还显得有些活泼可爱,也多亏了有哥哥您跟她开玩笑吧。”
“哈哈哈哈……”索赫斯摸着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大笑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就叫你妹子可以吗?”
艾妮卡还是有些惊讶,似乎每一个人都喜欢把她当作妹妹或者姐姐,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人的这种好意。
“可能,我的年龄比您……比你还大一些呢。”
“你就是这样,总是太认真了,就很容易会显得拘谨。本来你长得标致小巧,很多人会以为你是小鸟依人的可爱的女孩子哪。”
听了这话,艾妮卡却沉默了。
在她小的时候,她确实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贪玩,好动,豪爽,爸妈说她活像个男孩子。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是怎么变化成如今的模样的,在遇到那位名叫托瑞的人之前,她唯一要想的事情便是如何活下去。
索赫斯见对方没有说话,神情冷漠,慌忙说道:“抱歉艾妮卡女士,希望我没有冒犯到您……”
对方皱着眉摇了摇头,“不,你当我妹妹或者姐姐什么的都好,只是,其实,我不习惯与人亲近。”
她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先从拂琴州近年来的治安状况开始查起,你们这里有专门的档案处吗?”
“有的,治安部就在总督府内办公,治安案件也都会有记录。不过,起义以前西塔维奥时期的案件记录就相当零散,维罗试图整理过一些……”
“有近两三年的也可以了。”
“嗯,那是没问题的。时间很多,你可以慢慢查阅。毕竟现在还是冬天,我不太建议你外出调查。其实……我还是希望能够在春天邀请你去赏花。”
艾妮卡试着回报一个优雅的微笑,她望向索赫斯的那双大眼睛,心中马上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对方有些害羞。
咦?这是怎么回事……
由于每天在治安部档案室查阅卷宗,治安部的官员都已经跟艾妮卡熟络了起来,他们对她毕恭毕敬的,而看起来已经年纪颇大的学者维罗有时会过来跟她一起翻阅,解答一些她的疑问。
索赫斯则会在总督府内备好可口的饭菜等着她,会让侍者带她好好地沐浴、就寝,这段时间以来照顾得无微不至,让她对这粗壮的男人有些刮目相看:以前她还以为对方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呢。
她住的房间,据说正是“风舞者”优琪拉住过的房间。
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时,她有时会去想像优琪拉是怎么跟宾达尔互动的。
他们是不是会很亲昵呢?
他们会不会经常说悄悄话呢?
还有还有,他们会手牵手吗,会拥抱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望了眼搁在桌上一直没有翻开过的调查报告——维罗着实勤快,短短时间已经誊好了一份给了自己。
她起了身,点燃油灯,彻夜。
清寒惨淡的冬月压着流动着的夜云,利夏尔城内外皆一片寂静,唯有总督府内响起了微微的啜泣声。
艾妮卡觉得自己愧为“江仙子”。
尽管能操纵天地间的雨露与江河,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明白了为什么宾达尔会给公主取名为优琪拉,那位充满魅力的风舞者的逝去不仅仅是他的遗憾,更是这个王国乃至所有魔法师的遗憾。
她明白了宾达尔为什么会那么重视法术的多样性,因为他真正见识过风舞者的能力,想象过这种能力所能带来的无限可能。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根本比不上这位优琪拉姐姐。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宾达尔陛下送给自己的吊坠,双眼已经颇为迷离。
至第二天中午时,艾妮卡才醒来,发现自己躺到了床上。大概是清晨有侍者见她在桌上趴着睡着了便将她抱了过来。
松开右手,才知道自己一直攥着吊坠。
她将它举起,望着上面晶莹的宝石出了神。这颗宝石就像宾达尔的眼睛那样温柔。
“陛下……”
那位不会掩盖自己无知、天真、虚弱、鲁莽的国王,会认真地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决定和政策的国王,不会摆架子、打官腔、说些玄乎高深的话语的国王,这是多么奇怪的国王啊!
她脑海中,他的形象挥之不去。
此时她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心一惊,连忙把吊坠收好,便应了门。
转过头望去,原来是索赫斯。
“艾妮卡,你醒了啊,维罗说有新的发现,正想要找你。你先跟我们一起吃个午餐吧!”
“有发现……我马上过去。”她不顾寒意一把推开被子,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索赫斯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艾妮卡立刻说道:“抱歉……请你跟维罗说我马上更衣而后过去,午餐就不用等我了。”
索赫斯蹙着眉,有些心疼,“那我让侍者把食物带到档案室去吧。”
“嗯……谢谢你,索赫斯。”
听见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索赫斯的脸也有些发烫。
在走廊上的维罗见艾妮卡匆匆走了出来,向她行礼,而后一同走到治安部档案室中,边走边给她解释起自己的新发现。
“这是一宗比较离奇的失踪案,先前的侦查官往自杀方面推测,认为失踪者纳尔迪诺不辞而别去了野外寻死,很可能被野兽甚至邪兽吃掉因而没有留下尸骨。
“经过向当地人的问话后,侦查官发现失踪者纳尔迪诺在失踪前的一段时间内,跟邻居和家人都有过争吵,并认为这正是导致他想要寻短见的原因。
“我收到档案记录的时候,也没有怀疑这样的结论,毕竟一个无关紧要的农民失踪并不是什么重大的案件。
“但是……结合您提到的邪教,我仔细查阅了其家人和邻居对问话的回答,发现确实有些古怪……”
档案室中,艾妮卡放下了档案卷轴,眼珠子转动了几圈,似是在思考着。
有侍者正打算开门把午餐送过来,她突然捏起拳头猛地敲击桌子,把侍者吓了一大跳。
“对,对!终于找到了!这就是线索!”她用母语夏拉语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