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帝君站在云头上,直到那浅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方转身向东飞去。他一路上不曾停歇,径直回了自己的道场东华山。一路上东华帝君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着要看看山间的枇杷熟了没,一会要去摘几个下来等乐真来了好给她吃。还有今年雨前采来的云雾茶,乐真好像特别喜欢,一会要找出来,再给乐真沏上一杯。还有院子晒得果子干,乐真上次带阿狸来,阿狸淘气将果子掀了几盘,弄得满地都是。气的他将阿狸骂了一顿,其实便给阿狸调皮一下又怎样,平白弄得他好像为了几盘果干跟乐真闹脾气似的。他一会儿一个念头,每一个都和乐真有关,好像过去的那些日子就在眼前飘着,可是却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般。他想起天地初开时,那时他和乐真都还是稚童模样,他还不是东华帝君,她也还只是乐真。那时乐真羡慕居住在雪峰之巅的迦陵频迦的歌声,每日都会爬上千丈高的雪峰,坐在峭壁上,去听那鸟儿唱歌。有一日他将那鸟儿抓住拿去向乐真献宝,谁知打开袋子才发现,那鸟儿经受不住树林里的凉爽,活活热死在了袋子里。乐真伤心的大哭起来,直说“倪君明是个大坏蛋!”想到这里,东华帝君的嘴角不由得擒了一丝微弱的笑意,恍惚间,那天树林里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鸟儿的叫声和乐真的哭声都回来了。哭声里夹杂着乐真的抱怨:“救命啊,我好疼呜呜呜……”疼?东华帝君回过神来,举目四顾,常羊山的树林不见了,树叶的沙沙声不见了,鸟鸣声也不见了,只有哭声还在,哭声里夹杂着低低的絮语:“好疼啊,有没有人救救我……”东华帝君心思一动,循着哭声奔了过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山丘之下,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地上低泣。她身边放着药篓,里面的药草早就被倾倒了出来,女孩的右腿裤脚挽到了膝盖,小腿红肿着,上面糊了些鲜草药砸成的糊糊。东华帝君到了那小女孩身边,蹲下身子,摸摸她的右小腿,问道:“你怎么了?哪里疼?让我给你看看。”小女孩指着小腿红肿的地方,抹着眼泪道:“这里疼,我已经糊上了药草,可是还是很疼。”东华帝君摸摸小女孩的右腿,抬头看了看,只见不高的山丘上有一道土印子,一直延绵到小女孩身下,他摸摸女孩的头道:“你在上面采草药,不小心滚下来了是不是?”女孩吸吸鼻子,点点头。东华帝君心道:“这小女孩是个凡人,她又不是被法力所伤,我不便用法力给她治伤。”于是输了些法力,替女孩止痛,又变出木板和干净的布带,放低声音温柔的说道:“不要紧,我这就给你治伤。”他把用小指挑了女孩腿上的一小块药糊,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发现全是镇痛化瘀的药草,心中暗暗称奇,问道:“是谁教给你用这个的?”女孩现在已经不太痛了,抹抹脸上的眼泪,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我是看村子里的大人们,经常用这个草药来治摔伤的地方,所以就用了。”东华帝君一边将药糊、布带和木板一层一层摞在她腿上,一边用布带将这一层一层的东西固定好,嘴中还不闲着,问道:“你可真聪明。你家大人呢?怎么叫你一个小姑娘上山来采药?”女孩听东华帝君夸她聪明,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又听东华帝君问到她爹娘,脸色随即黯淡下去,道:“我爹娘都去世了。大伯说我是个赔钱货,把我赶出来了。我一个人住在山神爷爷的庙里,大叔大婶有时候给我一些吃的,但是他们也好穷,我帮大婶干些杂活,后来大叔说,他们实在养活不了。我就出来挖挖野菜摘摘果子吃,找找药草换铜板,再拿铜板请大婶帮我换衣服。”她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东华帝君却听懂了。他摸摸女孩的头,将她负到背上,道:“你腿上的骨头脱臼了,这几日最好不要下地,你家里既然没有人了,那你跟我走吧。我倒还能养活你。”女孩在他背上,听他说了一大堆,只知道这个人大约是要带她走,反正她也无处可去,最坏不过再被赶出来回山神庙去睡,于是点点头道:“谢谢大叔。”东华帝君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想道:“我妻子尚且没娶,倒一下子做了大叔。大叔便大叔吧,这女孩子的大叔只怕还不够我的一个零头。”他问那女孩道:“我叫倪君明,人家都叫我东华帝君,你要跟我走,就要叫我‘师尊’。”那女孩小小年纪,又在山野乡间长大,没有什么见识,哪里知道“东华帝君”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几句话大约是代表这个好看的大叔真的要收养他,当即欢喜道:“我知道了,师尊。”东华帝君心中笑笑,自得知木阴地脉破损以来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他又问道:“你叫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女孩道:“我八岁了,我叫丫头。”东华帝君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心道:“这女孩看上去最多六岁,竟然已经这么大了。”又想道:“是了,她没爹没娘,过得辛苦,这才生得身量小了些。”他心中打定主意要给女孩好好补补身子,也就不在年龄上多做纠缠,又问道:“丫头?这是个什么名儿?”女孩道:“我就叫丫头,我爹和大叔大婶都这样叫我。”东华帝君道:“这哪是个名字,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他想了一下问道:“你说叫赤芍好不好?”女孩没有回答他,东华帝君又问了一遍,女孩还是没有声音,他心中奇怪,微微转头,只见女孩伏在自己肩头,沉沉的睡了过去。夕阳映在女孩的小脸上,照得她红彤彤的脸颊上,泛起一层细腻的金色绒毛。东华帝君心中一动,想起少年时他带乐真去碧海游玩,那天两人看遍了海上的美景,游遍了海底的风光,到了晚上他送乐真回昆仑山时,乐真只嚷着脚疼。他也是这样将乐真负在肩头,那天的夕阳也这般映在乐真的脸上,他看见乐真飞着红晕的脸上有一层细腻的金色绒毛。那时他少年心性,瞧得心里扑通扑通的像是有头小鹿直撞,乐真却没有这样安静,咭咭呱呱的说个不停,叫他又是不安,又是暗自祈祷回昆仑山的路再长一些。再说西王母回到魅婀宫中,将众人召集到一起,交代了宫中诸事,又道她不在时,门下诸事均以玄女的为首如此这般,盘桓了两天,将诸事办妥,告别了门下一众弟子,独自一人骑着赤豹烈焰,直奔东华山而去。东华帝君不喜人多,门下弟子出师后,多散佚在各处。西王母和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平素不将自己当做外人。她算算时辰,东华帝君此刻不在书房,就在卧室,是以下了云头,也不走正门,径直奔向这两处。谁知两处都扑了个空,她站在院子里,心中正奇怪着,就见东华帝君端着一碗肉粥自厨房走出来。这一下却将西王母惊得不轻,原来东华帝君自辟谷之后,就甚少吃东西。便是偶尔吃一点,也不过就是些水果。不必说荤腥,就是五谷,那也是半点不沾的。她想了一想,顿时了然道:“倪君明,你收了个弟子是不是?快叫出来,叫我瞧瞧。”倪君明一见她,顿时开怀道:“乐真!你……你来了。我是收了个小弟子,只是她有伤在身,只好请你去见见她。”乐真道:“我去见她就去见她,你头前带路。”倪君明笑道:“好,乐真请。”他头前引路,将乐真引到丫头屋中,一路上顺便将收养的事情说了一遍。乐真见丫头玉雪可爱乖巧懂事,心中也是又爱又怜,将她揽在怀中,拿着小勺喂她喝粥。喂着喂着忽然道:“倪君明,你可要好好给她娶个名字,不然讲出去,人家该笑了。”倪君明道:“这个我自然想过,我想给丫头起名叫‘赤芍’,只是前天我问她时,她睡着了。昨儿尽忙着给她找些衣衫裙子的,又忘记了。”乐真笑道:“赤芍?这是什么名儿?倪君明,你该不会是瞧她用了这味药,就给人家取这个名吧?”倪君明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那依你说,叫什么名儿好?”乐真想了一想,问丫头道:“哎,你说碧游这名字如何?”丫头听了笑的眉眼弯弯,点点头。倪君明一脸“你别闹”的表情道:“这是什么名字,明儿让通天教主知道了,我这东华山还要不要清静了?”乐真道:“他要是知道了,你就说是我取得。当年我那魅婀宫中的花海里建了个亭子,我给它起名叫紫芝亭,这个通天可好,硬说我这亭子名字好听,顺耳,拿去给他家门口的山崖当了名字。还说了‘乐真啊,为人不要这么小气嘛,这个紫芝二字,就是和我有缘嘛。这样吧,以后你要是看上了我起的名字,也拿去用,我保证,见名如见你,怎么样?’现在我就要给你的小弟子起名叫‘碧游’,告诉全三界,她不光是你的弟子,还有我罩着呢。”倪君明不由失笑道:“我的弟子,倒叫你罩着,这可成什么了?”乐真放下空了的碗,揉揉碧游苹果一样绯红的小脸,道:“什么成什么,你想成什么,就成什么。”倪君明做梦也没想到她竟说出这句话来,顿时心跳失了一拍,放低声音,生怕惊碎美梦般的轻轻道:“乐真……你……你说真的啊……”乐真轻轻嗯了一声,柳眉一扬道:“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啊,倪君明,你是不是成心占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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