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二人拐到镇上买菜。
陈逸下车看了看四周,准备走进旁边的超市,张若琳抓着他的衣袖,指了指前边的农贸市场:“那儿有市场。”
陈逸皱了皱眉,再往前走就连干净的路都没有了。市场门口一排临时摊点,杂物堆砌乱七八糟。
张若琳却眼睛晶亮,“这种最新鲜了,还便宜。”
陈逸淡淡看了眼,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张若琳说:“小地方的超市没有蔬菜的。”
陈逸不为所动。
“真的!”张若琳无比诚恳,语气谄媚又焦急,倒是带了些不自知的撒娇意味。说着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他跟上,便自顾自往市场去了。
陈逸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袖口,提步跟上她。
张若琳蹲在地上选茄子,眼神对比,左右翻看,拿起来掂了掂,问道:“大姐姐,这茄子多少钱?”
陈逸站在她边上,单手插裤兜,一派悠闲,闻言微不可闻地哧了一声——她可真能睁眼说瞎话,这大婶怎么也有四五十了。
大婶果然眉开眼笑,“卖六块钱一斤,给你五块五吧小姑娘!”
张若琳抿嘴“嗯——”地做思考状,“再便宜点吧?”
“很便宜啦,别人没我这好,都卖六块五!”
张若琳说:“可我们是学生,来这边参观,要自己交伙食费的,再便宜点嘛。”
那大婶抬头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陈逸,后者揿着不明显的笑意,无奈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
大婶心里有了数,这哪是个缺钱的?连忙摆手,“不行的小姑娘,我这最便宜了,”又抬头瞥一眼陈逸,“帅哥,买吧?”
张若琳转过半身抬头看他,朝他使眼色。
陈逸说:“五块。”
然后抓着张若琳的肩膀提起她,“去里面看看,急什么?”
没走两步,身后果然传来大婶的声音,“五块五块五块,小姑娘,带上吧!”
张若琳低头偷笑,在胸前比了个yeh,回头装袋,称重,付钱……付钱?
她看看陈逸:“我没有钱。”
她近乎眼巴巴的模样取悦了陈逸,他把钱包递给她。
她有点不知道他的意思。她以为他会自己付,或者抽出钱来给她付,钱包,如此私密的东西,他这是要在她自己翻他钱包么?
张若琳说:“十八块。”直接给我二十吧?
陈逸手腕弯了弯,钱包都快递到了她眼皮前里,“嗯?”
她接过,皮质的两折钱包,简约精致,她打开,也没看里面有没有零钱,随手抽出一张百元钞。然后把钱包换给他。
“你拿着吧,”陈逸没接,“一会儿自己付,问来问去丢不丢人。”
张若琳:“……”
大婶给她找钱,还时不时地看着两人,眼神从陈逸脸上挪到张若琳脸上,又瞥回去,来来回回,看得张若琳耳根子一红,扯过找的钱,数都没数赶紧逃之夭夭,陈逸提起那袋茄子跟在后面。
又买了些羊肉,玉米之类烧烤常吃的,社长来电话催。
“炭火都架上了,你买东西买到北京去了吗?”
陈逸眼神示意张若琳往回走了,一边回复说:“讲价不花时间的?”
社长爽朗的笑声传来:“你?讲价?你能把价讲高了我怀疑。”
陈逸说:“行,那咱们谈谈报销?”
一瞬间,对面挂了电话。
张若琳觉得好笑,“社长还是这么抠,怪不得招不到人。”
陈逸也轻轻笑了笑。
他不是那种十足的冰山,也不是偶像剧里的面瘫脸,他的表情称得上丰富,平日里也不吝笑容,只是没有敞开的笑,最多鼻息里出气,笑里也带着一种无所谓的矜贵感。
这声笑挠得张若琳心口痒痒的,陈逸伸手过来拿她手里的菜,她失神着竟吓了一跳,塑料袋一脱手,东西掉到了地上。
陈逸很自然地捡起来,把东西都放在后座,提醒她上车。张若琳觉得尴尬,上了车就开始还没话找话,“你知道吗,现在咱们社有这么多人,很多都是冲你来的呢。”
陈逸专心开着车,目不斜视,说:“是么。”
疑问句,却不是疑问的语气,又是挠痒痒似的。张若琳说:“额,是啊,至少大部分女生都是。”
陈逸仍旧看着前路,淡淡道:“你也是?”
“啊?”
“你是吗?”他转过头看她一眼。
“我不是,”张若琳说,看见他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侧面看不出是讥讽还是别的,以为他是不信,她连忙补充,“真的!那时候我都不认识你。”
还不如不补充。
陈逸没有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回应,他捋了捋袖子,专注开车。
张若琳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他的小臂上。
此时走过一长段笔直的路,陈逸两手只轻轻搭在方向盘上,小臂紧实修长,指尖轻轻扣着,像是无意识,又像是思考。
两人再也无话,回程显得格外漫长。m..a
电话铃声打破了静谧,导航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名字:安荷。
他掐断蓝牙,拿起手机接起。此时道路弯进庄稼地,他单手转了转方向盘,动作熟练。
张若琳没有聚精会神地关注这一场对话,只是夜太静,她仍旧能听到电话那边柔软悦耳的女声。
“明天回来吗?”
陈逸说:“嗯。”
“那我中午过去,还是晚上?”
陈逸顿了两秒说,“我去接你吧,提前给你发消息。”
“好啊,那先去买菜吗?”
陈逸说:“你安排。”
女生显然喜出望外,“哈,也就是说明天你全部时间都属于我啦?”
陈逸说:“你们女生思维都这么弯弯绕绕?”
“你们女生,谁们?”
前面就到农家院了,陈逸说:“有事,挂了。”
“明天见。”
“嗯。”
他收线,倒车入库,“下车。”他提醒,却没有再看她,自顾自从后座拿东西。
张若琳往后座看,他已经都拿齐了,一个都没给她留。这究竟是绅士习惯,还是要撇清什么?
看着他自顾自往小院走的背影,她愣了愣,压抑住心底莫名的情绪,下车,轻轻关上车门。
站了一会儿,她才往院子走去。
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看到张若琳从外边回来,大家都很惊讶,学姐凑上来问,“若琳你去哪儿啦?我们刚才还在找你。”
看来陈逸没有说他们是一起出去的,也没有人会联想到他们会一起出去,所以不会有人问陈逸。
她正寻思要怎么解释一同回来这件事,但显然没有这个必要。
如此也挺好。
张若琳笑了笑说:“我想去看看水库,没想到迷路了。”
学姐说:“这么晚,你可吓到我了。”
男生们已经把炭火烧好,就等人齐开始烤。大伙围坐在炭盆边,吃开聊开之后,男生们开始喝酒,没有外边酒局的规矩,乐意喝便喝,有不能喝酒的嫌自己碍事,逐渐往女生这边挪。
陈逸没喝,他挪到了学姐边上坐下,默默地摆弄烤盘上的肉,他看起来心情不爽,全场都看得出来,张若琳注视着他,忽然有些自恋地想:是不是因为她说的那句话?
烟往陈逸脸上吹,他往后仰,拂手扫了扫,烟雾中不经意地四目相对。陈逸淡淡撇开视线,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烟雾调转方向,张若琳猝不及防被糊了眼睛,她也移开视线,双目被烟冲得微微泛红。
夜渐深,露水渐重,农家院生起了篝火,院子灯一灭,周遭十里,荒无人际。月亮白晃晃地高悬穹顶,月光铺满庄稼地,像是染了层层寒霜。
适应了暗光,人声开始消弭下去,夜色中,众人不约而同保持静默,仰头看月,抬眼望田野,低头瞥过身边的人……
明镜高悬,狂野低树。没有了高楼大厦,没有了灯火通明的街区,回归自然的人们似乎与古人有了共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是谁轻轻念着。
“想家了。”有人低声呢喃。
“我也是。”
“你家哪?”
“东北,你呢?”
“哈,我西北。”
开启了家乡的话题,大伙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推杯换盏,围着篝火聊天。
学姐问:“若琳,你是南方人吧?”
张若琳点点头,“西南边。”
学姐问:“四川吗?”
张若琳下意识点点头,“嗯,”又猛地摇摇头,“嗯……不是,我是云南滇市的。”
学姐说:“那也挺远的,多久回一趟家?”
“还不知道呢,可能就寒暑假回吧。”
火苗蹿动,对面人的脸看不清,声音却清晰。陈逸一直在玩手游,听声音是一局结束了。
李初萌在这个空隙里问:“陈逸,上海不好吗,你怎么跑北京来啦?”
陈逸淡淡说:“分太高。”
“……”
“……”
李初萌满眼崇拜,“也是!那你除了上海,还喜欢哪个城市啊?”
陈逸说:“我没说过我喜欢上海。”
李初萌说:“你的家乡,你怎么可能不喜欢?”
陈逸说:“……”
新一局游戏开始了,陈逸头也没抬。
李初萌却没有眼力见,抓着他的手臂问,“那你喜欢旅游吗,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啊?”
他俩的对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有意无意地都竖着耳朵听。陈逸明显心情不佳,态度也冷淡得有些不给情面,这下估摸着又要冷言冷语了。可陈逸在打打杀杀的背景声里,沉沉地,认真地说:“云南。”
“……”
“……”
小胖最先看向张若琳,眼底里都是探究。
学姐说:“云南好地方呀,能玩的也很多,下次去,可以找若琳做导游了。”
张若琳嘴角抽了抽,“好啊,不过云南很大,我也没怎么玩过。”
学姐说:“一直就呆在滇市吗?”
张若琳说:“额,也不是。”
不知是不是她过分敏感,一旦人开始心虚,就会感觉身边所有人都把自己看透了,聊天也一直围绕着自己不愿提及的话题。
社长组织几个男生调试设备,准备观月。张若琳却兴趣全无了,想着早些回去洗澡,以免三个人排不开,就提前回了房间。
房间条件简陋,洗头得用瓢舀水冲洗,本不想麻烦,但这一天爬坡又穿草丛的,整个人黏糊糊的,她还是洗了。可洗完发现没有吹风机,张若琳才是真正后悔了,她头发很长,很厚,今晚怕是难过了。
一边擦头发一边出了浴室,低着头的张若琳似乎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心里头有些发毛,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来,她缓缓抬眼——
一条小蛇盘踞在纱窗边缘,正沿着窗缝往里探,似乎也注意到了有人,它按兵不动,小舌嘶嘶地伸缩……
张若琳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背一阵恶寒,下一秒,她尖叫一声,跑出门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她惊魂未定,想跑下楼去叫人,到了楼梯边,才低头看了眼自己——长t堪堪遮住大腿,里面没穿内.衣,湿答答的头发遮住胸.部地挂到了腰间……
似乎不太方便出现在人前。
正思忖着如何是好,楼下出现一个脑袋,那人拿着手机,看着游戏结束的战绩往楼上走,走到一段楼梯的尽头,他绕过来继续拾级而上,不经意间抬眼,脚步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