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或许以为我天赋异禀,殊不知资质越好的人,有时候对自己越是严格。我虽身受含毒之苦,但潜心剑道专研,一刻未曾懈怠。以我这般程度,却连你衣角都沾不上,说明我们之间实力悬殊,有若云泥之别。若你年纪稍长,尚可说经年累月,但你与我年纪相仿,常理来说,你想达到如此境界,必是勤修苦练,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所不能为。”
“人生苦短,知音难觅,想不到你与我萍水相逢,竟能如此了解我。”
“但凡资质卓绝之人,稍加观察便可看出,可惜越是这样的杰出人才,往往越是自负高傲。他们无法忍受与你差距如此大,但若承认你是透过努力得来,反倒又显得他们好像不够努力。为此,他们只会将你认为是修练魔功,亦或是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方能让你神功速成。”
“你为何没有这么想过?”
“因为我与你无利害关系,你如何叱咤风云,那也与我无关。但是,对那些想成名的年轻一辈来说,你便是他们的对手。”
“你不想成名吗?”
凌如月莞尔一笑,说道:“方才我也说过了,我拿金乌榜第九名,不过是想守住自身价值。倘若在世人眼里,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弱柳扶风的女儿身,或许我真会想与你一较高下。”
浪九鸦闻听此言,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他听出凌如月百般无奈的意思,倘若当初没发生那件事,凭他灵心慧性,天资卓越的情况,凌玄根本不可能成为金乌榜第一名,甚至凌如月有望争夺下一任家主之位。可惜造化弄人,这一切的愿景,全因他饱受寒毒之苦,成为“女儿身”而悉数破灭。
浪九鸦叹了口气,说道:“至少,你还活着。”这句话听来有些别扭,但却是浪九鸦的肺腑之言,因为他曾经历过多次九死一生的局面,所以才知道活着是有多不容易的事。
“我不仅活着,我现在还可能要嫁为人妇。”凌如月轻描淡写道。
“我可高攀不起。”浪九鸦吓得倒退半步,连连苦笑。先前他本就对这门亲事没兴趣,如今知道凌如月是男儿身,他更是对此事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我真是女儿身,你会愿意娶我吗?”
浪九鸦沉吟半晌,语重心长道:“一来我与你并不熟识,何谈男女情爱,二来我如今在江湖上寸步难行,时时刻刻要提防别人。成家立业之事,对我来说遥不可及。”
“难道你打算孤独终老?”
“这也是不错的选择,心中毫无牵挂,天地间任我逍遥,累了就以臂为枕,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多么惬意悠闲?如果身上有几枚臭钱,坐在山峰上,看得日出日落的美景,喝着几壶酒,不也是享受人间吗?”
“你倒是挺豁达的,像你这样年纪轻轻便武功高强之人,没有陷于追名逐利的囹圄之中,亦是难能可贵之事。”
“那你又如何,接下来有何打算?”浪九鸦问道。
“我不知道,但至少得先过这一关再说。”
“你认为他们有几成把握,能够把这件事圆满解决?”
“以我对家主的认识,他说一不二,言而守信,决不可能背信弃义。但是,他或许会因为碍于其他长老的反对,最后选了个折衷的法子,而这个法子或许必须做出一些牺牲。”
“你认为牺牲是什么?”
“我若是知道,我又何必去刺杀你?”
“唉,看来一切只能等了。”
“我这里还有几壶酒,要不你陪我喝些如何?”
“不了,我这次算偷跑出来,若太晚回去的话,我担心若烟姐会以为我打算自己解决此事,那可就不妙了。”
“说得也是,你若不在的话,若烟姐大概会以为你跑走了。”
“我还真想过这办法,但非到万不得已,我是不这么做的。毕竟她也认识沈云飞,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因而让沈云飞难做人。”
“真羡慕他,居然能交到你这个朋友。”
“很多人都这么说,但我反倒觉得我能与他成为朋友,那是我的福分。”
“那你觉得我与你能成为朋友吗?”
“也许,我们已经朋友了。”浪九鸦微微一笑。
翌日,破晓时分。
旭日初升,曙光乍现。
浪九鸦起了个大早,正在院内赏雪。
他在铺满雪花的道路上踱步,一边仰望远处层峦叠嶂上的日出之景,一边喝着方才盛满的酒壶。
过不多时,朝阳冉冉上升,离开了山峰。
他目光上移,望往屋檐上的积雪,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有些魂不守舍。
昨晚凌若烟回来之后,他本想询问结果,但凌若烟说自己身体不适,故而先行回屋歇息。虽然凌若烟的语气很平缓,但从凌若烟复杂的脸色看得出来,必然有所隐瞒。
浪九鸦叹了口气,他虽然想问个明白,但对方若坚持不说,他也无可奈何。如今只能希望自己是想太多,凌若烟之所以心事重重,或许是另有他事,并非跟凌如月有关。
想到这里,浪九鸦突然又想起了凌战。
虽说凌战背叛了凌家,但依先前推测来看,他应该尚有同伙,而那个人才是真正杀死裘锋和殷鸿的凶手。不过,这毕竟是金乌山庄的事情,凌战又是他们的人,依照江湖规矩,若是家门不幸,内部出了丑事,必须以家法处治,不可假手外人,外人若是与其无关,亦不能妄加干涉。
浪九鸦虽然抓到了凌战,但他与凌战并无什么关系,亦不是受害一方。真要说的话,燕惊羽和和洪同才有资格追究此事,不过就连他们两人,亦是被凌淮安阻止在外,不得陪同审问。
此外,昨天沈云飞从步怜玉那里回来之后,带来了几个消息,其中一个是因为凌淮安已确切答应他们会给金乌神针,她们已没必要留下来,今日便回离去。第二个消息是比武招亲结束了,有些门派想要撤离金乌山庄,凌淮安本来打算阻止,但因为师出无名,兼之各个门派联合起来,他也不能强留。
最后,凌淮安允许一些门派离去,但像名剑楼和霸刀帮这两个门派因为与命案有关,所以劝说他们留下。当然,为了找出杀死殷鸿和裘锋的凶手,他们也愿意配合,不如说若把他赶走,他们才会十分恼怒。
此外,根据沈云飞说法,尹文仲因为输了,自觉没脸留下,稍作包扎之后,连夜便离开了金乌山庄。据说他们临走之前,面色难看,行色匆匆,似乎连一刻都不愿停留。
便在浪九鸦思索这些琐事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抬头一瞧,原来是一大早便出门的凌若烟回来了,旁边陪着一个萧仙儿,两女并肩而行,面色凝重,朝他笔直地走来。
浪九鸦正觉奇怪,刚要开口,却见凌若烟来到他面前,颦眉蹙起,神色肃穆,一字字道:“凌如月死了。”
浪九鸦双肩剧震,倒抽一口气,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凌若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已是事实,”
“不可能!”浪九鸦反驳道:“昨晚我还去找过他,跟他聊过天,他看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忽然死了?”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们也找了桃花谷的人,她们亦是束手无策。”
“她是怎么死的,莫非是被人杀死的?”事到如今,浪九鸦也不得不接受凌如月已死的事实,但他仍想不透为何凌如月会突然死去。
一旁的萧仙儿缓缓道:“她是因为寒毒发作,来不及服药,最后死在了卧房。倘若及早发现,兴许还有救,可惜过了好几个时辰才被人发现,就算是大罗神仙降世,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怎么会这样……”浪九鸦垂下肩膀,一脸自责。他想起凌如月当初去行刺自己的事情,莫非是因为那时候强行运功,这才导致寒毒发作?
浪九鸦摇了摇头,他认为这个说法虽然可行,但他却觉得事情没这么容易。凌如月好歹进了金乌榜第九名,偶尔也会与人比试,怎可能只与他交手一次,便把自己身体搞成这般地步。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萧仙儿安慰道。
浪九鸦没有理会萧仙儿的话,他仔细第回想,忽然象是发现了什么,猛第台起来头来,看着凌若烟,说道:“凌如月是否为自杀身亡?”
凌若烟俏脸倏变,惊愕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可能如此!”
“别想骗我了,他不是因为寒毒而死的对吧?”
“你肯定是伤心过度,所以才胡思乱想!”凌若烟忙道。
“不,他不可能死于寒毒。当时我离开之前,我观察过他的情况,他气色红润,呼吸匀称,毫无问题,怎可能忽然寒毒发作?”
“我也希望他没死,但他若不是因寒毒而死,那他又是为何而死?况且,我何必向你隐瞒他死亡的原因,这对我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