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宁颇黎要是在平常把林皆醉的身世拿出来说事,岳鸣固然会气恼一阵,却也不会怎么当真。可是宁颇黎选择的这个时机委实太好,平素不过是一分的怀疑,这个时候,便被发酵到了十分。
姜白虹走出来的时候,正遇见了岳海灯。他招呼了一声,“海哥。”
岳海灯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道:“外面传言的那些话,你都听说了?”
姜白虹便道:“听说了。”他原想说一句“这些完全是胡说八道”,便听岳海灯道:“这些完全是胡说八道!”
姜白虹不由笑了出来,“我便知海哥你定是这样想。”
岳海灯道:“宁颇黎这个混蛋,真是无耻到了极点。这样的招数也用得出来。阿醉也是,不是听说如意盟那边的事情都料理完了,他也为小夜报了仇,怎的还不回来?”
姜白虹忽地哑然,在岳海灯的心里,并没有把林皆醉擅自出手一事看得多么重要;或者说,岳海灯压根儿也没在意过此事。
他要向岳海灯解释吗?可就是解释清楚,对此事亦是全无助益。姜白虹沉默片刻,终于道:“海哥,这事不是这样说。”
岳海灯奇道:“那是怎样?”
姜白虹道:“依我看,最好是咱们长生堡向外宣称,外面那些传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其实更好的办法,乃是岳鸣承认林皆醉乃是林青锋之子,但这个说法,姜白虹也知岳鸣根本不会同意。
岳海灯道:“这个容易,我这就去说。”说罢就往外走,姜白虹一把拉住他,“等等!”
岳海灯道:“又怎么了?”
姜白虹道:“此事需得义父去说。”倘若岳海灯私下行事,一来他的身份不如岳鸣正大;二来,若是岳鸣一怒之下,反而对外否认了岳海灯的说法,结果可就更为糟糕。
然而整整过了三日,岳鸣并未对此事发表一字半句的看法。
池微离开了如意盟,可是也并没有回长生堡,他带了他手里的小重山,来到了寒江支流的一个隐秘之处。
他来此地,乃是受邀而来。当日里池微撕了手令,尚未想好下一步当做些什么,便听到了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言。他气愤之极,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邀他前来此地,落款的名字令他吃了一惊,“李三娘。”
池微作为林皆醉的心腹之一,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女子原是天罡头领之一,后来一度叛变,最后被林皆醉收于麾下,现任水寨头领。而现下的天罡水寨与长生堡的关系亦是特别,虽还算不上分舵,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池微又知,先前追捕郁宝梁时,李三娘亦是建功不少。这样一个女子,现下邀自己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呢?那信上什么都没写,但不知怎的,池微觉得,此事与林皆醉脱不了关系。
一念至此,池微带了小重山便赶了过去,此地距离如意盟并不很远,到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受邀而来并非他一人,尚有桑挽、花谢、还有一个对林皆醉最是维护的林戈。这些人出身不同,地位不同,但有一点是相似的,这几个人,与小总管关系都颇密切。
李三娘见人来齐了,屏退部下,关紧门户,笑道:“几位,我今天请大家过来,是为了商量小总管的事情。”
桑挽、花谢、林戈都不曾答话,池微环顾四周,便先开口道:“三娘子是个什么意思?”
李三娘道:“哎呀,池公子这不是明知故问?现下小总管的境地,还有什么看不出的?要我说,咱们商量商量,让小总管自立了罢!”
她生得国色天香,好似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自立”云云说着好听,究其本意,竟是让小总管反出长生堡!池微惊道:“三娘子慎言!”
李三娘却笑起来,“这里原没旁人,池公子何必如此?有句话说得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皆是和小总管有挂连的,小总管失了势,咱们能得个什么好?倒不如自立出来,说不定倒有一番出息。”又道:“再者,小总管为人,咱们大家也都清楚,那是个有能为,立得住的。若把他换成岳堡主他那大儿子,我就宁可留在长生堡里,为什么?那就不是个能打头的料,池公子你说是不是?”
她说得这等透彻干脆,池微一时倒也无言,桑挽这时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三娘子,你说这话,不是因着当时少堡主不肯见你,所以记仇吧。”
李三娘也不否认,笑吟吟地道:“要说我不记仇,我也不认;要说那少堡主能担得起事儿,桑头领也不能认吧?”
桑挽想了一想,居然认真答道:“论到少堡主为人,自是不差,论说其他资质,未免就逊色了些。”
李三娘笑道:“就是这话。岳堡主嘛,自是了不起的,但岳堡主年纪也不轻了,难道他还能千秋万岁不成?到时那少堡主接这个位置,长生堡还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呢,说不定另有一番天地也未可知。”她这话说得隐晦,内里的意思几人却都听出来,李三娘说的是将来岳海灯继位之后,林皆醉便有取而代之的可能。
花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是常年在欢场里打转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由道:“三娘子,你可真是敢想。”
李三娘灿然一笑,“总要赌上一把。”她看向花谢,笑道:“我看花舵主的意思,好似不甚乐意?”
这些人中,唯有花谢与林皆醉的关系相对最浅,花谢见她直接点出自己名字,连忙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万事还要从长计议。”
李三娘笑道:“是要从长计议啊,不然我请诸位来做什么?”
池微听了这半晌,倒也看出了现下的形势,他与林皆醉相识最久,又感于先前手令之事,心里是很愿意为林皆醉寻个出路的,这李三娘的意见乍一听令人震惊,细思之下,却也未曾不是一条路子,但有一点却不得不虑。
他问道:“三娘子,你可曾考虑过,若长生堡主得知此事,将会如何?”
李三娘道:“不是还有天之涯嘛,那才是首要大敌,长生堡主未必顾得上咱们。”
池微却知未必,林皆醉真若与长生堡决裂,以岳天鸣的性情,必然冲冲大怒。这李三娘虽然敢想敢为,但虑事上面,到底是逊了一筹。就在这个时候,桑挽却开了口,他说话的速度依然不快,声音也并不高,但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凝神细听。
他道:“要真是自立,也并不是没有出路。”他顿了一顿,道:“我们的出路,在水上。”
花谢诧异道:“水上?”
桑挽道:“不错,正是水上。现下江湖中的势力,最大的两股便是长生堡与天之涯,但无论是哪一个,对水上的掌控都嫌薄弱。我听说,早先长生堡派小总管去天罡水寨的时候,还头疼过水战人手之事,可见长生堡这方面的人手也是不足的。至于天之涯,大本营原在北疆,更不擅水战。我们这边却不一样,无论是三娘子还是花舵主,所长者都在水上。若能将寒江一脉握在手里,我们人数虽少,在江湖上亦有一争之力。”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道:“这还只是初步,等到日后,京城有锦江,西域有红牙河,这些地方若尽入掌握,更有可为。再者,水上又有一桩好处,寒江上便有入海口,将来若做海上的贸易,收入极是可观。别说养活咱们这些人,再翻上几倍,也不必愁。”
几人听着他的说话,越听越是惊讶,越听越是叹服,李三娘还有些一时冲动的意思,到了桑挽这里,竟是深思熟虑,把日后的路子都想清楚了!李三娘第一个笑道:“桑头领说的好啊!就是这样!”
桑挽点了点头,道:“三娘子客气。”想了想又道:“雷霆我带的日子短,到时能带过来一半左右罢。长生堡里的账房护卫什么的,我还能带过来几个人。”
池微、花谢皆是目瞪口呆,雷霆是什么?那是长生堡最精锐的力量!虽然桑挽是雷霆统领,但一下子就带过来一半,那已是相当了不得了。池微忍不住问道:“桑头领休怪我无礼,你原是雷霆头领,在长生堡内前程远大,且与小总管结识时间又短,怎的能为他如此?”
桑挽摸了摸鼻子,“要是没有小总管,我原本就是长生堡一个普通账房嘛。”
池微不觉肃然,“原来是士为知己者死。”
桑挽道:“我现在并没有打算死啊。”他微微笑了下,“咱们不是正为小总管寻出路嘛。”
这几人谈得正好,唯有林戈,一直一语未发,到最后李三娘也发现不对,笑问道:“林小哥,你怎么总不说话?”
林戈便开了口,“他知道了吗?”
他虽不曾说这个“他”是谁,但几人一听就听了出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三娘便笑道:“我寻思着,咱们先议论出个大概,再告诉小总管也不迟。”
林戈道:“哦。”又道:“他知道了。”
李三娘一怔,“什么?”
林戈便站起身,打开门,一身象牙色长衫的林皆醉正立于门外,见了众人,微一颔首。
长生堡小总管的身世传言犹未停歇,又有新的消息传了出来,道是小总管拉了自己在长生堡中的亲信,意图自立。
这消息传出之后,江湖再度震惊。众所周知,前段时间大总管柳然叛变,折损了长生堡不少力量。现下小总管又是如此,长生堡可真是要大伤元气了。与此同时,又有许多人认为,以岳天鸣的性情,必不会容许小总管这般行事,只怕江湖上便要纷争再起。
林皆醉这时早已离开了如意盟,泊空青为了追捕褚辰砂,走得更早。凤阮清理过一轮人事,如意盟基本已归顺于她手中,凤华被她派出去独当一面,承担了如意盟许多事务。与此同时,凤鸣则被她安排到了回音阁,袁诚本痴迷于暗器制造,凤鸣则对暗器很有兴趣,这一老一少竟然颇为投缘,袁诚又提出一种新式暗器,凤鸣也投入了许多心力。如此,她因着小总管离去的伤感,却也减轻了几分。
凤鸣却不知道,凤阮一早就在回音阁内下了死命令,但凡林皆醉的消息,一概不准告知凤鸣。
“现下就是一滩浑水,谁知道趟进去会怎么样呢?”凤阮一面摇着扇子,一面自言自语。
不过,现下即使凤阮想让人透露林皆醉的消息,也不那么容易,盖因小总管离开如意盟后,忽地便踪迹全无,现在传言虽多,却并没有人真正见到他在何处。
现下的林皆醉,正位于寒江之畔。
这里的江水颇为湍急,江畔满是嶙峋的白色石块,大的有一人上下,小的则细小如沙,因此处水急滩险,平素绝不会有船只开往这里。放眼远望,天地之间除却江水,便只余林皆醉一人。
他立于一块白色岩石侧畔,身着素服,似在凝神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忽然出手,却是手指虚点空中,随他手指所向之处,地面上骤然出现了三道极深的细洞,仿佛以长针在此疾刺而出。需知此处地下岩层与泥土混杂一起,较之一般地面要坚硬许多,但林皆醉内力所经之处,仍是全无阻碍。
郁寒传予他的“长风”功法,至今终有所成。
林皆醉又试验着在旁边的白石上点去一指,白石上也出现一道孔洞,却要轻浅的多。这并不奇怪,白石自然更为坚硬,倘若林皆醉想要在白石上刺出一般无二的孔洞,以他的天赋与内力,至少也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夫。
然而单凭小总管现在的武功,即使没有络绎针,他亦可角逐江湖,当年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兵器谱,现下已有了一争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