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细一寻思,亦可理解胡三绝用意。若一个人知道自己随时可死,那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想到现下人在长生堡的姜白虹,林皆醉真如万箭穿心一般,叫了一声“二姐”,竟再说不出第三个字。
泊空青见他如此,缓和了口气道:“我会设法,驱除他体内的入骨眠。”又从身上取出一个瓷瓶,交给林皆醉手里道:“这里面有三丸药,若他在三十岁之前发作,每丸药可延他十日之命,记住服下这药丸之后,万不可动武。”
林皆醉接过瓷瓶,还没等他说什么致谢的言语,凤华忽然匆匆走了进来,道:“小总管!”
此时房中原有两人,以凤华对泊空青的情感,绝不会进来之后,先叫林皆醉而不理泊空青,林皆醉神色一动,问道:“可是长生堡出了什么事情?”
凤华神色有些尴尬,道:“倒不是长生堡……”
这话实在不好说,但不知怎的,这消息在外面忽地传得沸沸扬扬,与其让林皆醉在外面听到,自然是先有个准备为好。他吞吞吐吐地道:“不知怎的,外面忽有了些不实的传言。”
林皆醉道:“凤公子请讲。”
凤华道:“外面……忽地传言起小总管的父母,道是……道是小总管的母亲是流连河上的……父亲……”
他咳嗽一声,道:“这实是无稽之谈,不知怎的会传扬开来。”
凤华素日是个干练人物,绝不会这般说话,林皆醉便道:“凤公子不必介意,请讲便是。”
凤华只得道:“不知怎的,传说小总管的父亲是宁颇黎。”
来了,终于来了。
林皆醉没有吃惊,甚至也没有愤怒。他忽然想到当日里在流连河上见到宁颇黎,后者揭穿他身世一事。他当时便知道,宁颇黎必会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利用这件武器。只没想宁颇黎这般下得了手,连自己也肯用上。
凤华所说的话,其实还是简略了许多。现下外面的传言,已经十分具体详实,又颇香艷,拿到说书人那里,不必怎么修正,直接便可当一部大书听。
按这传言的说法,乃是林皆醉的生母烟娘,原是流连河上有名的花魁,是时宁颇黎初入江湖,声名未起,二人春风一度,便有了林皆醉。之后宁颇黎因种种原因去了北疆,烟娘又嫁给了长生堡主的义弟林青锋,生下林皆醉。名义上林皆醉虽是林青锋之子,其实乃是宁颇黎的血脉云云。
自然,空口无凭,这传言中还提出当年流连河上某人某人可为人证,又有宁颇黎当年留下的玉佩等作为证物。乍一听了,似乎也很像那么一回事。
除却这些明面上的传言,又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小道消息,譬如小总管当年某次在分舵遇伏,宁颇黎本有意杀他,却不知为何不曾出手;又如小总管在寒江执行某种任务,同行一干人等被都杀了,天之涯左使却心软放过了他;还有小总管原已下定决心杀宁颇黎,后又终于未杀,就是为了亲情所感……
这一类的消息,几分真,几分假,影影绰绰,也并未浮于水面,然而这般的流言,杀伤力却是更强。
此外,又有一点颇为奇怪,自来流言,必定是先从某一地兴起,随后才传播至他处。但这次的传言竟同时出现在大江南北,现下在江湖中,长生堡小总管的身世,已成了第一等的八卦消息。
凤阮看着林皆醉,惯用的花鸟团扇被她掷到一边,面上少有的敛了笑意,“如此,小总管,你还想要回去吗?”
长生堡里,此刻已是一片沸腾。
岳鸣面色极为难看,坐在书房中,一语不发。
胡绝终究还是走了进来,道:“旁的事儿我也就不说,若是这一件,十几年前早就揭过去了,现下再翻旧账,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等岳鸣答话,说完便走了。
不过片刻,又有人走了进来。这人进门之前,倒也例行公事般的敲了两下门,却是性急的很,没等岳鸣答话便径直走了进来,叫道:“义父。”
岳鸣心想:果然是他,冷了脸道:“养了你这幺大,连个敲门也没学会,出去!”
姜白虹却不肯出去,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义父,我是为阿醉来的。”
他们这对义父子之间感情深厚,平素并不拘泥于这样的礼节。现下忽然跪倒,岳鸣到底还是心疼他,道:“起来说话!像个什么样子。”
姜白虹便起了身,道:“义父,现在江湖上那些传言想必你也听到了,那些全都是胡扯。”
他先下了这样一个结论,随即道:“说什么阿醉在分舵时遇见宁颇黎,被他放了,那次明明是因着后来我来了,宁颇黎不乐意冒险,这才走的;寒江那次更不必提,阿醉九死一生,何等艰辛才捡回一条命?还有我们先前设计杀宁颇黎,那次义父您就在场,您听这流言何等可笑,还阿醉心软放人,当时天之涯右使赶了过来,要不是您及时赶到,阿醉能怎样还难说呢。”
岳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姜白虹察言观色,道:“义父,你不会真的信宁颇黎自称阿醉……那什么的鬼话吧。”
岳鸣依旧没有答话,姜白虹忽地笑了一声,道:“阿醉这边,毕竟只是不知道爹是谁,他娘是谁总还是清楚的。我可是父母都不知道,姓不姓姜也不一定。今天他们能说阿醉,明儿再找个玉佩钗环什么的,给我再安个爹娘岂不容易?说不定,还能说杨守是我兄弟呢!”
这话也真就只有姜白虹能说,岳鸣怒道:“胡说八道!”
姜白虹直视着岳鸣的眼睛,“您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
岳鸣看着自己义子半晌,终于他摇了摇头,“你又懂得什么,出去罢。”
姜白虹能说的皆已说了,只得退出了书房。
无论是胡绝还是姜白虹,提的都只是林皆醉的身世,却没人提到林皆醉擅自调兵,扶持凤氏一门之事。盖因前一件事尚且可提,后一件事却是岳鸣的逆鳞,触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