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甘瓦尔从王西平家回来,拿着作业趴桌上写日记。王宝甃坐在前台,看着部老电影。春生异常安静,游客都去溪边参加篝火节,唱卡拉ok去了。
“他十号要去刑侦队上班了。”甘瓦尔写着作业道。
王宝甃看着电影,没接话。
“去年资料就调到了刑侦队。前天他去报道了,这两天正办理手续…,”
“我没兴趣。”
王宝甃出来春生,拐到家小卖部,挑了盒细烟,边走边挡着火点上。夜空飘着几盏孔明灯,一个带袖章的人冲小卖部喝斥,“又是你家卖孔明灯?说多少次了不让卖…,”
一对情侣跟她擦肩而过,王宝甃侧了下身子让道,女孩抱着男孩胳膊叽叽喳喳,男孩照着手电筒,时不时应一句。不知不觉走到溪边,王宝甃倚着柳树,看着草坡上热闹的人,听着跑调的歌。
人群散去,王宝甃也回了春生,卫生间洗漱出来,拿着火机跟烟上了天台。站在天台沿往下看,前边民宿里的王与秋,坐在后院对着电话低语。王宝甃移开眼,僵住,扭头就往楼下跑。
跑到路口拐角,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烟蒂。王宝甃闭着眼道:“我数到三,你要是出现我就原谅你了。”
“1,2,3。”王宝甃睁开眼,看了会又闭上,“我重新数,1,,2,,3。”话落睁开眼,空荡荡的街道。王宝甃扭头往回走。
王西平从人院里翻出来,避开路灯往回走。
王宝甃敲开王与秋的房间门,王与秋看她道:“怎么了?”
王宝甃颤动着下巴,说不出话。王与秋拉着她手道:“今晚跟姑姑睡。”
王与秋轻顺着她背,王宝甃缓了一会道:“他不要我了。”
“发生什么了?”
王宝甃看着天花顶道:“我妈捅了我一刀,我转身就捅向了他。”泪顺着眼角流,“我想跳溪里死掉,我想要我妈一辈子活在悔恨里,可我想到了他,我要是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他了。我想着他就出现了,他说…,他小心翼翼的说,他需要照顾他家人,他尽量坦荡荡的看着我,他害怕我小看他。我…,我当时被恶鬼附了身,我说你没本事,如果你要我,就不能…,就不能照顾你家人。”
王与秋揽着她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不想了。”
“这些画面老往我脑子里钻。”王宝甃捶着头道:“它们像一条蛇…,”
“你给他解释了吗?”
“他说不怪我,是自己无能照顾不了我。他这话就是在挖我心,他怪我了,我敢保证他就是怪我了!”
“他在吓唬你,过这一阵就好了…,”
“没有没有。”王宝甃坐起来道:“他没有吓唬我,他去工作了,他去工作了…,我说他没本事他就去工作了。”
“我替你们调解…,”
“没用,他不会原谅我了。”王宝甃摇摇头。
“他当时就很难堪了,我心怀侥幸,我想着他脾气好,他最多生一会气,我好好哄哄他就行,后来他就离开了。”王宝甃魔怔道:“我去他家找他,他让我们到此为止,我哭着求他,我说我再也不敢了,他很决绝他…,”
“好了好了,我们不想了。”王与秋安抚她,“你告诉姑姑是谁?我去找他…,”
“没用。”
“是不是王西平?”王与秋试探道。
“你不认识他。”王宝甃否认。
“明个姑姑给你说一门好亲,把他忘了就好了。”
“忘不掉了。”王宝甃看向窗外的月色,“我心都碎的稀巴烂,再也不会好了。”王与秋拍着她肩膀,没说话。
王宝甃转过头看她,“我妈骂我,我痛的都想死掉,我践踏他的自尊,他一定比我痛百倍,对吧?”
王与秋摸着她额头道:“我不想说假话符合你,你要记住这次的教训。恶语伤人六月寒,被爱人捅一刀,跟被外人捅一刀,份量是不一样的。”
王宝甃趴在枕头上不作声。
“等过了这一阵,他气消了,你再慢慢跟他讲。我们幺儿能看上的人,肯定不同凡响,他不会因为这事就真跟你分手。”王与秋安慰道:“你整天说要跟王宝猷断绝关系,跟你妈断绝关系,你不是还没断?”
“不一样,他肯定不会…,”
“他会,他只要够爱你,他早晚会原谅你。”
“真的?”王宝甃看她。
“我年轻时心里有个人,我发誓绝不跟他有瓜葛,我当时发誓是真心的,可是后来身不由己。我敢跟你打赌,等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以后,绝对回来找你。”
“我才不信呢。”王宝甃半信半疑。
“你等着吧!”
“他不是这种人,他…,他很能沉得住气,万一四十年后他才后悔,我怎么办?”
“傻子。”王与秋笑她,“你喜欢他什么?”
“他…,”王宝甃想了会道:“他什么都懂我,他的世界里我最重要。我在他面前没包袱,我抠鼻屎他都觉得我可爱。”
王与秋笑的不行,王宝甃看她道:“你不信?”
“还有呢?你对他什么感觉?”
“我们都一样,他抠鼻屎我也觉得有型,他开农用三轮车都很帅。”王宝甃顿了半晌道:“在他面前,我就是我自己,我是王宝甃。我不是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孙女。”
“他让我的生活回归于生活,语言回归于语言,情绪回归于情绪。”王宝甃看她道:“在他面前,我可以胡言乱语,可以疯疯癫癫,可以说一些神经质的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修饰语言,不需要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自己二十七岁,该要有个成年人的样子,可我在他面前可以不用当个合格的成年人。”
王与秋没接话,王宝甃道:“我小时候喜欢说话,尤其插大人的话,那样能博得关注。长大后就不再说了。我单纯的说一句,他们过度解读,我需要再说十句来解释这一句,太费劲了,久而久之就不说了。”
“我在他面前变得超级爱说,天马行空扯一通,扯到哪就是哪。他明白这是我的表达方式。我妈不行,她会跟我上纲上线,说我胡咧咧,说我满嘴跑火车,说我嘴轻浮。”
“我一直在反抗我妈,最后我变成了她。”吁口气道:“你们说的对,我早晚要吃嘴上的亏,报应来了。”
…………
国庆假期结束的前一晚,王宝韵王宝源姐弟,王宝猷王宝甃兄妹,几个人拉上王国勋,在王与秋家聚。王宝猷负责烧烤,王宝源负责炒小菜,俩男人说今晚让女人们好好歇歇,他们堂兄弟露一手。
堂嫂不放心,不时进厨房看一眼,王宝韵怀里抱着牙牙学语的孩子,朝她道:“苏菲,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他还能把厨房给烧了?”
“姑姑,我爸真把厨房烧过,消防叔叔都来了。”樱子接道。
“王西鸢,你又再说爸爸的糗事?”王宝源从厨房出来道。
樱子捂住嘴巴,咯咯咯咯笑,“对不起嘛,你亲妹妹不会笑话你的。”
王宝韵刮她鼻头道:“鬼精鬼精的。”
“可不是。”苏菲笑道:“老师就说她鬼精灵一个。”
“这点倒像宝甃。”王宝韵道。
“樱子是小精灵,宝甃是难缠鬼,她俩才不像呢!”王与秋拿着瓶红酒过来。
“诶,宝甃呢?”
“说是买白酒去了。”王宝猷道。
“你们几个喝点红的就算了,喝什么白的呢?”王国勋道。
“爸,今个不是高兴嘛?晚会让宝甃陪你喝几杯。”王与秋道。
“太爷爷。”樱子扯着他手道:“您要跟上我们年轻人的潮流,要不然您就老了…,“话没落儿,一院子人乱笑。
“好,听我小曾孙的。”王国勋笑道:“你觉得太爷爷没老?”
“没有。”樱子摇摇头,一脸正经道:“太爷爷长得像老爷爷,可内心跟我爸一样,你不要被自己外表欺骗了,你可以去医院整容,整的跟我爸一样年轻…,”一院子人又笑的花枝乱颤。
王宝甃拎了两个大袋子回来,杂七杂八的啤酒,两瓶白酒。王宝韵问:“怎么买这么多进口啤酒?”
“普通的卖完了,冰箱里就剩这些。”王宝甃道。
“你是不是瘦了?中秋见你的时候脸还肉乎乎…,”
“减肥呢。”
“减什么减,你又不胖?”
“小心点啊,你眼袋出来了。”王宝韵看她。
“没事,早晚得出来。”说着拉开罐啤酒,拿了个鸡翅啃着吃。王国勋逗弄着樱子,看她道:“让西平那父子俩也过…,”
“爸,民宿这当口正忙呢!”王与秋接话道。顺手打开瓶白酒,倒了两小盅道:“幺儿,你陪你爷爷喝两口,这些年没喝他都心痒了。”
“我不喝,我得树立个好榜样,上梁不正下梁…,”王国勋话没落儿,王宝源打断道:“爷爷,一口酒的事,这梁歪不了。”
王宝甃跟他碰杯,爽快的一口干。王国勋道:“疯丫头,酒哪能这么喝?明个有你难受…,”
“明个再说。”王宝甃又添了一杯,坐在他身边,慢慢小酌。
王国勋看她道:“还生你妈的气?明个我就让她跟你赔不是。“
“犯不着,我都习惯了。”
“下巴都瘦尖了。”王国勋又问:“跟西平闹气了?”
王宝甃鼻头一酸,直摇头。
“爷爷,这是不是咱门里西夏?”王宝源拿着手机问。他朋友圈刷到几个小视频,两个中年妇女扯着西夏骂,说她不检点,勾引他儿子。西夏也不是软茬,跟她们对着骂,连骂带推搡的扭打起来。
“这不是陈正东他妈?”王宝甃问。
“怎么不是,陈家那俩厉害妯娌。”王国勋道:“陈魁子那鳖孙的俩儿媳妇。”
“西夏怎么跟陈家扯上关系?”王与秋皱眉道:“这妯娌俩骂得太不入耳了,什么骚烂贱…,这太难听了。”
“西夏在跟陈正东谈恋爱,陈正东家人不同意。”王宝甃斟酌道。
“这太欺负人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妯娌俩骂人一姑娘…,”苏菲正说着,王国勋道:“宝猷宝源,你们俩过去看看。”
王宝甃也要去,王国勋道:“这事姑娘家别掺合。”
王与秋问:“要不我过去?他们俩男的不好…,”
“打电话让你二嫂过去。”王国勋道。
“对对对,我二婶厉害。”王宝韵符合。
“宝源,谁发的朋友圈你让他删了,都一个镇的不好…,”
“删了,我已经给他说了。”王宝源道。
王与秋先给王西平打电话,又给邬招娣打电话,出来站在火炉边烧烤。好好的一晚上,被搅了兴。
王国勋叹口气,小酌了一口问:“宝韵,你婆家怪好吧?”
“一般。”王宝韵哄着怀里孩子道:“一家人住一栋房子,能好到哪去?不住一块吧,俩孩子没人带。住一块吧,他奶奶老是嘴里嚼了东西直接喂孩子,我说了几百次不卫生,他奶奶说我们嫌弃她。我跟他爸都了吵几次架。”
“有些话说了矫情,不说憋屈。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能怎么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吧。”王宝韵笑道:“还是有钱好,请俩专业保姆看孩子,什么事都解决了。”
“那也不好解决,朋友处不来不联系就行了,这亲情最难处理,你又不能把他妈推出门?人转头就告你弃养…,”苏菲瞬间止住话,她跟婆婆也有矛盾,在家姐面前少说为妙。
“是呀,清官难断家务事。”王宝韵转话题道:“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可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如果男方父母不同意,这婚绝对不能结。”
“同意,我有发言权。”王与秋接话。气氛有点微妙,王宝韵不再说话。
王与秋不在意道:“婆婆对你有意见,男人又没能力解决,这日子绝对过不好。媳妇再吹枕头风,他妈就是他妈,媳妇能换妈换不了。”
“好好听着,咱家就剩你没出门了。”王宝韵打趣王宝甃。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王国勋起身道:“人都会老的哟,我去门口转转。”
“爷爷听不下去了。”王宝韵偷笑道。
凌晨一点,王宝甃满身酒气,蹚着夜路,直奔王西平家,一股抄家的气势踹开他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