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巧婆点了香,叫张有米过来拜爷爷。她把香交给了张有米,自己站在旁边,对着已经过世的老伴,一边双手合十拜了拜,一边叨叨着:“老头子,你知道不?咱们这里办了一家冷冻厂,那个厂长姓梁。哎哟,你要是还活着,肯定会比我还不敢相信。你说我们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工厂。”她发现自己扯远了,又说:“我跟你说,你得保佑咱们孙子平平安安的,保佑咱们孙子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好不好?”
张有米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爷爷的画像,等着奶奶对爷爷讲完话。每次到了爷爷的祭日,奶奶就会跟爷爷唠叨很久,就像跟他聊家常。
“来,给你爷爷上香吧。”何巧婆念了一篮子那么多的话,终于说够了,这才对张有米这么说。
张有米对着爷爷的画像拜了三拜。
何巧婆对他说:“你快跟爷爷讲讲话,让爷爷保佑你考100分。”
张添贵在旁边听到了,笑着说:“咱们有米哪门功课不好了,不都是次次拿第1名嘛。”语气里流露着满满的骄傲。
“那更得拜一拜了,说明爷爷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呢。”何巧婆轻轻拍了拍张有米的肩膀。
张有米微微一笑,说:“知道了奶奶。”他把香插到小香炉里,双手合十又对爷爷拜了拜。
何巧婆又让张贵添过来拜。
张贵添走过来,拿着香对过世的爸爸说:“爸,您若是泉下有知,就保佑我们家赶快过上好日子吧。我每天累死累活地干,还赚不够钱吃饱饭。”
刘珠花在门口洗了把脸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很疲累。
张贵添顺势边拜边念着:“您看看您的儿媳妇,她也是每天都在辛苦地奔波,可是咱们家的生活怎么就一直不能改善?”
刘珠花也走过去拜了拜,拜完才对张贵添说:“你跟爸说这些干什么?”
张贵添坐到饭桌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愁闷地一口干了。“我心里烦。”
刘珠花按了两下自己的两鬓。
“妈,你没事吧?”张有米关心地询问。
“没事,就是今天外面风大,被刮得有些头疼。”刘珠花轻描淡写地告诉儿子。
张贵添说:“珠花,明天你就在家休息一天吧,别太累了。”
何巧婆也劝媳妇,“是啊,身体要紧。”
刘珠花轻轻地说:“不用担心,明天天气就转好了。”
张有米家没有用上电,也没有一件电器。唯一算得上跟电器相关的,只有那台收音机了。因为电池不便宜,所以平常很少用,基本上只有到了整点的时候才会打开来听天气预报。
这会儿就要整点了,一家人刚好围坐在一起准备吃晚饭。张贵添叫儿子去把收音机打开。张有米拉开椅子,走到窗边,打开放在地上的收音机。
一阵熟悉的气象预报片头响起之后,气象员用一口浓浓的潮汕口音播报了24小时天气预报。
他们一边默默地吃着饭,一边认真地听着收音机。等播报完了,张有米便走过去关掉了。
奶奶突然问:“梁厂长一家也会在收音机里吗?”
张贵添有些迷糊,他也不太确定。
刘珠花虽然只读了半年小学,但常年挑着盐担子走街串巷,算是见了点世面的人。所以她说:“应该不会吧,收音机里的是播报员,这是他们的工作。梁厂长一家是去玩的,根本两个世界的事情。”
张有米不禁笑了笑,“奶奶,我妈说的没错,这个叫电台,播报员在里面上班呢。”
奶奶听了,笑眯眯地问张有米,“我们小米将来去当电台播报员,可好?”
除了奶奶,全家另外三个人都愣了一愣。张贵添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要是我们有米能去汕头当播报员,那让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刘珠花倒是没急着说什么,她默默地吃着饭。
张有米个性随妈妈,也是话不多的人。他只顾着扒拉碗里的米饭,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孩子,你怎么不说话呢?”奶奶问了张有米。
张有米轻轻地放下碗,看着奶奶回答:“奶奶,我现在还没想那么多那么远。”
奶奶想了想也是,就没说什么了。倒是张贵添感怀起来了,他说:“不过也许你有本事考上,家里还不一定有本事培养你呢。”话说得有些丧气。
张有米再次拉开椅子,说:“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他一出门,直接就拐到冷冻厂那条路了。之前早上来接梁解意的时候,他来过冷冻厂几次。不过,每次都是在门口等而已。这次他走到门口,看了看那两栋宿舍有没灯亮。有一栋亮着灯,另一栋没开灯。
于是,他从那个小门穿进去。
来到宿舍门口,他敲了敲门,问道:“有人在吗?”
里面似乎有动静,过了片刻,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此人正是老李师傅。
“你好,我是梁解意的同学。”张有米问。
老李师傅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他打量了一下张有米,说:“进来坐吧。”
张有米马上说:“不用了,我只是过来问一下她明天去不去上学。”
老李师傅说:“抱歉,这个我也不清楚。”
张有米悻悻地说,“那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老李喊了他,“你叫什么名字?等解意回来了我告诉她一声。”
张有米点了点头,“我叫张有米,是她的同桌。谢谢您,再见。”
离开冷冻厂之前,张有米下意识走慢一点,他粗粗看了一眼这里。厂里面挺大的,跟他们的那所学校差不多大小。
今晚月色如洗,刮了两天的大风也渐渐变小了。微风习习的夜晚,张有米一个人走在路上。整个小镇好安静,才不到八点钟,家家户户几乎都掩门而睡。
此刻,他靠在海岸边,望着大海。他想起了吃饭时家人问他的问题,他们问他长大后想干什么?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想一想这个问题,只不过他一直把这个当作心里的秘密,还不曾对谁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