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内城门,笔直的一条大道是嘉宁城被老百姓称作“官爷路”的长乐街。因为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轿子最多,住在二门内外大大小小的官爷们每日上朝定是要经过这条“官爷路”的。
而长乐街两侧有不少低阶官员的府邸,又有教坊司,京城十大酒楼,这条街附近就聚集了四家,其余的上等布庄、笔墨坊、古玩店、茶馆,无论规模还是消费水平都是嘉宁城之最。
近来长乐街最大的新闻便是尚书左仆射家的公子即将使媒人向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提亲了,于是各家店铺都卯足了劲搜罗各种名贵的珍品,以期能向大主顾兜售个好价。
即便这只是才要纳礼,接下来还要经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直到迎亲,怕是中间还得一两年时间,但已经在城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郭志嘉祖上便是武将出身,而显然是看清了圣上重文的风向,他爹还做着骁骑参领,已经让他这个长子嫡孙考了科举,做了文官。虽因家传郭志嘉也习一身武艺,到底还是进了六部。如今官拜正二品兵部尚书,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一众武将在朝堂上被文官压抑已久,而将门世家的郭志嘉虽算得上是文官,但兵部跟军营联系本就紧密,若说起来也算是文理兼收的职务了。更何况这位文官的父亲曾是武将,所以郭家一向是跟武将们亲近。
尚书左仆射就更不必说,一品大员,位同相国。他家的二公子听闻也是一表人才,政治敏锐度很高,想必是要同父兄不相上下的。尚书左仆射得皇上信任,若武将集团能通过郭志嘉的关系,得尚书左仆射的支持,必定是军心大振。
二少爷遇见二小姐,那定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无疑了。
武将和百姓们这么看,朝局内更多人却不这么想。
先说尚书仆射位高权重,但有尚书左仆射,还有一位右仆射来牵制他呐。虽说同样在朝中呼风唤雨,但他家的嫡长公子却是个痴儿,十五六的年纪了,每日只知抓蚂蚁玩蟋蟀。
这位右仆射想拉拢郭志嘉不是一日两日了,可他的傻儿子别说娶郭家嫡女了,就是庶女郭志嘉也未必肯许,怕是将来也只能拣个小门小户的闺女给他儿子当个保姆便算了。
可偏偏这位右仆射和他的正妻只有这么个傻儿子,他也只能在庶子庶女中想想办法了。可这办法还未想出来,谁知郭志嘉忽然就投靠了康鸿彬,真是让他防不胜防。
同样为了这门亲事忿忿不满的还有户部侍郎张天霖。
“哼!这个郭志嘉还真是有心机,先是阻了我升迁,又将他女儿许给康少爷,分明是处心积虑摇尾示好!”
张天霖越想越气,可康郭两家联姻的消息一出,他也只有拿自己的女儿出气。
“明慧,你给我站住!”
张天霖一下朝在朱雀门遇到被同僚们围住纷纷道贺的郭志嘉,他只能讪笑着上前拱拱手,简单地道一声“恭喜”便灰溜溜的脚步匆忙离开那与自己无关的荣耀之地。
回到家刚过了花墙便见女儿在摆弄那些花草,张天霖气都不打一处来,上前“啪!”的一声脆响打在女儿面上。
被打得莫名其妙的张明慧,震惊的看着父亲。一旁的贴身侍婢金华见老爷怒气冲冲的,既不敢劝,也不敢去护自家小姐,只得赶紧跪下,求老爷息怒。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郭家的二女儿马上就要嫁给思雨了,你跟思雨同龄,又是自小熟识的。可你……你个不知丑的居然喜欢上那么个玩意儿!”
张明慧一听便知道爹爹是旧事重提,又想起了她的心上人,当着下人挨了打,也是又羞又气,丝毫不肯认输,跟自己的父亲顶嘴道:“是!我是喜欢他又怎么样,可是你呢?完全不考虑你女儿的幸福,将他赶出户部不得止,毁了他一辈子的前途,还要拿他的性命威胁我!
我被你禁足府中两年了,除了到崇华寺上香,就是在闺房中绣花,你还不够么?如今不过是康思雨要娶妻了,你就这般气恼,明日什么赵思雨,徐思雨娶亲了,你是不是要打死我才高兴!”
“你……你……”张天霖听到女儿如此反驳他,更是羞愤难当,一张圆脸登时气得涨红,胡须被他吹得老高,总是耷拉着让人看不清神色的三角眼一时也瞪大了。伸出被起得发抖的手,“啪!”又是一巴掌打在张明慧的脸上。
“老爷,老爷,您息怒,您若生气就打奴婢吧!”一旁的金华眼见张明慧面上显现的红指头印,慌忙站起来挡在她面前。
张天霖一脚踢在金华的膝盖上,疼得她直流泪,“你给我滚开,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转而又对着张明慧说:“你不要不知好歹,你马上就十七了,要还是如此固执不肯听我的安排,你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张明慧冷笑着,想说“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却见父亲换了一张万分狰狞地面孔,那表情简直不像是在对自己的女儿说话,而是对着他的宿敌郭志嘉一般。
只听张天霖一字一句的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许给王滔。尚书左仆射的公子已经没指望了,那么右仆射还有希望。”
张明慧的脸上既有不敢置信,又有绝望透顶。父亲,竟然说要将自己许给王滔那个傻子,或许他只是一时气急了才这么说的,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早有此想法般。张明慧只怪自己当初没有勇敢点,跟心上人一走了之,即便是死,也要离开这个家。
父女俩正争吵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矮墙边闪过,腰虽猫的低,还是被张天霖看到了,他快步走上前去,揪住那人的衣领,一把抓了起来。这一抓,倒是不像平时在朝堂上一副墙头草站不直的样子,把高他一头的儿子给揪了起来。
“哎呦,父亲也在呐,我就不耽误您跟姐姐谈话了!”
在对待弟弟的态度上,张明慧倒是跟她父亲出奇一致,摇摇头,又叹口气。
张天霖黑着一张脸说道:“你昨天晚上到那里去了?”
不等儿子回答,他又直接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的课业学到哪了?骑射可曾用心?听先生说你近日堂上总是跑神?
张子羽,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当然你也休想在从我这里得到一两银子!立马给我滚出家门!”
张子羽最怕的是父亲对他执行经济制裁,而张明慧是巴不得父亲不再管自己。
轿子停下,侍从小心翼翼地打开轿帘,康思雨穿一身天青色绸衣,书生打扮,腰间的玉佩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起伏自若。跟在轿后的小僮们手中都抱满了大大小小的锦盒。
远远看见往这边过来的似乎是郭黎阳,他本就不太白的脸黑得更明显了,母亲非要他选:要么跟自己去礼佛,要么到长乐街去买些礼物,向郭家纳礼时用。
如今看来,本来派个采买下人,最多来个管家就能采购清楚的礼单非要他亲自来,怕是母亲想自己多见见这位“童年伙伴”。
若说年少无知时,康思雨也觉得这个小伙伴挺可爱的,但那仅限于十岁之前,自己天天被父亲拘着读书,而她敢带着两个弟弟还有庞海、永康将嘉宁城翻个遍。
后来大了,听说郭黎阳不仅是淘气,脾气还大,他就从未再对她有过幻想了。话本子看多了,他也开始喜欢温温柔柔的女孩子。
郭黎阳骑的是北齐那边运来的马,因着他父亲的关系,她家总是能得到名马良驹。她骑的这匹是军中的叔伯们为她挑选的小马驹,还未成年,通体白色,既好看又性情温顺,最是适合女孩子当坐骑了。
她居高临下,大老远就见那顶装饰浮夸的轿子里走出来的是康思雨。不禁“嗤”了一声,同身边的婢女道:“真是冤家路窄,大男人还坐轿子。”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抱着各色绢帛,是她娘非要让她出来选些颜色的料子。还指明了要长乐街的春江织造坊。不屑的一笑,她忽然愣了一下,一种被算计的想法涌了上来,莫不是娘是要……
若是别家的小姐,眼见未婚夫婿,喜欢不喜欢怕是都躲躲藏藏地往别处去了,可她郭家二小姐却不是这性子,既然我不喜欢你,你的出现影响到了我的心情,那么我便也不让你好过。
原本应该是见面含羞带怯的一对未婚小情人,可非要弄得像是仇人见面一般。
如意文玩店的老板便是夹在两面镜子中间的猪八戒,里外不是人。一边对康家二少爷陪着笑介绍完他的东西,那边郭家二小姐好爽地掷出银子,“本小姐买啦!”
店老板慌忙喊了自家媳妇儿亲自出来陪着郭小姐挑东西,可这位小祖宗,非得拣康二少看中的买。
康家少爷看上个骏马图,这郭家小姐抢去了还不得止,还要在那冷嘲热讽,“马啊,高大的人,比如我家两个弟弟骑上去就是气宇轩昂,可是有些人个子矮呢……那就只能坐轿子咯!”
不明就里的老板,陪着笑脸说了一句:“哎呦,少爷小姐,您二位看上的东西将来还不是要摆在一起的!”立马被两道仿若激光般的目光给他当头劈了个电闪雷鸣!
直到康家少爷怒气冲冲地看着郭家那位得意洋洋地着人抱空了他半个如意文玩店,老板终于明白了个道理,不是好男不跟女斗,而是好男斗不过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