埏侯离安,华府皇街,天家赐酒楼二层天字号房。
一男一女坐在里面,皆是愁眉苦脸。男子着月牙青丝兽纹锦衣,腰别赭色祥云纹革带,女子身着逶迤拖地暗花折枝花卉长裙,腰系柔丝宫绦,上挂如意堆绣香囊,脚踏绣梅花月牙靴。
男子叹道:“没想到朝中局势竟会变成这样,唉。”
女子同样有些忧愁,温声安慰道:“其实这番未尝不可,若谦王逼宫成功,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到时候朝廷几派各执己见,政见相左,那可就麻烦大了。”
男子点点头,开口问道:“白杞,上次你言郡主被调去了济水?”
白杞思虑道:“上次飞鸽传信是如此说的,如今已经过了近一个月,想着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济水,应该下午就来信了。”
杜洛:“我也给六哥传消息说不让他回来,这边乱的很。”
也不知这被调去济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也只能这样了。二人双双叹息,房间里有片刻沉默。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音律缓慢有节奏。
“咚、咚、咚。”
杜洛大惊,熟悉的韵律让他回想起小时候和六哥打暗号时的场景。
难道是六哥回来了?
他压着内心的惊讶,沉声道:“请进。”
一带斗笠男子推门而入,杜洛和白杞看向来人,他着一身素软缎袍子,腰别靓蓝色龙凤纹带,双眸深不可测,身材挺秀,给人文质彬彬又带些飒爽英姿的气质。
“六哥?”杜洛不可思议道。他记得他传书给杜佑,让他莫要回埏候来着,怎么……
男子摘下斗笠,正是东辰六皇子杜佑。
“驸马爷?”白杞看了看他身后,没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问道:“那……郡主呢?”
杜佑想了想答道:“算来应该到了济水吧。”
“六哥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传书给你让你别回来,难道那信没送到?”
杜佑摇了摇头,将斗笠放在一旁,与二人同坐。
“送了。”
杜洛:“那……”
只听六哥沉默了一会,沉沉地道:“时机到了,该回来了。”
杜洛一阵沉默,仔细一想,是该回来了。“那六哥如今作何打算?”
“寻得一时机出现。”
杜洛大惊:“以六皇子身份?”
“名正言顺,最好能有些让辰帝忌惮的东西在手。”
杜洛想了想,点点头道:“虽此时暴露有些危险,但未尝不可,且对咱们的计划有利。六哥已有妙计?”
杜佑温和一笑,不置可否。
里面杜佑给二人说着计划,外面站着佐郁和右护法。
右护法忽然贼兮兮地低声朝着佐郁问道:“诶,佐护法,您和那白姑娘怎么样了?”
佐郁撇眼:“别烦人,好好站你的岗!”
那人不死心继续调侃道:“呦呦呦,我们的佐护法这是害羞了呀。”
“去一边去,多管闲事!你再说我打你!”说着就作撸袖轮拳之状。
“行了,不愿告诉就不告诉,切,我看你啊,就是掉入那小姑娘给你设的迷魂圈里去咯。”
佐郁翻了白眼,嘲笑道:“你想掉,还没有小姑娘让你掉呢。”
“你!……行,算你厉害,我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这个发情的老虎。”
“哼。”佐郁冷哼一声,不再理右护法,心里思索着前几日的事情。
紫琰是渊薮阁最烈的马,他猜她一定是成心的,想让他知难而退。但他是谁啊,堂堂竹居楼佐护法,怎会因为一匹小马就打退堂鼓。
“啊!等等……等等!小紫你跑慢点啊!”白荼回头一看,某个自称自己可以的人此时已经身体全部趴在马背上,死死抱住马肚子,闭着眼睛,一副不敢看的害怕模样。
白荼放慢马速,与他并排而行,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哟,我们的佐护法不是上天入地什么都不怕的吗?怎么,这骑个马就把你吓着了?”
佐郁死死闭住嘴,倔强地不肯回答。
“哈。”白荼一笑,对着佐郁身下的马一吹口哨:“紫琰,再快点。”
马儿接到命令,立马倒腾着四蹄加速,只听某人一路尖叫。
“啊!——我这辈子再也不骑马了!”
前面传来女子放肆嘲讽的笑声:“哈哈哈……”
离渊薮还有十多公里,某人终于支撑不住了,求饶般的喊停,白荼勒住自己的马,紫琰也随之停了下来。佐郁忍不住了,从马背上跌下来,连滚带爬跑到一旁吐去了。
“噗哈哈……有那么难受吗?哈哈哈……”
佐郁扶着树干弓着身子,边吐边道:“你……呕……不懂……呕……”吐了几下之后,终于感觉好些了,他颤颤巍巍捂着肚子走过来,然后一屁股就瘫坐在地上,摆手摇头喊道:
“再也不骑了……再也不骑了……”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脸上是满满的抗拒。
白荼笑着走到他旁边,正要开口安慰,忽然眼睛瞥到不远处,有些兴奋道:
“佐郁你回头!”
“嗯?”佐郁脑海里还回荡眩晕的感受,没反应过来她的话。
“你快回头看!看那边!”白荼连忙拍了拍他,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
佐郁回头一看,在他的身后不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在树林的后面,有一片五彩缤纷的花田。
“走,我们去看看。”白荼拉起坐在地上的佐郁,往花田走去。
正值艳阳高照之时,花田里百花齐放,争先恐后地舒展腰肢,在和煦的春风中摇曳着,明媚地向阳起舞,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惹来一些美丽的蝴蝶纷飞。
二人牵着马,走近花田,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树上。花田不算大,能望得到尽头,却也因为种满了鲜艳的花朵而美得壮观,白荼缓缓走进,花高已经没过了她膝盖,她发出对美丽花田的感叹。
她已经许久没有停下了好好欣赏风景了,更何况是这么美丽的花朵们,哪个女子会不心动呢?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佐郁走到她身旁,花朵同样没过他的小腿,他笑着道,“竹居楼后山那有一片花海,有空我带你去那里,比这壮观多了!”
“真的吗?”
“那是当然,我堂堂佐护法,肯定说到做到。”
白荼含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不过在这之前佐护法还是……把骑马学会吧,哈哈哈……”
“你!”佐郁被戳着痛处,一看身旁的女子早已笑嘻嘻地跑进花田深处。
“白荼你站住!把话说清楚!”
“哈哈,有本事你就来抓我呀,抓住了就说清楚!”二人的笑声回荡在花田间。
渊薮阁,掌事书房,白荼望着手中不太新鲜的花出神。这是那天他在花田里随手摘给她的。
想起那天二人的嬉闹与约定,她就不禁红了脸,攥紧了手中的花,想起阁中还有许多事务未处理,她收回了思绪,走到书桌前,忽然胸口一阵刺痛,她不经意一咳嗽,却染红了面前的帛书。
她大惊,盯着帛书上蔓延开来的血红色印记久久不能回神。
她怎会……怎会咳血呢?
济水郡郡主府,常歌正坐在书房处理郡中大小事务,忽然抬起茶杯欲喝时,发现茶水已经喝得见底了,撂下茶杯薄唇亲启唤道:
“白若,再添些茶来。”
话喊出去片刻,也没见有人进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贴身婢女已经少了一个了。
“吱呀——”颜儿端着茶壶推门而入,昨日哭过的眼睛今个还有些红肿,但已经消下去不少了。
常歌心知颜儿定已经将白若的后事整办的妥当,也就不便再提,以免再次勾起二人的泪珠子。
颜儿小步走上前,往杯中添了些新水,轻声道:“郡主有事就唤颜儿吧,从今往后,颜儿会一直陪着您的。”
常歌苦涩一笑,叹道:“是命。”
颜儿也无奈一笑,添完了茶,又研了些墨,想起方才下人传来的话,斟酌着道:
“郡主,那边的人说有了相府小姐的消息。”
常歌一听,脸上愁容一改,撂下批阅的笔,温声问道:“可找着了?”
“那边传话回来说,发现相府小姐尸体的树林,再往东走,就是万七窟。”
一听到这三个字,一阵回忆猛地敲在常歌脑海。康盛五年七月,她从云巅回往皇都,走了几段路程,都是些繁华的村庄,普普通通的的老百姓,没什么异样。那时已经夕阳渐落,有好心村民拦住他们的马车,告诉他们前面的地方不宜夜间通过,说那边是附近所有村庄埋死人的地方,夜晚阴气重,恐在里面迷路。
当时自己年纪尚小,心气却高,问了问大概有多少里路,觉得应该能在日落之前走出,又觉得自己已经师承大能,想施展一番拳脚,未听村民言语,毅然决定进入。后来才知那地方叫做万七窟——那也是第一次遇见白荼的地方。
那日她坐着马车带着下人进了阴气之地,正前行着,忽然见远处跑来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步伐摇摇晃晃,时不时回头看几眼,面带慌张,没跑几步,忽然被脚下石子绊住,她来不及出手相救,女子一头便磕在了石块上昏了过去。
常歌上前查探鼻息时,忽然发现尾随着女子的,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此时已经追了上来,躲在暗处,似乎要见机行事。
常歌心生一计,探了探鼻息,然后故意高声道:“这女子怎的死了?挡了本小姐的去处,竟然还没等本小姐惩罚就擅自死去。”
颜儿深知郡主平日里不是这般跋扈之人,想必定是事出有因,于是跟着迎合道:“就是,还不赶紧起来!给我们小姐打上几下,让我们小姐出出气。”
颜儿还上前踢了几下,女子只是随着她的力道翻了一下,没有其他动静。她上前也探了探女子的鼻息,然后愤愤道:“居然这就死了!小姐,要不您再打几下,虽然已经死了,但是打几下您还可以出出气。”
常歌笑了笑,对侍女的提议甚是满意,抬手手道:“把我的镶金琉璃小柄拿来。”
“是。”颜儿回到马车上将一把金碧琉璃、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小刀取了出来。
常歌接过小刀,上前蹲下摸了摸女子的衣服,道:“这人怎么连个金银都没有,真是扫兴。”
颜儿赶紧安慰道:“小姐你忘了,寨主这次接您回去,给您准备了一大箱金子呢。”
常歌听此,立马露出高兴的表情:“是了,寨主哥哥给本小姐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和好玩的,才不稀罕这个破女子的呢,现在本小姐要在她身上多插几道,解解气!”说着便将小刀插入女子腹中,拔出来又插入,看的一旁的侍卫都忍不住颤抖,藏在暗处的黑衣人也有些觉得反胃。
“看她这回是遇上那些恶寨里的人了,那些人都杀人不眨眼,她也逃不过了。”黑衣人头目说,“咱们完成了主上交代的任务,都撤退吧。”
命令一下去,藏在暗处的黑衣人都折返,离开了这里。
常歌不敢松懈,怕还有隐藏的人,于是继续演道:“本小姐最近在研究美颜的药丸,正好,拿她做实验吧!”
“来人!将此女子搬到马车里,本小姐要现在就试试我的美颜丹!”
“是,小姐。”几个侍卫将浑身是血的女子搬到马车内,常歌随后也上了马车。此时隐藏的暗卫都已经离开,马车继续缓缓行驶。
常歌和颜儿坐在马车里帮昏迷不醒的女子换掉衣服。
“郡主你也太机智了吧,想到戳破血袋子来蒙骗过追杀者。”
常歌笑了笑:“我从师父那里偷来的猪血袋子,居然阴差阳错派上了用场。”
“哈哈,郡主威武!”
“好了,快给她换上干净衣服,清理清理脑后的伤口。”
耽误了一会,马车幸运的在日落前出了万七窟,停在一家客栈休整。让手下将人抱到自己房间,常歌吃了点饭后便坐在一旁看书,窗外夜风阵阵,烛火被吹得晃晃悠悠,向店家药炉个罩子,好不容易保住了火苗,她却有些困倦了,想着床上受伤的女子还未醒来,支撑着又看了会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