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尽,众人皆饱腹,正待皇帝发话,只见右相缓缓起身,朝上位一拱手,嘶哑的声音顿时响起:
“听闻陛下欲择一女子作为与辰国的和亲对象,不知陛下可有合适人选?”
右相话一出,底下人纷纷私语。
“谁愿嫁给一个质子,那不是掉面子的事吗?”
“就是啊。”
私语的大多是女眷,多为臣子将侯之女,此时听闻皇帝欲为病秧子选妻,个个都缩了身子,尽力的往后躲。
这埏侯质子,好看归好看,可就算他有如画的眉眼,仍遮不住那浑身透出的病气,说是眇者、跛者之属,倒还平白添了寿命,此人一看便知是短命鬼,若夹带顽疾,岂不为克妻之命理?再者,质子之妻,不仅颜面何存,那过的,也定是柴米油盐的穷苦日子。
思及此,那些个金枝玉叶的女眷们更是躲得厉害了,就差钻到自家家仆身后了。
姚群皱了皱眉头,这明摆着将六皇子作秀女,任人挑选,那些挑选者也都闪躲地低着头,这分明是高位上那人故意给他难堪。再看右相,微低着头,仍是方才那副恭敬样子,没有过多的表情,猜不透他寓意何为。
姚群思索一番,正开口要为六皇子解围,有人却快他一步。
“父皇有这等喜事?”
常歌将手中的茶放下,颇为感兴趣的看向皇帝。
“是啊,朕正打算说。”傅帝清了清嗓子,眼神扫视下方道:“在座可有女眷愿作这和亲对象?”
底下一干子女眷,你看看你,我看看我,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愿。其他人则是看好戏的表情。
右相不动声色,环视一周,神情莫测的说:“听闻这和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是和公主和亲,陛下你看……”
右相欲言又止,众人这下子把目光都放在高位左侧那人,只见她神色淡然,端起茶悠然喝着。
常歌郡主早些年还是公主时,陛下便对她疼爱有加,抓住一个北槊奸细后,陛下一高兴,封她了个郡主,众臣便也改了口。如今右相再提‘公主’二字,朝廷上下,可就她这一个公主,陛下的妃子们这几年巴巴的都诞着皇子,此一来,平瑀独她为公主。
众人不禁冒冷汗,倘若右相所言属实,这不是把别人不要的推给常歌郡主吗,陛下可会同意?
众人看了看郡主,又看了看她旁边的辰六皇子,一个淡漠无关喝茶,一个温文如玉微笑,丝毫没有表态的意思,仿佛现在在谈论的主角不是这二人一般。
“朕突然想起和约上确实如右相所言。”皇帝面露为难,“歌儿你看这……”
“父皇明知平瑀就本宫一个公主。”常歌放下手中茶,慵懒地倚着椅背摆弄玉手,眼神带有笑意地看向皇帝,“您寓意何为呢?”
大殿里太过安静,众人吸了一口凉气,这样反问皇帝的,恐怕只有常歌郡主敢了。
傅帝笑了笑,眼中闪过一道冷意,随即换上一副慈祥的笑容:“歌儿误会了,朕是打算在众女眷中封一位公主,不知诸位女眷可有……”
皇帝话为尽,常歌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父皇不必大费周章了,随便封个公主岂不是显得我平瑀毫无规矩?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我平瑀的皇室。”
众女眷脸色一变,一个个红通通的气极了似的憋着脸,却又不敢反驳,只得狠劲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皇帝神色微变:“哦?那歌儿的意思是……”
常歌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玉手放下茶杯,薄唇轻启:
“人本宫要了。”
话一出,大殿中一片哗然。这郡主说话着实豪放了些。
在众人都佩服这平瑀唯一郡主的言行时,杜佑则偏头看着常歌,看着她的侧颜,虽然表面一副淡然的模样,却总有一种决然和大义之感,好似她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大方又合理得体,不露出一丝破绽,像是为了毅然决然赴往一场生死盛宴。
又仿佛在这股坚韧中,看到她独自走来,步履维艰,负着一国郡主的担子,决绝固执地向前。
他霎那间有一丝心疼,于是这心疼便像一根发了芽的线,细细的,不易察觉地在身体里缠绕,悄无声息渗入他的心底。
显然,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起身朝皇帝作揖,薄唇轻启道:
“劳烦陛下将人送到常府,明日完婚。”
说完,她双手放下,拂衣,提步边走边道:“暮兰先行离去,诸位好生玩乐。”
话音落时,人已经出了大殿。
殿内一阵沉默,众人不禁打了寒颤。好像有人冷眼扫来,回头往大殿上方一看,见皇帝仍是笑着的样子。
“咳咳。”几声咳嗽打破了平静,左相一脸笑意摸着胡子,“郡主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替平瑀着想啊。”
皇帝也笑了笑:“是啊。”看向旁边的人道,“刘公公,将辰六皇子安排到常府住下吧。”
拂尘微动,刘柩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皇帝的拂袖起身:“众爱卿也都带着家眷回府吧,今日宴会就到此。”
众人连忙起身作揖:“臣等恭送皇上。”
——
带有金边雕兰的马车缓缓驶出宫,车内女子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书。坐在对面的白衣女子面无表情,直挺挺的坐着,偶尔警觉地看看窗外。
忽的,看书女子开了口:“那边查到了?”
“暂时没有。”白若回道,“主子是怀疑……”
常歌放下手中的书,倚着身后的软垫笑答:“他们想牵制我,我便如了他们的愿。”
白若:“牵制?”
常歌解释道:“败国质子做了驸马,此一来,我便算是半个外人,不能过多干涉瓜分平瑀权财。这权势一收,平瑀可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况且连我们渊薮阁都查不出来的人,他们就更查不到了。将无用水放入油中,油不更浓反而削了自身。”
白若神色一变,道:“他们认为埏侯六皇子做了驸马,主子未能如虎添翼,反而成了翱翔的累赘,一旦六皇子出事,埏侯乘机反咬,平瑀稍些金银再加上交出主子,埏侯安分了,他们陷害主子的阴谋也得逞了。”
“嗯。皇嗣之争向来残酷,杜皇子能不声不响安然这么多年,定有他的绝妙之处。”常歌嘴角微白若还想说什么,被她抬手制止,只见对面女子眼神重新落在了书上,神情还是往常的淡然温雅:“山雾将至,多虑无益。”
雕兰马车缓缓驶向常府后,另一辆马车也出了皇宫,向同一个方向驶去。两个注定不凡的命运因此紧紧扣在一起,风雨欲来,一场关于天下的变故也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