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雍三十八年。夏,秦之上郡。
夫施城。天际阴沉,浓云犯愁,仿若毫笔粗描,将一层层墨色由浅及深,渲染在这一层幕布上。夫施城如一根青色竹笋,一节节拔地而起,终成高塔般的坚城。夫施城城墙皆成青色,只因其后空岭山,生来一身难以清洗的墨绿。历经风吹雨打数十年,依旧青绿如常。久而久之,映得夫施城也染上青绿之色。
夫施城高十数丈,方正如一尊鼎深深的嵌在地上。沉默冰冷,不怒自威。夫施城上,箭塔如雨后春笋般丛生,皆由空岭山中空心木建成。只因空心木木质轻盈坚硬,连箭塔也比普通箭塔建的高大一些。每一个箭塔中,都有三人以上秦国弓箭手驻守。
箭塔下,每隔一两米,便站有一个秦军步卒。身穿黑甲,头戴狰狞头盔,手持长戟,如一座座雕塑戍卫着城墙。
夫施城前,数万赵国士兵如一块块田地铺开,将城前辽阔的平坦地带铺得满满荡荡。楼车像高塔一般矗立在赵军阵列之中,原本立起来比夫施城还高的云梯车,在它面前瞬间成了小不点。赵军士卒皆穿黑色铠甲,配以白色战衣,一眼望去整齐素洁。
赵军前排是赵国步兵,人人皆一手持方盾,一手持长戟。其后是一片仅装备短剑和轻甲的攻城先锋士卒。弓箭兵在所有步兵之后,戴简单的方形帽子,远看就像一个发髻。手持长弓,箭袋背在身后,每人携有十余支箭。
赵国骑兵则像旁观者一般,隔得远远的。那些军中精锐似并不在乎这场攻城战,只是不停的勒住自己胯下想要到处走动的战马。对于他们而言,只需要在破城的那一刻,冲进去收割人头和战功就可以了。
赵国骑兵一旁的山坡上,站有数十人。这些人虽也穿的是白色战衣,但明显能看出质地和装饰和普通士兵都不一样。这些人一个个傲然而立,不像是前来参战,反倒像是来巡回展示。
少女静静的站在赵辰身后,眼睛看向夫施城的方向。“公子——”月姬低声轻呼。
“嗯?”
赵辰转过头。月姬有那种让你看一眼就心神荡漾的美,雪白莹莹泛着微光的脸蛋,乖巧的瑶鼻,一双又大又有神的眼睛,眼眸翻转间,如一颗黑色珍珠在琼浆中流动。风扬起她的发丝,凌乱而轻盈。
“还不开始攻城吗?”月姬问。
“不是还早吗?”赵辰抿起嘴角。
月姬不说话了。
赵辰侧过身子,一只手撑住脑袋,一副欣赏绝世风景的样子,望着月姬。月姬似习以为常,只是淡淡的站着。赵辰问:“月姬,你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没有。”
“不,我问的是,你是不是等我等得不耐烦了。”
月姬一怔。伸手轻巧撩起自己刘海儿,“不,没有。”
“如此便好。”
赵辰含笑点头。“的确也是时候了。”
山坡上,旗帜一展。忽的,原本寂静的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阵鼓声。鼓声由缓转急,先前还似行人雨水步行,急促却不慌乱,随后立即变得如大雨倾盆,密密麻麻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荷叶上。一声接一声,急促延绵,绵绵不绝。
“吼!吼!吼!”
赵军阵中,传来一声声怒吼,声音远远盖过鼓点,却仍听见鼓声激扬回荡。前排的盾牌手拿起盾牌,手执长戟,一步一步,就像想把脚下土地踩实一般,朝着夫施城走去。
夫施城上,黑色细密的箭从箭塔,城墙中飘出,在青色的城墙映衬下,看不真切。
赵军士卒纷纷举盾,将自己遮挡在盾牌后。羽箭噼噼啪啪射在盾牌上,或者穿过人的手臂,大腿,钉住人的脚,将人钉在地面。但是,赵军士卒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坚定不移的朝着夫施城走去。
来到城墙下,一道道临时的简易桥梁横过护城河。
赵军阵列四散开来,就像是突然松开束缚的猛兽,你争我赶,争先恐后地朝着对面河对岸冲过去。城墙上,落石如冰雹坠落,密密麻麻。赵军士卒四处躲闪,或举起盾牌想要格挡。也不乏有些人脑袋开花,腿断手折。但兴奋的狂呼呐喊声远远高于个别人的哀嚎声。
一面面云梯被立了起来,赵国士卒开始顺着云梯向着城墙上攀登。这个时候,楼车也逐渐靠近夫施城墙。临近了才发现,楼车竟然比夫施城上的箭塔还要高上数米。站在上面,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夫施城的场景,也能清楚看见箭塔中的弓箭手。
一支支羽箭在楼车和箭塔间来回飞动。但往往是楼车上的羽箭射中秦军弓箭手,而秦军弓箭手的羽箭只能在碰到赵军弓箭手之前,哀鸣一声,坠向地面。
赵军士卒从十数路云梯车朝着城墙上爬,城墙上的守军也不吝惜落石滚木,油汤羽箭,一股脑的朝着赵军头顶上仍。但谁让赵军人数众多,又久经训练。很快,就有赵军士卒爬上城墙。但是,城墙上还是秦军的地盘,不消片刻,几个秦军一拥而上,便将最先冲上城墙的赵卒砍成肉酱。
“让开,让开,让开!”
孙茂拨开几个挡住自己的赵军士卒,将大刀衔在嘴中,便朝着上方攀爬。很快,秦国守军也发现了这个如猿猴般迅速的家伙,数支羽箭凌空飞来。孙茂似早有准备,一瞬间又朝前方爬了几步,便轻易躲开羽箭。但随即,又是落石滚木从头落下。
孙茂抓住云梯,敏捷的一荡,便将身子隐匿在了云梯里,落石砸在另一士卒头上,将之砸落地面。
“废物!”孙茂啐了一口,一荡又回到云梯正面。三不做两步,朝着上方爬去。
不一会儿,孙茂便抵达云梯末端。孙茂脚扣云梯,取下长刀,格挡住砍向自己的一刀,旋即反手一刀将敌军斩落。轻身一跃,孙茂已落到城墙上。
见又有人冲上来,四五个秦军士卒立即围了上来。
孙茂嘿嘿一笑,“来吧,孙子们。”孙茂以寡敌众,一点不惧,冲上前去,还没等身前那人刀挥下,便拦腰一刀将他斩成两截。身后,三四把刀砍在孙茂背上,孙茂的穿着的铠甲“铿锵”作响。没等身后几人退后,孙茂反身一刀横扫,砍死两人。剩余一人见自己不敌,转身逃走。
孙茂哪里肯放,抓起身旁一把刀就朝那人扔去,长刀透胸而过,将那人钉在地上。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已经有好几个赵军士兵冲上墙头,与孙茂并肩作战。几人在狭小的地方,互为依仗,一时间竟然在城墙上打开一片天地。
夫施城墙下,一辆虎皮冲车被缓缓推进城洞之中。
“一二三,撞!”
“兄弟们,用力!一二三,撞!”
“再来一次,马上就要开了!撞!”
赵军士卒躲在虎皮冲车之内,推动着撞锤,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城门。城下杀人洞里,滚烫的热油,火把,尖刺,钉板,各种格式的杀人利器被一股脑放下来,但是落到虎皮冲车上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终于,嘭的一声,城门破碎。
可是,却没有一个赵军士卒高兴得起来。原来城门已经给堵死了。虎皮冲车内的士卒纷纷离开虎皮冲车,加入了攀爬云梯的行列。
“呵,我就知道杜衡会把城门堵起来。”
赵辰苦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自己猜对了高兴好,还是为城门堵死了郁闷好。
月姬问:“既然公子知道城门已经堵死了,为何还要用虎皮冲车呢。”
“因为杜衡也有可能不知道堵城门啊!”
这时,山坡下,一骑匆匆而来。
赵骑爬上山坡,单膝跪在赵辰面前。“将军,成平君在军营中求见。”
“成平君?”
赵辰皱眉。成平君赵暄,乃是当今赵王的弟弟,这个人不好好的在自己的封邑享清福,跑到上郡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
“知道了。”赵辰不耐烦的挥手,“赵戈,这里的战事就交给你了。”
“是,将军。”
一旁,一个精壮汉子应道。
赵辰随着信使下了山坡,骑上一匹战马,奔向赵军营寨。
距赵军营寨还有一段距离,赵辰便看到一辆马车。那马车外饰虽不豪华,但里面坐的无疑便是那个成平君。
赵辰骑马赶到马车旁,翻身下马,立在一侧高声道:“上党郡郡守赵辰,拜见成平君。”
马车帘子掀开,走出一个样貌猥琐,穿着简陋的家伙。那家伙贼眉鼠目,还长了两撇怪异的小胡子。见到赵辰,那人冷冷哼了一声,说:
“你就是赵辰?”
赵辰说:“是臣。”
“就是你说的,‘军营之中,无将军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成平君也是闲杂人等吗?”
赵辰抬起头,军营不许外人入,的确是赵辰的命令。但引起赵辰注意的事情却是,这人的意思是,他并不是成平君吗?
赵辰微微一笑,说:“自古军营,非市井之徒不得入,不是山间莽夫不能在军中立有战功。成平君贵为君弟,身份尊崇,地位显赫,与山野村夫岂能同语。在军营之中,成平君难道不是闲杂人等吗?”
“好,好一个赵辰。伶牙俐齿,果然有点意思。”
这时,马车帘子掀开,又走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