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进文府一直在观察,他习惯根据府里陈设判断主人的喜好,再根据主人言行判断其修养。
不过今日,他越观察越觉得困惑。他去过麦香园,还派家中女眷进了私密的麦香园内厅,那里装饰精美,家具制作精良,摆件做工考究,莫说是寻常店铺,便是一般勋贵府邸都不如那里奢华。
可这文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这正厅之中没有像样的陈设,桌案全是陈旧的,香炉烛台制作精良,但都是早年的物事。烛台里面一尘不染,这不是主人干净,是很少使用过的缘故。梁祝间的帷帐和地上的筳席虽是新的,却不是最好的材料,桌上茶杯更全是竹杯,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厅内窗明几净。
再说这文宓,听说是赴宴方回,身上穿着一件华服,却没有名贵的佩饰,跟着房子倒是很相称。这位在外广有才名,谈吐嘛……只能说是有礼,再加上一个少年老成。不光是长相显得老成,言谈举止均是滴水不露,颇有几分八面玲珑,很多在官场沉浸十年以上的官员都不会这样跟他们打哈哈。
刘毅看文宓悠哉游哉地与王彻聊得兴起,便想破一破他的养气功夫,眼见文家侍女端来一种没有见过的糕点,便伸手取过一个,看一看,闻一闻,枣泥与米面做的,如同那驴打滚、蛤蟆吐蜜一般,用料普通。
刘毅尝一口,给个赞:“文校尉果然精通庖厨一道,这点心用的都是常见之物,作法却极是新奇,无怪麦香园能成为东市最好的铺子。没想到,文府之内的糕点居然比那铺子里的更是美味。”
这是在夸奖吗?文宓看刘毅那平静如古井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感觉这话不是顺口夸,听他提到麦香园,觉得话里有话,那就接下他这话:“刘司隶过奖了,这枣泥卷非是在下所做,而是家中庖厨做出的。”
“哦,文家果然人才济济。”刘毅放下糕点,话锋一转:“文校尉也是知人善任,听闻麦香园的掌柜原本是陛下赐下的宫女,文校尉竟能发现其经商之才,实是令人钦佩。”
从糕点跳到春香,几个意思:“在下愧不敢当,不过是蒙陛下恩泽,顺势而为。”
好一个顺势而为,难怪狩猎那日能在诸位王公面前左右逢源,刘毅笑一笑说道:“即是如此,文校尉当忠勤国事,更不可为些许小利,便做出有负陛下期许之事。”
额,这帽子扣得有点大,文宓看着嘴角带笑的刘毅,识破他的诈谋,给他一个笑面虎的评价,强自镇定下来,故作懵懂问道:“还请刘司隶见谅,在下年幼少识,不知做错了何事?”
“本朝官员不许做商贾事,文校尉难道不知?”刘毅看他做戏,心头冷笑,慢慢加码。
额,这破事啊,我还以为杀人的事暴露了呢?原来是麦香园,不叫事:“在下知道,只是在下这勇毅校尉乃陛下恩封,并不在官秩之内。”
文宓清楚《晋律》,官员不能经商只针对有官秩的实职官员,他是虚职散官,只有个品秩并无官秩,不怕这规定。
装糊涂?刘毅心头冷笑,眼睛一眯:“据老夫所知,裴公将在太学开设地理课,文校尉蒙裴公与鲁公保荐,将出任太学助教,诏书已然下达。这助教虽品秩低些,却在官秩之内。”
额,原来是这茬。确实有这事,诏书下来好几天了,文宓被石家烦得透透的,也没去报道,一时忘记他如今还是从八品的太学助教。难道这两位便是武赫说的来阻挠自己做助教的坏人,不记得他俩是曹魏的人啊,再说,来的也太快了吧。
文宓被石家坑的已经得了被迫害妄想,看谁都像坏人,见刘毅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知道不能认罪,认罪就被抓了把柄,这年头可没有坦白从宽的说法:“这个,还请刘司隶赎罪,在下确实接到了诏书。只是前些日子在下受了重伤,这脑子不太好使,总是忘事。再加上家中事务繁杂,因此便一直没去太学入职,还请刘司隶赎罪。”
奸猾小子,真会找借口,你以为没入职便不是官员了?刘毅冷哼一声,笑道:“文校尉莫要惊慌,老夫此次来并非前来问罪,只是来提醒文校尉,入职之后便不要再做商贾事。”
原来如此,吓死宝宝了,文宓心下稍定,继续装糊涂:“多谢刘司隶,不过还请刘司隶放心,在下从未做过商贾事。”
“哦?那麦香园不是文校尉与裴家女公子的?”刘毅见文宓还敢当面抵赖,接口便追问。
女公子是对未婚女子的敬称,这年代女子没地位,能得公子之称的俱都有才学过人之处,堪比后世敬称女性为先生。还有一点,能以公子相称,说明此人没恶意,至少立场中正。
文宓担心有坑,宁撒谎抵赖也不承认:“额,在下不知刘司隶从何处听到的谣传,这麦香园是舍妹与家学妹的产业,与在下无涉,在下不过是因舍妹年幼,曾从中指点一二。”
刘毅眼睛一眯,嘴上带笑,心中鄙视:“哈哈哈哈。文校尉,据老夫所知,令妹不过五岁。再者,这生日蛋糕可是出自文校尉之手。”
知道得还挺多,文宓现在已经修炼到说谎不会脸红的地步:“刘司隶说的是,这蛋糕是在下做的。舍妹出生时,家先妣便已过世,在下离家出走,这些年舍妹一人过得凄苦,在下便做出这蛋糕来补偿,一来是为她庆生,二来送给她做嫁妆,算是做兄长的代家先妣给些弥补。”
“哦,原来如此。嗯,前日老夫去麦香园,见店内在将未曾售卖完的糕点在门前分发布散。据说,这是每日惯例,引得许多衣食无着的穷苦人排队领受。此举为麦香园博得许多善名,这也是令妹的主意?”
“自然不是,这是家学妹的主意。”文宓听出刘毅调笑之意,自不会顺口答音,转口推给裴琰,见他面带愠色,便给他解释:“数日前,家学妹去店内小坐,遇有乞者上门乞食。家学妹向来心善,便命人给了糕点。因店内常有不能售出的糕点,还有许多仅供试吃与观看的样品,这些都是不能久放的。家学妹不忍浪费,便想出了这主意,每日打烊前,将店内不宜再存放的糕点分发出去,一来周济饥寒之人,二来避免店中靡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