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后院里,刚随先生读了一上午书的林樟趁着先生歇晌的空隙跑回了主院,板着一张小脸缠着贾敏要酥酪吃。
他上个月牙痛闹了一整夜,找了精通小儿科的郎中来瞧过才晓得是甜食吃得多了,气得贾敏直接抄了他的屋子,将他私藏的那些个点心糖之类的统统收了,还严令禁止下人私自拿甜食与他,把林樟馋的做梦都流口水,每天一得空就来讨吃的。
贾敏将一双儿女看的眼珠子一般,哪里禁得住林樟百般耍赖撒娇,算着他今儿还没吃上个甜嘴儿,少不得又让人盛了一碗酥酪来哄他。只是这碗乃是林海亲自画了图找工匠烧制的,样式虽精美又颇具童趣,个头却着实不大,林樟正捧着的这只狐狸酣睡碗不过小儿半个手掌大,三两勺下去就直接见了底。
林樟神色间颇为恋恋不舍,看一眼低头专心看书的贾敏,又低头看了看依旧散发着奶香味的小碗,一个没忍住,皱着小眉头又刮了下碗边,引得旁边黛玉娇斥一声。黛玉一面催丫头快些去将碗瘦了,一面叫贾敏:“娘亲,你瞧弟弟,吃点子东西还刮出声响,也太不像话了。”
贾敏也叫林樟方才勺子碗刮出的响动吵的直皱眉,却又觉得儿子馋猫似的十分好笑,闻言忙敛了笑意点头应道:“可不是,规矩越大越回去了,樟哥儿以后可不能如此。虽说不让你多吃,也是怕你再疼得难受不是?”
一不小心弄出了响动,林樟早就羞红了脸,正不自在,被娘亲姐姐说了两句后更觉难为情,扭着衣角讷讷应了两声就想跑,不想忽而一眼瞧见黛玉手上仔细绣着的针线,立时就恼了,噘着嘴重重哼了一声。
“姐姐十几日前答应我的猫儿香囊还没动呢,就又给琏二哥哥做!几根竹竿子也值当你早也绣、晚也绣,人家姐姐妹妹一大群,哪里用得着咱们闲操心。这都多久了,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早把咱们都忘了!”
林樟说着,一只手就下意识扯上了腰间的荷包,被里面的小印咯了一下,想起这也是贾琏送的,心里老大不自在。自林樟记事起,家里与贾琏的往来就不曾断过,谁知自打贾琏离京去了东南,遇险时且不说,化险为夷后,竟也只来过口信,叫一心挂念着他的林樟好一阵失落。
黛玉正绣到要紧处,寸许大的锦缎上几竿翠竹初具风骨,闻言暗自做个鬼脸,声儿都没出一下,弄得林樟一张小脸下不来台,还是贾敏把他搂了过去,咬着唇戳了他一指头。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贾敏戳完还不解气,拧着林樟的耳朵训道:“你骑马练武,哪样不是你琏二哥哥手把手教导的?真个儿得空就把时光虚耗在你身上!他如今公务忙,多少事儿等着,你当像你似的每日里读个书就当自个儿做了天大的事呢?你再这样不知好歹,下回琏儿手下的人送了吃的用的,可没你的份儿。”
林樟一听,登时就急了。他不过是想念贾琏,想同心里最敬佩的表哥多说说话,哪里是真恼了呢,不免又嘟囔着歪缠一通,说什么也不肯应。
贾敏也晓得幼子不是真不懂事,便也没太难为他,只板着脸将道理说明白,也就罢了,“掌柜伙计们能送东西来,那必然是你琏二哥哥吩咐好了的,说明他心里有咱们。他这回的差事不好办,你也晓得他先前有多叫人牵挂担忧,咱们在府上平安如意的,可不能闹这样不讲道理的脾气。”
林樟也晓得自个儿方才着实有些任性,老实垂首听训,只是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小声反驳:“可贾家那么多女孩儿,听说给琏二哥哥做的针线能用到他回来呢,姐姐又不爱做这个,何苦凑热闹呢,同我一起写个信画个画儿多雅致。”
黛玉恰巧收线,将剪子递给一旁的小丫头拿稳了,才抬起头睨了林樟一眼,啐道:“姊妹们都做针线,又有什么不好。虽咱们同外祖母家是两姓,我的心却与迎表姐她们是一样的,这自是我的一番心意,谁要与你合送一份。”
娘儿三个又说了一会儿,直到前院先生派人过来找,林樟也没能劝说黛玉放下针线同他合送一样东西,只能怏怏的走了。
过了一旬,荣国府上的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上门来给贾敏请安,走时便将林家诸人的各色礼物捎了回去,按签子送到各个主子手上,贾琏的那一大包袱则直接送到了贾赦书房。
从几年前贾琏还在北疆时开始,府里送去贾琏处的东西便都是在贾赦处整理再找人送去,连邢夫人都轻易插不得手。前些日子迎春探春姊妹开始接手管家,贾母倒是有意让她们经办此事,可贾赦嫌她们年轻稚嫩,身边指手画脚的人忒多,依旧自个儿揽了。
不过说是贾赦亲自过问此事,真正办事儿的则是林之孝两口子,偶尔绣鹃绣鹂两位姨娘也能说得上话,添补一二物件儿,给贾琏卖个好儿,以图贾琮的前程。
这回林之孝两口子核对各处送来的物件再列清单子交与旺儿时,绣鹃姨娘身边的丫头恰在旁给林之孝家的打下手,将薛家与林家送来的针线活儿都瞧了个清楚。事儿一了,这丫头回到两位姨娘身边就惟妙惟肖的学了出来,听得绣鹃绣鹂皆是掩唇而笑。
抓了把铜钱让小丫头子去厨房要碟子甜糕吃,绣鹂忍不住咂舌道:“那位宝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你说人家林姑娘跟二爷是正经的姑表兄妹,又是打小的情分,同二姑娘一样送点子针线也就罢了,她这也送针线,可让二爷用是不用呢?”
绣鹃身边的丫头与迎春屋里的绣橘有些交情,知道的更多些,见妹妹这样大惊小怪,不由露出抹古怪笑意,打开窗户瞧了一眼外头,才慢慢说道:“才这么点子事儿你就觉得妙,若是再知道点儿别的,怕不是嘴巴能吞个鸡子进去?”
绣鹂性子比姐姐急,听出绣鹃这是要吊她的胃口,连忙伸手作揖,作完又伸手呵绣鹃的痒处,先礼后兵,定要她快些说清楚。
绣鹃一边笑,一边就欢声为妹妹解惑:“咱们出身低贱,哪个能瞧得起你我。可那大家子出身的姑娘,我看也不比你我强出多少。那位宝姑娘,可是不得了,在咱们二姑娘屋子里瞧见针线,还顺手帮咱们二姑娘绣了几针呢,那样式,可一眼就能看出是给二爷的。”
绣鹂一怔,不禁也露出抹同姐姐一模一样的古怪笑意来。那可是二太太瞧中的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