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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廿雪发现自己被骗了。
她也是到如今才知道,原来看起来似乎一言九鼎的北夜靖王,也是会骗人的。她被墨汲看穿意图,软禁在了雪海阁。
彼时沧蓝见墨廿雪收拾包袱正勤,又因得知出不了宫门而满头雾水,她便多嘴了一句:“公主,早在昨日,那位三殿下便未卜先知似的与皇上通信了。您今天肯定是走不了的。”
这么说,他是一早就知道,他终将离开,而她定会尾随不弃?
墨廿雪最初的错愕之后,便是一阵冷笑。
“看来我这点心思,早被人家看得明明白白了,就连应对之策,也一早便打算好了。”
她眸中冷凝,气恼又不甘,沧蓝不及思考,便趁着浅黛打盹儿之际推了把她的胳膊,这是她们之间的秘密信号,浅黛登时打起精神,从墨廿雪的床下拖出了一个紫檀色的木箱。
精花雕琢,巧夺天工,木箱上头落了一把锁头,看着有些年岁了,浅黛握着小钥匙,边开锁边道:“这个,也是昨日三殿下让人送来给公主的,说是公主要的礼物。”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确实挺会做人的。墨廿雪努了努樱唇,心头气恼难消,但又按捺不住对木箱里东西的好奇心,只待浅黛打开,那一卷卷画轴映入眼帘时,她失望生气地跺着脚坐到了一边的黄花梨木椅上。
他说过那些字画都是毫无新意的东西,可他还是送她这些东西。
这说明什么,这是敷衍!极其敷衍!
倒是沧蓝和浅黛,看到里头的画卷,眼前一亮,一哄而上地扑过去,尤其大惊小怪的浅黛,两只手捧着一卷画,雪亮的杏眸睫毛扑扇,欢喜地大笑:“居然全都是画!全都是!哇!我好开心!”
沧蓝虽然也开心,但还是警告了她一句:“又不是你的东西,那么开心干什么?”
由此,墨廿雪从她们的兴高采烈之中满足了一丝虚荣心,咳嗽了一声,“把箱子拖过来!”
浅黛迫不及待地要看画的什么,她兴冲冲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东西拖到了墨廿雪跟前,紫檀色木箱在红毯上拖出难看的痕迹,墨廿雪蹙了蹙青黛的眉尖,将她手里的画卷接过,解了绑画的红绳,顺着卷轴拉开。
她看到的,从花环云鬓,到天庭饱满的雪额,到直挺驼峰的瑶鼻,到鲜艳如果的粉唇,眉眼如山水相逢般秀致而大气,娇花面似幽梅淬霜,香色对襟,摇曳几尺的翡翠绿间蓝流光锦,装扮华贵高雅,但神态灵动俏皮,正牵着裙摆在花间戏蝶。
墨廿雪看得有点愣,但同时鼻尖一酸。
画中人其实完整来说,并不是她。有十年的时间是空挡,他和她没有见过,所以在重遇之前,他也并不晓得她长成了何种模样,是环肥抑或燕瘦。他画的面容有几分难脱的稚气,想必是照着以前的记忆描摹的。
“把画都展开。”她突然吩咐道。
沧蓝和浅黛对视一眼,就趁这功夫,墨廿雪依旧蹲下来自己动手了,一幅,是她,两幅,还是她,从八岁到十八岁,每一幅,形形色、色的罗绮衣裳,或站或坐、或赏花或醉月、或笑或哭的模样,不知凡几,不论年岁。
翻到后来,就连两个丫头都傻了。
沧蓝愣愣地看着自家盘踞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公主,嗫嚅道:“这些……都是你?”
墨廿雪用力地点头,擦干眼泪后却再度笑着哭了出来,“这个笨蛋!”
公主居然骂洛朝歌是个笨蛋?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丫头不厚道地觉得,笨的是公主……
箱底还有一封信件,墨廿雪也是眼眸一扫,便抢过去将信纸拖了出来,一经拆开,才发觉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纸,这张纸看上去是新的,应该是昨日写了压在箱子底下送进来的。
他在信中寥寥数语:弦寂此生,以不娶公主为恨,若有命在,一年必归。
什么承诺也不给,就送几幅破画,就要让她等他一年?凭什么?
伏在木箱上嚎啕大哭的墨廿雪,将手中的信纸恨恨地捏住,却又唯恐撕碎了它,谨慎小心得不肯弄皱一处。
墨廿雪终于觉得,洛朝歌是个坏蛋!骗子!
这个禁闭一关就是半个月,墨廿雪断断续续地病了一场,直到第十七日,确定墨廿雪已经死心了不会想着走了,墨汲才将她放出去。
临禁锢解除前,墨汲语重心长表示关怀:”虽然我不待见姓洛的那小子,但他有句话还是说对了,时事动荡,若不能有一个太平盛世,凭他和你身上的责任,是不可能心无芥蒂地在一起的。“
墨廿雪沉默地笼着一床棉被,抽了抽鼻子,低着头回道:“我知道。但是他骗了我。”
“那正好啊,”墨汲打蛇随棍上,“你以后就不喜欢他算了,朕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咱们南幽也一片大好男儿,不愁没有愿意当驸马的。”
“哎你!”墨廿雪急了,一抬头发现老爹笑得眼如观火,她咬着唇道,“不要,我就想嫁给他一个人。”
墨汲了悟地捋须,长叹道:“朕就知道,女大不中留!要不是昨日他亲口跟朕坦诚,就连朕也未必晓得,原来沈老匹夫竟敢连同北夜皇子一起来骗朕,哼!”
风雅翩翩、卓尔不凡的沈相大人,被她老爹一口一个“沈老匹夫”,也是接受无能……
“幸亏朕早有猜测,这沈阙来历不简单,也是这沈匹夫在朝堂上跟朕频频挤眉弄眼,要不然,朕定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若非墨汲和沈雅臣私下还算有交往,墨廿雪都要怀疑她老爹这回是认真的。
墨廿雪甫一得到出宫的许可,便带了二十名影卫,约了秦蓁在醉月楼喝酒。
两个姑娘也算倾盖如故的交情,喝得脸颊绯红以后,开始酒后吐真言,墨廿雪心里头还窝着一股子火,不好对墨汲和两个丫头发作,便对着秦蓁倒苦水:“你说他怎么总是这样,来了又走,来了又走,把我当什么?”
秦蓁摸着一只酒盅,细腻的紫砂触感,鼻尖酒香氤氲,她倒了一杯,四周静悄悄的,她突然敛容道:“公主每日想着那位沈公子,难道没留意到幽都的异状么?”
她话锋急转,墨廿雪也是丈二和尚,愣愣地翻过胳膊肘来,双眼迷离地问道:“什么异状?”
秦蓁端着一杯酒水走到回廊边,依着漆红缦折的倚栏,漫不经心地道:“我在春锦阁已有些时日,起初只是普通绣娘,后来我发现春锦阁的人手被大幅调走,而我顺利当上了里边的一等绣女。我当时便觉着事态不对,平白无故地怎么少了这么多人,而且春锦阁每月都有不知名的货单发来,要求极为严格,花样从不翻旧。”
墨廿雪觉得自己越听越有精神,她强迫自己坐起来,不得不说秦蓁真的变了,变得果敢、冷静、理智、坚强,原来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无需江山更迭,只要苍天勾勾手指的一个为难。
她继续道:“自从我到了春锦阁,便发现锦娘日夜愁眉不展,满腹心事,货单上的货物若有延迟或者缺件,第二日她的身上便会多无数道鞭伤。我一个人势单力弱,没有深究下去。公主你觉得,这和我家里的那件事有关么?”
如醍醐灌顶,墨廿雪耳梢一动,她往后看了眼,帘随风动,阒无一人,为保险她还是坐到秦蓁的旁侧,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手已经伸到了南幽的边角,而现在的平静,底下已是暗流急涌?”
秦蓁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打听到一件事。”墨廿雪凑耳朵过去,秦蓁便在她耳畔道:“再过不久,就是云州侯的六十寿诞。”
秦蓁终归是长在市井民间,她的所见所闻,也只能言尽于此,墨廿雪却举一反三地想到:云州的世子处死了北夜的四皇子,已彻底和北夜撕破了脸皮,其心不小。而南幽和北夜南北割据平分中原,明显是唇亡齿寒。如今北夜调兵遣将,她父皇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真是……
墨廿雪悚然一惊,站起身匆匆要走,“我……我找我父皇求证去,改日再和你喝酒。”
她蹬蹬跑下醉月楼,酒才喝了一半,菜却半筷子也未曾动过,秦蓁想起母亲,让店小二将饭菜包了一份,她施施然走下楼,才出醉月楼,迎面撞上一人。
秦蓁恍若没看见一般掠过她,那人却在擦肩而过后张扬地讥笑:“这不是秦家大小姐,前宋夫人么?”
原是冤家路窄。
如今的白隐梅,已是这幽都城中风头无量的杨昭槿的新婚夫人,比出阁之前更明艳倨傲,出门带着两个丫头一个仆妇,以及身后鞍前马后的几个小厮轿夫。在秦蓁见过的女子之中,身份最高贵的自然是墨廿雪,可是堂堂公主,却从来没有仗着身份压人,也从没有如此显摆的阵仗。
秦蓁娥眉颦蹙,不悦地提着手里的饭菜,淡淡道:“杨夫人。”
昔日她在自己面前,也只配弓腰唯诺,可看秦蓁如今眸中这股子冷艳与不屑,白隐梅登时觉得刺眼得很,本想教训她几句,秦蓁已先抢了话:“都说树大好乘凉,可我们秦家人,却只听说过树倒猢狲散。杨夫人找的这棵树,到底是能为你撒下一片浓荫,还是会被人连根拔起,秦蓁等着见证。”
以前,她太看重名声家业那些她觉得不可失去的,才会处处掣肘,如今一贫如洗,反倒无惧了。说来,秦蓁自己也奇怪。
白隐梅从没想过秦蓁会这般伶牙利嘴,她气得鼻子一歪,却只能眼睁睁目睹她从容离去。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撕开这事,白隐梅暗中吩咐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耳语了几句之后,小丫头点头,眼神锋锐地跟随秦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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