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研竹高兴地扑上去道:“九姐姐,你怎么来啦!”
“还不是怕你这小没良心的忘了我!”赵九卿上前便刮了下宋研竹的鼻子。宋研竹躲不及,搂住她的手臂告罪道:“姐姐婚期将近,我哪儿敢打扰!”
“你倒还记得我婚期将近啊!”赵九卿佯怒,抬手就要挠宋研竹痒痒,宋研竹赶忙告饶,赵九卿这才住了手道:“听说河西岸有个花灯节,甚是热闹,我想让你陪我去看看,你去是不去!”
“姐姐开口,哪有不应的道理!”宋研竹笑着应下。眼见着天将黑,宋研竹特意留赵九卿用了晚饭,二人说说闹闹,好不惬意。席间宋研竹试探了问了两句赵戎,赵九卿浑然不在意地答道:“他还能干嘛,整日里读书写字,恨不能将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此刻若是能有红袖添香,想必能如虎添翼。”
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宋研竹,宋研竹赶忙将话题岔开。
等天黑了二人便乘马车来到西岸,因着将近中元节,建州城临街楼上皆张灯结彩,便是灯市中也是人烟凑集,十分热闹。西岸边上人流如织,男男女女手上皆提着各式花灯穿插期间,赵九卿拉着宋研竹看了一路,荷花灯、芙蓉灯不说,还有什么媳妇灯、和尚灯、巨口髯鲇灯鱼,造型精巧、惟妙惟肖,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交口称赞。
途中遇到女子抛绣球招亲,宋研竹驻足望了一会,那绣球竟是不偏不倚丢到了她的怀里,众人哄堂大笑,赵九卿搂着宋研竹道:“想必你是好事将近,才有这等机缘!”
“好事将近的不是姐姐么?”宋研竹笑道。赵九卿不置可否地笑笑,踮起脚尖道:“前头好热闹,咱们赶紧去看看!”
说着话,脚底却跟抹油一般快速往前走,宋研竹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上她,她拐了个弯,消失在竹林里头。
“九姐姐!”宋研竹顿时傻了眼,眼见着周围没了人影,她心下顿生骇然,喊了两声赵九卿,只听里头轻声回应,“我在这儿,你快来!”
她这才放心往里走,走了不到十步,步子却渐渐慢了下来:原以为会乌黑一片的竹林此刻却是灯火通明,每一棵树上都挂着红红火火的灯笼,灯笼下流苏处缀着轻巧铃铛,随风清摆,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竹影斑驳,灯红影倬,竟是美不胜收。
地上铺着红毯,一路绵延至竹林深处,而赵九卿却没了身影。
顺着红毯往里走,直走到尽头,便见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放着一盏一人高的圆形走马灯,灯屏回旋,物换景移,过往场景尽数呈现——那是一颦一笑的她,或是男装飒爽,或是妩媚娇娥,或是回眸一笑,或是驻足遥望。
她愣怔着站着,只听风铃声叮叮当当地响着,竟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忽而伸出一双手来,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头望,就见赵戎笑容满面地站在她的跟前。
“好看么?”赵戎得意洋洋道。
“这……都是你做的?”宋研竹惊诧问道。
“自然是我,难道还有旁人?”赵戎笑着,一壁指着那走马灯道:“花了我好些功夫呢!你喜欢么?”
“喜欢。”真是喜欢极了。
她不由地走近了,伸手想要摸摸走马灯,赵戎抓住她的手往前伸:“这灯里头是绸缎,外头才是纸,摸一摸不会坏!”
他的手掌有些粗糙,握住宋研竹的手,厚实而温暖。宋研竹怔了怔,他已经握住她的手往上碰,走马灯停了停,灯里的热传出来,烫的人忍不住缩回手来,收到一半,赵戎却是握住她,在她的身后轻声道:“二妹妹,想必你也听你娘说起过……”
“九姐姐在哪儿,怎么说着话就不见了!”宋研竹慌忙打断他的话,想要收回手来,他却是将她板正了,正要开口说话,河对岸不知是谁放起烟火,只听砰一声,一束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刹那间流光溢彩,似是一颗颗璀璨的宝石点缀在夜空之剑。转瞬消失之后,又一丛烟花飞上天空,绽放光芒。
“火树银花不夜天……”赵戎暗自呢喃着,侧过头去,只见宋研竹微微昂着头,露出光洁的下巴。她的侧面美极了,夜未央,灯火阑珊,跑马灯变换的光影洒在她的脸上,一窜而上的烟火闪闪烁烁。
她分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赵戎忽而升起一丝无力来,这突如其来的烟火,像是昭示了他这段爱恋的下场:注定璀璨而短暂。
可若是不争取一把,终究是不甘心。
烟花声渐渐弱了下去,宋研竹回神望他,他忽而叹了口气,好笑道:“原本想一本正经跟你告个白,老天都不愿意成全我……果然那些东西不适合我。二妹妹,旁的我也不说了,我想让你嫁给我,你愿意么?”
宋研竹:“……”
赵戎挠挠头,正要说,又不知如何描述,有些磕磕巴巴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给你算算我有哪些优点,”他一壁说着,一壁当真掰起手指算道,“我虽不是什么达官贵胄,可是我聪明呀,将来考个进士决计没问题!我家虽然不是富甲一方,可是咱们即便坐吃山空也能吃一辈子!你若嫁给我,我打死都不纳妾,只对你一个人好,否则就让你两兄弟打死我……”
“还有……”他还要继续说着,忽而看到宋研竹眼里泪光闪烁,不知怎么得,他的心也揪在一块,摸摸她的脸,勉强笑道:“你别哭呀,若是感动了就让我抱抱你,明儿我就去你府里提亲,等我考中了状元,就让你做状元夫人,你看怎么样?”
宋研竹扶着他的肩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你会做状元的,你会连中三元,你会有很好的妻子……六哥,你这么好……”
你这么好,我怎么能辜负你?
“你别说我好,你一说我好我就慌……”赵戎叹了口气,垂下头道:“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跟着难过。那天有人让你哭了一场,我打得他下巴都快掉了,当时我指天发誓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会让你掉眼泪的,你看,我还没将你娶过门,你就破了我的誓言,怪不得老天爷也不怜悯我!”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的眼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叹气道:“乖,别哭了!哎呀我的天,你可别哭了,再哭我衣裳都湿了!”
从未靠宋研竹这么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却只顾着哭。美人在怀,却不能是自己的女人,他这是什么命。
赵戎想想也是心酸,揉揉她的脑袋道:“他从前得罪过你,你放了他一马,后来他把你丢在大马路上,你又放了他一马,这回他要是出现在你跟前,你就往死里抽他,不许再放过他。你又不是养马的,凭什么天天跟他放马啊!好了,好了,不许哭了……你瞧我容易么,半个月之前就想着捯饬这些东西逗你一笑,你不笑也就罢了,还哭成这样,让旁人知道了,我赵六在建州还怎么混下去?”
宋研竹终于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赵戎心里头酸溜溜地,想哭却又不忍落泪,见宋研竹破涕为笑,终究没忍住,哽咽道:“这一世咱们没缘分做夫妻,没关系,我等你下辈子,下辈子那混蛋若还敢跟我抢,我就往死里打他,你可不许心疼……”
“你……”宋研竹想问你如何得知,迷迷糊糊想起苏州发烧时,她握着他的手喊着”陶墨言”,原来他都懂,他都懂……
“你和他都一样,有事总爱藏在自个儿心里,从不肯说出口,到了了,伤得都是自个儿。往后别再这样了,有事儿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他不说,你就揍他一顿,看他说不说,好不好?”赵戎轻声道,见宋研竹泣不成声,他抽抽鼻子,哽咽道:“研儿,别哭。你喊我一句兄长,只要你喊我一句兄长,从今往后,我就断了念想,专心做你的兄长……”
一句话出口,如钝刀割自己的肉,划一刀都带着铁锈,痛到骨髓里。
宋研竹扶着他的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赵戎轻轻推推她,“叫吧,没事儿。不然就这么把你丢开了我也不放心,拜了把子,那小子再敢欺负你,我帮着你打他都名正言顺……反正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也求你给我个理由正当地打死他!”
他的脸上挂着笑,嘴角的纹路里都带着苦涩,半晌,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喊着“兄、兄长”,像是一把刀横在两人中间,终究泾渭分明。
他拍拍她的手道:“好好,好妹妹。”
远处有马蹄声渐渐逼近,他松开她,低声道:“他来了,你们当面说清楚……哪日成亲,若他要打死我,你可要替我求求情!”
宋研竹正在出神,只见眼前一黑,赵戎单手托住她的脑袋,对着她的唇便吻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赵戎心里发出餍足的长叹:若是这一刻能停留,如走马灯一样火不灭,灯不停,他就是被陶墨言打死也值得了……
“六……六哥……”宋研竹慌张的叫声唤醒他,他松开她,就听马蹄声渐渐近了,他赶忙将走马灯灭了。低声道:“你躲在我身后,轻易别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