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宋研竹蹙眉。
宋玉竹被她瞧得心虚,忙低声道:“外头人都说陶大少爷不知患了什么重病,忽而瘸了腿,如今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脸上还多了道疤。从前看着挺俊俏的人,忽而变成了残疾。原本建州城多少姑娘想嫁给她,她看不上,那些名门闺秀私下里议论,是他眼高于顶,不近女色,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暗病,才有这个下场。从前想嫁的那些人,如今都避之不及呢!”
“他不过是受了伤,将来总会好的!”宋研竹只觉得“瘸”字刺耳无比,当下便放下脸来。
宋玉竹不知她怎么突然心情不好,只得陪着小心道:“我也只是转述嘛。我就觉得陶大少爷人不错,你走之后他还来过一趟府里,我瞧他从二伯母那儿出来的,他还给了我一盒胭脂呢!”
“他从……我娘那儿出来?”宋研竹轻声问道,宋玉竹点点头道:“是啊,大约是大伯母想要拜托他多照顾合庆?我也不晓得!”
金氏没对他提过陶墨言找过她啊……宋研竹腹诽着,想来与她无关,所以金氏才不说。
大街上的人渐渐散了,赵思怜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宋玉竹望了一会,心有戚戚焉:“二姐姐,你说怜儿表姐真的杀了姑父么?她会死么?”
“谁知道呢,反正官府总能查出来。”宋研竹应道,“若是定了,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按律当判凌迟!”
凌迟?不就是去千刀万剐!按照本朝律法,凌迟可是要跟片鱼一样在人的身上片上三千六百刀,最后才能一刀毙命的,这得多疼!
宋玉竹背后升起一阵凉意,不由打了个哆嗦。
回府时,天已经大黑了。自从分家后,宋老太太便请了工匠在府里砌墙,原本偌大的一座宅子分成了三座,三个方向开了门,三房独立过。日赶夜赶,总算在这几日完工了。
宋研竹辞别了宋玉竹,刚回到院子里,便见金氏满面喜庆地站着,见了宋研竹,不待她问,金氏便挽着她手,朗声道:“研儿,娘真是太高兴了!”
“娘这是捡着金子了?”宋研竹笑道。
“比捡着金子还高兴!”金氏乐呵呵将一封信拍在她的手上,宋研竹略扫了两眼,嘴角不由一咧,“爹要做官啦?”
“可不是!金氏笑道:“你爹考中举人这么多年,一直想谋个一官半职却总是落了空,这回多亏了你外祖父,若不是他,你爹哪能填补这个空缺!”
宋研竹再定睛一看,不由也愣住了。宋盛明这次递补的是长平县的县令,虽是个县令,因为长平县隶属京师,却就在京师周围,所以宋盛明这一次递补,大小也是个京官了!
她隐约觉得不对劲,长平县这个地方,她怎么就这么眼熟呢?正在发呆,金氏便答疑解惑:“长平县日前发了场山洪,死了几十个人,原先的知县被免职,你爹才有了这个机会。你外祖父说了,上头急着用人,咱们这两个月内就得赴京去!”
“进京?”宋研竹犹自发怔,金氏笑道:“你爹上京,咱们自然也要随他赴任!”一壁说着,一壁轻笑道:“我看你高兴傻了!娘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同你一般,脑子嗡一下就空了!你爹也高兴坏了,这会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去寻他去,里里外外还有好多事要商量呢!”
她说着话就往外,宋研竹怔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来:是了,长平县,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长平这个地方发了场山洪,当下便死了几十个百姓,罢免了父母官。上一世也有个倒霉蛋接任长平县县令,没想到过了没多久,长平县便爆发瘟疫,新任县令在任上没过一个月,还没过够父母官的瘾,就便一命呜呼见佛祖了!
所以,这一世的倒霉蛋,变成了她的亲爹?
天呐……宋研竹心下一沉,想要拦住金氏,又觉得找不到借口:这种高兴的节骨眼儿,她总不能当头棒喝,说你别去,会死?!
别怕,宋研竹,别怕。她自我安慰着,长长地呼了口气:当年的那个倒霉县令听说就是当地的县丞直接升为县令的,所以按照时间,一个月内瘟疫就会爆发。在这之前,他们应当还在路上,还未赴任呢。只要在这之前了解到治疗瘟疫的办法,一切都好商量。
她暗自盘算着,身后忽而有人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她惊了一跳,宋合庆跳到她跟前,眉开眼笑:“二姐姐可是得了消息,也在这偷着乐呢!”
“宋秀才多大了,还这般不正经?是要吓死你姐姐么!”宋研竹翻了个白眼,宋合庆笑道:“我这不是高兴么?我一直惦记着姐姐对我说过的那些,你说光京师一条小吃街,就有葱泼兔、茸割肉胡饼、鹅梨、乌李、炒银杏果子、小窝窝、肉末烧饼、豌豆黄、芸豆卷……”
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宋研竹手指并拢在他脑袋上一敲,道:“怎么只惦念着吃!”
“不不不,我还惦念继昌表哥呢!舅舅待咱们好,到了京城咱们还能倚靠他们,也不用再在这受大伯母他们的气了!”
“……”宋研竹好奇问道,“大伯母又怎么了?”
宋合庆撇撇嘴道:“听说大伯生大伯母的气,不大搭理她。大伯母受了冷落,便隔着墙骂咱们,言语不大好听!大哥说大伯母怕是得了失心疯了,让我别与她计较!”
“那就是了,你一个大男人,同她计较什么!”宋研竹笑道。
“我就是听不得……”宋合庆低了声音,忽而想起什么道:“对了,姐姐,我姐夫……哦不是,赵六哥这几日寻你没!”
“再瞎叫把你舌头剪了!”宋研竹威胁道。
也真是奇了怪了,那日金氏分明说赵戎曾经上门求亲,她一直还想如何面对赵戎,可是赵戎这几日却是无声无息,半个人影也不见。好在那日的事情只有金氏四人知道,旁人一概不知,她也只当没有这回事,只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眼见着咱们就要离开这儿了,他也得抓抓紧啊!不然到了京城那样的花花世界,好男儿琳琅满目,你要是被人抢了可咋办!”宋合庆碎碎念着,宋研竹眼风一扫,他忙往后退了两步。
“二姐姐这般凶巴巴的,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宋合庆还要再念,宋研竹扬手便要打,他往后退了两步,吐吐舌头道:“我去金玉食坊找大哥告状去,就说二姐姐你欺负我!”
“看我不打你!”宋研竹追着要打,宋合庆脚下抹油一般早就飞奔走了。
听说宋欢竹成亲的流水宴,最重要的一道的鸾凤和鸣便是刘世昌主厨,便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九王也赞不绝口。那日后,金玉食坊的生意真正日上,两个店都是人流如织,宋承庆忙得脚不点地,赚了个盆满钵满。
“若是要去京城,大哥的金玉食坊可以在那开几家分店,合哥儿还得重新找学堂,娘终于摆脱祖母,舅舅在京城,大家也有了依靠……”宋研竹碎碎念着,还有她爹宋盛明,虽然接了个颇为倒霉的差事,好在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相信能逢凶化吉,步步高升。
未来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和顺遂,似乎一眼便能看到坦途。那她呢?
离开建州?
眼前忽而浮现两张脸,一个是赵戎阳光灿烂的站着,神采飞扬唤她:“二妹妹。谁欺你,我替你打死他去!”
一个是陶墨言站在望江亭里,眸光潋滟地望着她,“宋研竹,我带你私奔好不好?”
谁先对谁动了心,谁又说的清?
宋研竹踟蹰着,左右踱着步子。一开门,桌上放着把紫玉笛,每日仿佛琢磨,处处拿在手边,觉得沁凉,不多时便觉得温润。搁在嘴边一吹,音也不成音。
“骗子。”宋研竹顿觉索然,将那笛子扔在一边,拿了本书盖在脸上,躺在贵妃榻上,恍恍惚惚便睡着了。
正做着光怪陆离的梦,屋子外忽而一阵乱响,宋研竹猛然惊醒,出得门去,就见宋承庆站在门口,宋喜竹挣扎着要冲进来。
平宝儿拦住她道:“三小姐,二小姐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让我进去……”宋喜竹急求出口,一眼瞧见宋研竹,挣扎着冲进来。
宋研竹唬了一跳,宋喜竹已经跪到跟前,满脸都是泪水,泣不成声道:“二姐姐,我求求你,救救我刘郎吧!”
“刘郎?”宋研竹一怔,忽而想起来那日金氏说过,宋喜竹那情郎叫刘焕。
定睛一看,从前看起来小小的宋喜竹胖了不少,皮肤也粗糙了,眼皮子浮肿起来,好看的双眼皮变成了单眼皮。小腹平坦,看样子孩子是没了。
“你的刘郎又不在我这……”宋研竹正要推辞,宋喜竹攀住她的腿,道:“二姐姐,大姐姐眼下在京城,我娘她自顾不暇,甚至恨不得我死了莫要丢人现眼,三婶娘恨我娘,连带着厌弃我。眼下我只能求你了……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知道你心最软,就求求你救救我刘郎吧!我没能保住他的孩子,是我无能,我不能再连累他丢了性命啊!求求你了,二姐姐!大哥……大哥,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从前的千金娇小姐,事事冲动蛮横,万事都不放在心上,不放在眼里,如今却因为一个男人跪在她的跟前。这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罢了……
宋研竹不由凝神望着眼前的宋喜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