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勇王心中不是滋味。若在太平盛世,周大同必为治世能臣,也绝不会做出这等极恶之事。
可当他着意地方情事才发现,这等屠民之举已然不是鲜为之事。只是那些受戮之民被扣上一顶叛乱的帽子而已,实则尽为官逼之故。
堂堂东华帝国,这数十万里疆域,如今竟几无尽心王事之人。私厢授授卖官鬻爵,贪腐奢靡蝇营狗苟。
文不谋政,武不习兵,令人可惊、可叹、可悲!照此看来,如周大同者当属官之楷模。
只是他既行下此恶,这顶苛典酷吏的帽子,怕是要扣到史历之中了。勇王一怒之下杀了几百罪行累累之恶徒,而后便再无兴趣整饬地方。
打马扬鞭,王銮依仗一路飞驰向北而去。南疆潮润四时颜色,中原季显换恣如轮。
当见到苍青坚柏白雾翻飞之时,北疆已然近在眼前。这一日,传令官飞马而来,跳下坐骑。
跪道:报殿下!王銮已入北疆之地,黑岩城就在前方七十处。郡守博贺大人,已率城中官员出城五十里,迎接王架!
回到北疆,勇王就是君主。帝国最后之希望就在此处,能否扶起那即倒之神鼎,唯有在此一举。
勇王精神为之一振,令道:摆开仪仗,进城!王銮尚有里之遥,博贺便传令跪迎。
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王銮方才驶到进前。属臣黑岩郡守博贺,携全城官员百姓迎接王架。
亲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黑岩城是北疆九郡中最大的郡城,是北疆与内陆的衔接之所。
位置至关重要,乃中原最后一道门户。而大量的流动人口,也将此地变成商业的中心。
抬眼望去,出城迎接王架的官员百姓足有百万之众,五十里官道两旁跪得是满满当当。
见勇王掀开了銮輿幔帐,博贺便起身跑了过来。拜道:恭贺殿下晋爵执疆!
末将博贺给您请安了。见到老部将体态发福,勇王心中欢喜。问道:本王的前锋左将军可还在啊?
博贺面色发窘,却兀自道:在~!别看末将发福,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必当勇武不弱当年。
哼!勇王唬了一声,问道:离开本王帐十年,修为可有寸进?博贺憨笑道:殿下知道博贺鲁顿,又未能在您身边时聆听教诲,进境……确实有限。
哈哈……。勇王大笑道:你这憨货~!当了十年郡守,倒学得油嘴滑舌起来。
起来吧~,上前引路!博贺应声起身,挺着大肚子欢喜的来牵架辕的马缰。
正半转头喜滋滋的与勇王搭话,却见元银甲小将提马栖身而来。命令道:博贺将军!
此乃亲王仪仗,请你自带人马将众百姓驱离官道十丈以外,以防歹人行刺。
博贺闻声一愣,而后又撇了撇嘴。转过头去言道:殿下~,这是谁家孩子啊,怎么没大没小的。
呵~!勇王轻笑一声,悠然道:他叫郭天恒,是郭青之子,现在是我的护卫总领。
这王銮仪仗可是归他统率的!博贺闻言变色。似有怯意的道:末将知道了。
言罢,深深看了郭天恒一眼,匆匆忙忙的走出仪仗。勇王会心一笑,想起了一些军中趣事。
可是却搞得郭天恒一阵莫名其妙。不禁报怨道:傻乎乎的~,不知如何当得将军!
官道上拥挤不动,王銮依仗只得缓缓行进。五十里官道再到郡府,整整走了三个时辰。
而郡府中同样是人满为患,府属官员无不想借机与勇王寒暄几句。一些统兵的老部下更是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这个说着如今境况,那个谈着忆想当年。
再加上穿插其中的侍者从人,若大的郡府简直已无立锥之地。搞得勇王也是应接不暇、左支右绌。
而此时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隐在人群中穿来钻去向勇王潜来。勇王正与夕日部将谈论哪一战如何长短,却被耳边一声
“爹爹”吓了一跳。随后就见那一蝶儿般的身影,翻飞着投入到自己的怀中。
勇王低头观看,惊道:铃儿~,你不是在京师么!何时跑到北疆来了?
哼~!铃儿琼鼻紧皱,刁蛮道:坏爹爹!您大南大北的四处乱跑,却将铃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留在京师。
您想遗弃自己的女儿么!勇王闻言不禁咧嘴,道:你这鬼丫头就会胡说~!
父王奉旨回返封疆,未得携眷旨意怎能接你到此啊?切~!铃儿不屑道:也只有您还这么听那老头的话啦~!
回返封地的郡王多了,有几个得了携眷旨意的,不都是带着王妃、公子、郡主走的。
也没见那老头治了谁的罪!府中官员闻言,面皮不禁抽动起来。帝国之内怕唯有这天灵郡主,敢于如此称呼那位至尊皇帝吧。
国势虽然颓糜,可皇帝威仪之重却仍是无可挑衅的。勇王脸色有些难堪,嗔怪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皇爷爷最是宠爱于你,为何还是老头老头的叫啊?他都一百多岁了,本来就是老头了嘛~!
而且他自己也喜欢我这么叫,爹爹又能如何啊。爹爹~,等您过了百岁之寿,铃儿也叫您老头好不好啊?
众人见郡主与王爷夹缠不清,恃宠撒娇的样子不禁莞尔。可勇王对女儿的口无遮拦毫无办法,只得向博贺使了个眼色。
博贺异颜含笑,仰身道:诸位!王爷与郡主父女团聚,我等还是暂避一时。
诸位散散,到郡的花暧阁待茶候暄却吧。博贺张罗着遣散众人,勇王这才得以脱身,拉着女身身内堂走去。
博贺随后入堂请示勇王有何安排,而后转身离去。堂中只剩下父女二人,向来威严庄重的勇王也变得再无棱角。
在女儿面前,如那寻常家中的慈父无异。抚着女儿的头顶,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着各种趣事,喜得勇王如入云端。
郭天恒布置好护卫王架护卫之事,又将銮仪安置妥当。匆匆忙忙回到房中,可饭食未及入口,就见博贺猥猥琐琐的晃了几晃,走进了进来。
眉头一皱,问道:殿下吩咐申时议事,时辰尚早,博贺将此来何事啊?
啊~!呵呵。博贺哼哈着左顾右盼,自顾自的坐下身来才开口。言道:本将军左右无事,早些过来以备殿下临时差遣。
哎呀~!总领大人还未进膳,本将军到此不打扰吧。郭天恒心道:你都坐下了我还能说打扰不成。
于是讪笑道:呵呵,我等军旅之人倒也没那么多的礼数。将军不怪末将失理就是说!
郭天恒言罢兀自用饭,博贺倒也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言道:小将军不愧为将门之后,军人嘛~也就该这样。
在任何情况下都得能吃得下,睡得着才是。恕本将军冒昧,不知令堂现下可好?
噗~!郭天恒欲咽之食差点倒喷出来,诧异的盯着博贺看了好半天。心想:此人难道癔症不成?
与自己相识仅是半日,就猥猥琐琐的到此问及家母来。若非有病,却是唐突得够可以的。
见郭天恒不发一言,博贺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问道:令堂与你可曾提过本将军吗?
郭天恒中咯噔一声,冷颜道:博贺将军与家母相识?不问还好,郭天恒这一问倒向给博贺开了闸门。
从他如何与其母相识,如何同师学艺,如何青梅竹马,如何并肩争战沙场。
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说了个清楚。可当说到郭青横刀夺爱之时,郭天恒便再也忍耐不住。
喝止道:博贺!再敢胡说八道,可别怪小爷无礼。郭天恒怒极而恼,唰啦一声将配剑也拔了出来。
博贺自觉并无虚言,可郭天恒如此,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喝道:娃娃~!
本将军所言尽属实情,郭青就是个卑鄙小人……。郭天恒此时岂能再忍,挺剑就向博贺刺来。
而博贺坐在椅中一未动分毫,眼见着剑刃即入喉中,突有一人跨步进来。
运指轻弹,就听当啷一声剑势走偏。二人均一惊转头观看,就听勇王喝道:闹什么呢!
殿下在此,郭天恒自不敢再行放肆。收剑躬身道:殿下恕罪,末将失仪!
博贺也赶紧起身,委曲的道:殿下!您可得给我做主啊~。勇王一皱眉头,见博贺那副模样也是无奈。
叹道:做什么主啊~!在南疆你就闹了数年,如今环环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想怎样?
唉……!博贺哀叹一声道:末将也未想怎样,就是想来问问环环近况如何。
可不知不觉就说了些陈年旧事,着恼了这娃娃。你……!无礼!家母闺名小了岂是你可随口言道的。
郭天恒又再作势上前,勇却喝止道:恒儿~,不得无礼!博贺与你母亲乃是一师之徒,自幼便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出师之后又一同投入本王麾下。
从小到大,博贺对你母亲如父如兄关顾备至。在战场上,他不顾生死也要护你母亲周全,而且几次将你母亲从死地拖了回来。
可你母亲最终选择的却是你的父亲郭青,这怎能不令痛入肝肠。凭着这番情义,称呼你母亲的闺名小字也是当得。
勇王一番言语说得郭天恒也是心有不忍,心中怒火自也消了许多,可尚有愤懑之情仍是不吐不快。
于是道:殿下!末将并非不通情理。博贺将至情至性天恒感佩,可他言语间侮及家父恕末将不敢领受。
闻及郭青,博贺心中怒顿时烧了起来。骂道:郭青就个是卑鄙小人!师妹受他蛊惑才会离我而去,我与那狗东西誓不两立!
你……!郭天恒气得浑身栗抖,憋得面色通红几欲晕厥。哎……!勇王上前一步,长叹一声道:誓不两立又能如何~!
你打得过郭青么?你等入营之时你已入凡盛之境,而郭青那时只是本王身边的侍从。
可他在毫无师承的情况下,只用了七年时间就超跃了你。如今更已圆境先天,可你又当如何啊!
博贺闻此不禁气短,可仍是梗言道:环环岂会因此就弃我而去呢~!是啊~!
环环自然不会因此弃你而去,而且她也从未弃你而去。环环自幼独苦,若非你从破庙中将她抱回,哪还有她的命在。
可就因如此,她对你只能生出父兄之情,却无法再生男女之爱。而你却迷障于这种情感之中~!
当年环环与郭青断然结缘合道,绝不是不顾及你的感受,而是希望你能痛破迷障。
哪怕你恨她一生自也甘愿。可你执念太重,至今还是耿耿于怀。你可知她痛处几何?
这一席话说得博贺刚然愣怔,对心中这份情感似了新了认识。可一时间思其不明,不禁支吾道:这……,这番心意环环为何从未提及?
哼!勇王撇了他一眼,言道:你当年那副如疯如狂的样子,言此心节岂非要了你的性命!
博贺愣怔半晌,脸皮僵硬而又不住的抽动着,似乎心念中挣扎着什么。
当看到他那长大脸露出笑容时,勇王与郭天恒都以为见了鬼一般,不禁回退两步。
可那无声的笑容并未维持多久,就听博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哈哈……勇王与郭天环相视惊疑,就听博贺噫语起来。
言道:他山有屋,夫妇二人,膝下无儿,甚是独苦。邻家寡妇,有女丧夫,纳其为妾,夫妇得女,寡得其夫,女得其父。
养之为父,护之为父,爱之为父,即为伦故。殿下~,您说末将应该为兄还是为父呢?
博贺突然正常过来,大为慎重的发问,却将二人吓得一抖。郭天恒被吓出一身的冷汗,竟抚着胸口干呕起来。
而勇王却是因惊而怒,骂道:混帐!你在这搞什么古怪。啊~!博贺惊疑一声,突然看到勇王脸色铁青。
不由得探身问道:殿下因何这般模样,博贺想通啦~!您不为我高兴,怎得还动起怒来?
勇王皱着眉头侧了侧脸,也探身问道:真的想通啦~!博贺绽开花容,点头道:真的!
博贺这道情劫实乃自陷其障。我对环环本就是护幼之情,只是自幼被师父带入深山未曾懂得伦常之理。
而成年之后心志早定,这才迷障至此。说来还要感谢王爷啊!当然还要感谢郭青那块铁疙瘩。
若非如此,可就真的害了环环一生,末将也将自误一生啊。呵~,你这混帐!
开悟的倒快,竟将本王的吓得不轻。既然心劫已去,你这境界修为是不是也有进益啊?
博贺闻言顿时神气起来。言道:殿下放心,博贺已然胸意开阔。郭青那小子七年追上本将军,可本将军只需三载。
他要是敢欺负我的环环,定打得他服服贴磕头认错。郭天恒听他说话还是那么别扭,可已知其言中之意,便也没那么气恼了。
不过勇王听此言语却是觉得亲切,心中为这三人感到高兴。禀殿下!府属官员们都已抵达勇相堂,议事的时间也到了。
中军官此时寻到此处,禀报道。勇王手一摆,将中军官禀退出去。言道:好啦~,闹也闹够了,随本议事去吧!
勇王转身出门,博贺却向郭天恒
“溺爱”的笑了笑,紧跟其后也出去了。而郭天恒看到博贺那种眼神,竟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搓了拼手臂才远远的跟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