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为了迎合大典的气氛,各处角落都已经结满了圣天使的折纸,这是流云国人用来祈祷上天祝福并且希望圣天使能永保流云国泰民安的古老习俗。主神佩恩是创造之神,而圣天使则是流云国的始祖神,流云人相信,帝君就是圣天使的人间继嗣。
此时虽是盛夏时节,但是经过一系列繁琐复杂的程序之后,正式的大典到了快要正午的时辰才开始,百官们不得不头顶烈日站在高台殿的大广场前注视着高月的一举一动。
午时时分,只见高月穿着一身黑色上衣配红色下身的大裘冕,玄衣纁裳。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共十二章。又披着一件绣着流云二十八行省花纹的锦绣长袍,正中绣的则是凤栖桐木图,寓意众星拱位,皇家拥祚。高月缓缓登上静灵廷的高台神殿,此处乃是整个皇城的制高点,象征了君权神授,皇帝权力至高无上,其内部同时也是用来供奉流云国开国大帝东德院天圣神君的殿宇,显得威严无比。按例,高月必须在神君像面前接过象征皇权的三神器,只有这样,她的帝位才会被天下人所认可。
高月在宫廷总取缔姊小路泷山的搀扶下,缓缓登上高台殿正殿。——后者即是原来的香碧,静灵廷规矩,只有贵族家的女儿才能担任女官一职,香碧出身寒微,因此高月便安排她当了贵族姊小路家的养女,而代价则是免除了姊小路一族所欠的所有债务。
大殿内,伊势神宫的大神官近卫雅子早已在内等候。她手捧一只巨大的托盘,其上的杏黄绸缎上整齐地摆放着真实之眼,审判天平和出鞘之剑三件神器。此三神器,相传是当年圣天使照美冥降临人间时授予天圣神君的上古神兵,也正是在这三神器的护佑下,神君最终击垮了通天帝国,确立了流云世家的统治。
近卫雅子向高月走近几步。她虽是个垂暮的老者,但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不乏威仪,即使是隔着几尺开外也能感觉到她那强大的令人不安的气场。她挺直了腰板站到高月面前,用洪亮而高亢的声音祝福道:“圣天使的嫡出啊,流云为您披上圣袍,寰宇见证您的荣光,伟大的流云国帝君,我为您带来圣天使的象征。祝愿您为不世出的流云圣君,带领这个国家登上荣耀的顶峰。”
高月遂双膝着地恭敬地跪下,从近卫雅子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三神器。之后,再回到高台殿外,由泷山高举神器,向着台下的公卿臣工展示,以示正统。随即便有礼部官员出列宣读登基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帝维扶社稷,竭身尽力,不幸积劳成疾,大行极乐之境。唯吾。。。。。。承应天命,立为皇帝。。。。。。
钦此”
“吾皇万岁!”礼部官员一宣读完诏书,高台殿前广场上的百官与使节皆恭敬地双膝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至此,登基大典的繁琐仪式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高月便命人在高台殿正殿内设宴款待臣工和使节,同时接受来自各国的朝贺和进贡。
拂琳国献上的是一座由黄金和蓝宝石打造而成的飞天火凤凰,寓意高月如神鸟一般能够一飞冲天;帕提亚的则是一株由猫眼石砌成的雪云金珊松,高达三丈,宽幅一丈,立在高台殿内显得阔气十足;相比之下,出云国的贡品显得多少有些寒碜,却还是珍稀异常——一株二丈高的红珊瑚,通体透着一种妖艳的美丽。。。。。。
等到进贡结束,高月已是显得有些疲倦,泷山本想劝她先去后殿休息一番,但是她却兴致盎然地宣布开始酒会。
《《《《《《《
酒会开始,大殿里的场面一下子又热闹起来。百官臣僚各自畅饮起来。虽说流云人讲究礼数,可是但逢酒会,人人必不自持,一下子便将平素的假正经都丢得一干二净,就连高月也嫌特制的龙袍穿着紧身,赶紧去换了一身轻便的出来。
只见她扎着宫廷式的高盘发,头上随意而又不失威严地插着几只镌着飞凤的镂空金簪,一身素雅的丝绸衣服看着有些紧身却是意料之中地将她的身姿风韵展露无遗,让她的一颦一笑都带上了她特有的成熟女性的美。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少来说,青春与活力就是她最大的资本。高月走下御座,来到诸位臣工之间,出乎意料地亲自向各位臣工敬酒,频频向他们示好。几个不懂矜持的武人在她的祝酒下,变得比以往更加放肆起来,完全将高台殿当成了酒楼歌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武家上三家的冷场。三大佬里除去一个马雷与高月打得火热外,其余两个都是各怀鬼胎。明月城与韩云卿既非敌人也算不得盟友,眼下他虽然站着高月这一边,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牵动,不得不暂时就范,他虽然固执,但是不傻,心里必然有着自己的考虑;而邓向轩就更不用说,从皇位争夺失利一直到今天,他就没舒坦过,真可谓人生不得意,灾祸无假期。
邓向轩独自一人坐在御制的金丝楠木椅上,闷闷地喝酒吃肉,却不想高月竟然欢笑着婀娜而来,优雅地从他手上夺过酒杯,而后一饮而尽,问道:“大将军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呢?为何不与众人一起畅饮欢乐呢?”
邓向轩回过神来,见高月正饶有风韵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脸上泛着一抹红晕,头发微微凌乱着,一缕柔顺的秀发挣脱了发带,垂荡在右侧的鬓角,看着颇为妖艳。他稍稍坐正了些,眼睛从高月身上移开,瞥向了别处,嘴上却说着“多谢女皇关心”。
高月遂朗声笑道:“将军真是见外了,您是我妹妹的公爹,照辈分,您还是我的长辈呢,别总是女皇长,女皇短的,那样反而显得咱们两家疏远了。我记得母皇还在的时候,您就不怎么叫她‘女皇’,不是吗?”
邓向轩闻言,遂干笑一声:“承蒙陛下关爱,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皇家就是皇家,武将就是武将,不会因为有了联姻就坏了身份的,不管是谁,都该看清自己的立场才行事,要是立场错了,那就真是无可挽回了。”说着,他有意瞥了下座的几位军官一眼,后者随即紧张起来,相比之前的放肆收敛了许多。
见状,高月却仍是面不改色,一脸愉悦地说道:“哎,将军真是的,这么好的日子怎么竟然说起这样的话来呢?真是不免扫兴啊!来,将军自罚一杯,就当是为了收回刚才的话了。”说着,高月为邓向轩斟了一杯酒,笑着递给他,“将军请用。”
邓向轩迟疑了一番,随后接过酒杯,轻轻摇晃着杯里的佳酿却不饮下。
“将军怎么不喝?”高月问道。
“末将上了年岁,一时不胜酒力。方才几杯酒猛地下肚,此刻正巧后劲上来,一时吃不消,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果真如此?”高月玩笑道,“将军莫不是怕朕在酒里下毒了吧?”
“末将不敢这么想。”邓向轩冷冷回道。
“但是将军敢这么做吧。”高月笑道,又从邓向轩手里接过酒杯来,一饮而下。“看吧,大将军,没毒。”
邓向轩冷眼看着高月,心下不禁暗自窝火,不悦地问道:“女皇陛下方才所言何意?还恕末将愚钝,有所不明,烦请女皇明说。”
“将军多心了,朕方才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将军不要当真。话说将军当攻打沃罗斯人的时候不就是向着沃罗斯人投毒了吗?自那以后,沃罗斯便再也不敢侵扰我流云国的边界了,这真是多亏了将军了。”
“多少年的陈年往事了,女皇何必提起?”
高月笑道:“英雄美名万古传,大将军为我流云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史官一一记下,留给后人传颂。您是三朝元老了,为流云做了这么多事情,大家自然回把您给好好记在心里。”
言毕,高月又斟起一杯酒,对着邓向轩说道:“这杯酒朕敬大将军这些年为流云所做的一切。”
邓向轩冷眼看着,嘴上却又恭维了几句:“女皇好酒量,末将佩服。”
高月笑道:“大将军真是会哄人开心。朕不过喝了几杯酒,大人竟然就佩服了。这么几杯还不够将军尽兴的不是?不过啊,大将军,您这一身哄人的功夫还真是厉害,想必平日你也是这么哄着我家的小皇妹的吧?”
邓向轩闻言,顿时沉下脸来,极为不悦地问道:“女皇这话什么意思?”
“哈哈,就是这个意思啊,”高月嬉笑道,“将军自己不是很清楚吗?市井上都说‘持统二皇女,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竟然都是一个没有体统的’,这难道说的不就是我们二姐妹吗?养小叔子的的若是我,那爬灰的难道不就是隆庆了吗?”
邓向轩气得差点当场与高月翻脸,但他忍住怒火,尽力克制道:“女皇不知哪里听来的谣言,这些市井的无聊之徒平日吃饱了闲得,一个个都不会做正经事,只知道随便编些市井谣言,女皇切不要当真。待这几日臣派四十六室的十三番队好好查看一番,究竟是谁在散播这样无耻的谣言,到时候一定好好加以惩治!”
“若是这样倒也是好的,只怕谣言里也有不少是真的。”高月双肘撑在桌上,眼睛盯着邓向轩看,神秘兮兮地问道:“将军知道我在府上究竟养了多少男宠吗?”
邓向轩脸上满是惊异,不知高月究竟有什么打算。他沉着脸与她对视一番,却不言语。
“哈哈,”高月笑道,“也不过就是二三十个而已,算不是太多,比起前朝的山阴公主来说已经是少之又少了。不过——”高月又斟了一杯酒,猛地一饮而尽,突然呜咽起来,“就算有这么多的男人,可是还不及一个那个死男人来得好!只可惜他实在死得太早了,没机会享受现在的荣华富贵。。。。。”正说着,她竟然就嘤嘤地哭了起来,不住用衣袖拭着泪水。
邓向轩见状,不禁诧异非常,认定高月绝对是一个怪胎。还是一旁的泷山机灵,忙取来净水琉璃瓶,仔细地捧着来接住高月的眼泪,边接还不忘解释:“将军不要见怪,女帝一想起亡夫来,就会伤心欲绝,不分场景就会落泪,这么些年了也不见好的。想是已经成了习惯改也改不了。女帝这一哭起来没个几个时辰也停不下,估摸着是不能再参加酒会了,但请将军不要见怪还与诸位臣工一起尽兴。”说完,泷山向着邓向轩微微一躬施礼,随后便带着还在呜咽的高月到后殿去了。
邓向轩望着高月的身影,手上不禁暗自用力,竟不觉将饮酒的高脚杯捏出裂痕来。他心里不禁暗骂道,自己竟然会在这样一个臭丫头身上栽跟头,这件事于他简直是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