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葛在王府里时,穿的是一个短毛儿的披风。待她醒来时,身上的披风已经不见了,身上穿的只是一件不算太厚的棉衣。此时的她,真是又冷又饿,加上寒冷的酷风残酷地猛吹着她脸上的伤口,疼得人只想哭。
想想自己的脸,不用说现在肯定能吓死人。她赶忙从身上摸出那方浅绿色的锦帕,从斜对角折起来,然后蒙住了脸部,紧绑在了脑后。
她这会儿真是累坏了,两条腿就像灌了铅块儿似的那么重,慢慢地都有些走不动了。而且这里虽说是个小山坡,但上面的山石林立,在白雪的覆盖下,连条小路都难以找见,真是绕死人不偿命。
这一路行来,更是艰难无比。如果不是心里面一直惦着六阿哥,宝葛真想一头栽死在这山坳里,再也不起来了。
正无望地走着,忽然间她似乎听得崖石后面有一个声音道:“王二哥,咱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好容易捉了几只松鸡和野兔,竟然被一个土匪给劫走了!”
接着便又有一个声音愤愤地回答道:“可不是,我还等着拿这鸡给老婆熬汤喝呢!这杀千刀的狗土匪,如果不是咱们两个联手也打不过他,刚刚真是恨不得把他给宰了!”
宝葛一听他们的对话里有“土匪”二字,心里想着他们指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匪首大哥呢?不由得一阵暗喜,随即从乱石崖中现身,朝着那两个一身村民打扮的人走过去。
她怕自己的脸惊着他们,赶忙又紧了紧后面的帕子,在冷风中哆哆嗦嗦地出声问他们道:“两位大哥,请问你们知道下山的路吗?”
见山崖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女人来,而且她的脸上还蒙了一块儿绿色的帕子,更骇人的是,帕子上面还沾着点点的血渍。
这两个人先是大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随即便忙出声问宝葛:“姑娘,你这是……”
宝葛忙道:“两位大哥,我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大丫鬟。今日出门办差,谁想到半路上遇见了一个拿刀行凶的土匪,他抢了我的包袱不说,被拿刀故意划伤了我的脸部……”
说着,她就微微撩起了帕子的一角。
那两人看了,脸上都是惊惧、同情之色,又见她穿着甚是华丽的锻面儿棉袄,这就将她的话信了几分,当即热心地为她指路道:“姑娘,你从这个崖口下去,左转,走上大约五里地,那里有一个村子,紧挨着官道。你去驿站问问,看他们能不能帮上你的忙,租你一辆马车。”
宝葛一听说有驿站,立时来了精神,这就赶忙向这两人道了谢,接着便小心翼翼地下了崖口。
虽然此时的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但还是强撑着一直往前走。
一想到那个毁了她面容的恶魔,宝葛心里就一阵儿后怕,生怕他从后面追上来,所以她也不敢一个人在大路上行走,只得在紧挨着大路两旁的早已枯萎的庄稼作物地里,踩着上面的浅雪一步步躲躲藏藏地慢慢前行着。
现在宝葛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快点儿赶回五爷府,打探一下看她的六阿哥是否安全,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还好这一路上还比较顺利,待她赶到驿站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那个匪首大哥的踪影,他貌似没有跟上来。
宝葛知道自己此时极其狼狈,所以她一到驿站,看见了一位在外面当差的驿夫,这就忙隔着捂住脸部向他打听了租赁马车的费用情况。
此刻的她还真是够惨的,身上只有一小块儿碎银子。一问价钱,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出租费比她想象的便宜多了,这块儿碎银子还是够用的。
宝葛拿出身上仅有的这块儿碎银,对那个驿夫说:“这位大哥,我想租一辆去城内的马车,能否麻烦您帮我打点一下?”
那人一听有生意可做,眼睛一亮,当即就带着宝葛进了简陋的驿站里。
交过钱,办过手续,那位驿夫终于给宝葛安排了一辆很是普通的马车。
驾车的车夫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他一听宝葛说要去京城里的烧酒胡同,又看了看她的穿戴,赶忙问:“姑娘,你是恒亲王府里的人吗?”
宝葛听他问,赶忙用家乡的方言道:“我有个表姐在是在恒亲王府里面当差的,我这次到京城,就是来投奔她的。谁知这路上不太平,竟被人抢了包袱,脸上还被人砍了几刀。大哥,现在只得麻烦你帮我送到王府去找一找我的亲人了……”
说着,她的眼泪就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掉了下来,晕湿了那方沾染了血迹的帕子。
那人听了她的遭遇,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随即拍拍胸脯道:“姑娘请放心,这里离恒亲王府就只有两刻钟的路程,我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到那里的!”
上了马车,开始行路时,宝葛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些。但想着自己已是被人毁了面容的,一会儿到了府外,自己肯定是进步了府门的。而且她也不愿让别人看到此刻自己的样子。
到时该怎么办呢?
此刻她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对随后的一切都很不放心,包括这个在前面赶车的车夫。她在心里胡乱想着,生怕他万一也是不良之人,那今日就彻底完蛋了。所以每走上一段路程,宝葛都会悄悄地掀开马车帘子瞧一瞧,看有没有错。
不过,实践证明,世上还是没有那么多坏人的。
那个驾车的车夫一路将宝葛从京郊拉往了京城闹市,随后停到了她甚为熟悉的恒亲王府的后门前:“姑娘,王府到了!”
到了家门口,宝葛彻底彻底放下了心,她不立刻下车,而是半拉开前面的车门,对那位车夫央求道:“大哥,我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宜前去敲门,能否麻烦您帮我去向守门的人说一声,就说你是府内钱福晋身边的大丫鬟墨菊姑娘的亲戚,看能否让她出来一趟。”
说完,她把身上剩余的那些铜币全部给了这个车夫:“大哥,请您务必帮忙。我表姐若是见了我,她一定会重重谢您的!”
自宝葛在花架下突然间凭空失踪不见了,她这小院儿立时乱了。好在墨菊上次经历过一次,所以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派了双喜去了前院儿,一边等着阮芩慢慢醒过来好询问一下具体的情况。
双喜回来后,说王爷不在前院儿,墨菊赶紧又让他去叫了保柱大爷过来。
保柱一听说钱主子在采雪时忽然消失不见了,随侍的丫头阮芩也晕倒在地尚未醒来,这便忙派人去门房登记处去盘查这段时间出入过的车辆。
待他们查出宝葛这院子有一辆外出购买物资的车辆时,保柱这就一边马上派了人去追,一边忙又派了人去禀告主子爷……
墨菊看阮芩一直不醒,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直到半个时辰后,见她终于微微转醒睁开了眼,这就赶忙问她:“阮芩,你和主子在花架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阮芩一脸懵懂的样子,听得墨菊急赤白脸地问自己,这才道:“墨菊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墨菊见她没明白过来,随即忙道:“你在花架下怎么晕过去了?”
阮芩这才醒悟过来,开口答道:“墨菊姐姐,有个人忽然从花架下出来,把帕子捂在了我的嘴上,随后我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说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又问:“墨菊姐姐,主子她没事儿吧?”
墨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她道:“主子她不见了,我在花架下只发现了她的披风……”
阮芩一听,立时就吓得哭了。墨菊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要哭出声,别人都不知道这事儿呢!此事仅限于你我二人知晓,千万不要告诉他人,不然就惹大祸了!”
好在平日其他的下人也不敢在宝葛这正院儿晃悠,所以她忽然不见的事暂时还没有泄露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保柱大爷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好的消息。墨菊一想起上次的事,就胆战心惊,身子开始发抖。同样的事发生两次,主子爷回来,肯定会揭了他们这些当下人的皮不可……
她正焦急地在屋内转来转去,忽然双喜带着一个后门儿门房的人过来找她道:“墨菊姐姐,门外有人说是你的亲戚,想见你一面。”
她的亲戚?墨菊疑惑地问后门房的人道:“来人说是谁了吗?”
那人摇摇头:“没有,只说有急事要见姑娘您!”
墨菊听了,这就赶忙交代阮芩:“你在这里好好守着,我去去就回来!”
待她跟着后门房的人来到门口,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并不相识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他身边停着一辆马车。
墨菊还不及询问他,便有一人用帕子蒙了脸部,从马车窗子里探出头来,朝着她这边招招手。
墨菊一看,顿时又惊又喜,随即她心里忽然一咯噔:那衣服身形,远看起来是主子没错,可是为什么她蒙着脸呢?难道马车里另有其人,她被人胁迫了,或是别人假冒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墨菊忽然又听到了宝葛唤她名字的声音,没错儿,是主子!她心里念叨着,狂喜着直奔过去。
她还来不及说话,宝葛便出声道:“墨菊,上车再说话!”
墨菊见确确实实是宝葛,这就满心欢喜地上了马车。
一推开马车的前门儿,见着了宝葛的模样,墨菊就惊惧地张大了嘴,随即忙低下头去,泣声道:“主子,您这是……”
宝葛见她这样,随即急切地快声问道:“我的脸被歹徒伤了。墨菊,六阿哥没事儿吧?他在府内平安吗?”
墨菊见她惦念六阿哥,赶忙道:“主子请放心,六阿哥很好。保柱大爷已经把他和嬷嬷请到前院儿去了,有人保护他们,很安全的!”
宝葛这才完全放心,想了想,她这就又对她道:“墨菊,你和保柱说一声,上次南行的匪首还没有抓到,他在府内恐怕还有同党,你让他多多留心,一定要看好六阿哥,千万别让他出任何事!”
墨菊点点头,对宝葛道:“主子,奴婢这就扶您下车回府!”
哪知宝葛却道:“墨菊,我现在脸部伤成这样,回去会吓着六阿哥的,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回府!”
说着,她的眼泪就又刷地掉了下来。墨菊赶忙递过帕子,宝葛拿着擦了擦,待回过气来,她这才又问:“王爷回府了吗?”
墨菊忙回:“回主子,王爷还没回府呢!保柱大爷那边说已禀过了,王爷他直接带人过去找您了!”
宝葛听了,心里立时一阵儿酸,过了好一会儿,她便又道:“墨菊,我得外出一趟,办一件紧要的事,你这会儿回小院儿,再帮我办几件事吧!”
墨菊下了马车,朝着门房外侧守卫的人招了招手。见这几个人到了,她随即开口嘱咐他们要注意守护车内之人的安全,不然就不用留在府里面当差了。
随后,她又快步走到门房内那个送宝葛回来的车夫面前,拿了一把随身携带的碎银子给他:“这位大哥,我这里还有点儿事要办,劳烦您再在这里喝杯茶,等上一会儿……”
那人本来还对宝葛重谢的话心存疑惑,如今见墨菊真的重重赏了自己,顿时喜得裂开了嘴,点头弯腰连声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等多久都成!等多久都成!”
待回了院子,墨菊赶紧让阮芩随双喜去了前院儿,报告钱主子的消息。随后她这就一一按照宝葛的吩咐,收拾了去痕的面霜、西洋镜子、衣服、帕子和银两,还有一食盒松软易消化的吃食。
保柱那里一听说宝葛已经回府了,当即就赶了过来。避开别人,具体一问,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墨菊一脸愁容:“保柱大爷,您说该怎么办?我们主子被歹人毁了面容,她说怕吓着六阿哥,怎么也不肯进府。”
保柱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对墨菊提议道:“墨菊,你还是先到钱主子那里,她说什么你都答应着,先稳住她,具体的事情咱们还是等主子爷回府再说吧!”
墨菊也觉得目前只能如此,她点点头,忽然想起宝葛的话来,赶忙又道:“保柱大爷,我们主子说歹徒在府内可能会有同党,还要对六阿哥不利,还请你们那里多多留心。”
保柱听了,先是惊诧地瞪大双眼,然后对墨菊保证道:“好,我这里记下了。你让主子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六阿哥,不会让他受半点惊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