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悬,冷星散点。
羽海的浪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忽而翻滚,忽而高掀,忽而又旋起了一抹数十丈方圆的涡流——只似要将萧冷和灰袍老者这两个渺小的陌生闯入者吞噬埋葬掉。
灰色袍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织成,竟然防渗水。
只可惜袍面太滑,坐上去很不稳当,更何况两边连扶手也没有,萧冷本就是个旱鸭子,这当口海浪又凶,掀得他忽起忽落、又跌又摔,甚至好几次都差点儿滑下了海去。幸好老者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他。
萧冷已连着呕了四回了,忽然又一个破浪袭来,座下的灰袍刹那间被卷上了十几丈高的浪尖之上。
萧冷胃内顿时又像翻江倒海般,蓦“哇”地一声张口吐出了一大堆酸水。
白天在好不容易在司马霖那里补充的营养,早就被呕了个一干二净,冷无伤现在胃里空空如也,反而觉得好受了些。
“啪”!
海浪突然涌向了后方,二人身下的灰袍再无依持,突然陨石般摔了下去,重重地砸在海面上。
萧冷应势又被灰袍的反弹力震上了半空,然而宠辱不惊,甚至连面上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
多次的重复动作早就让他习以为常了,更确切地说,他现在已变得麻木了,忘了去体会惊险刺激带来地高度恐慌。
每一次被弹上高空,萧冷都是有惊无险地再度落回灰袍“船”上,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吼”!
下方熟悉的兽吼声突然狠狠地刺激了一下他的神经。
萧冷愕然俯首下看时,蓦地骇呆了。
敢情脚下的海面不知何时竟拥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磨盘般大的丑“驴头”。
“驴头”顶上头顶三尺见长的尖刺在清亮的月光下闪烁着刺眼地荧光,脸盆般大的巨嘴“嗷嗷”喷张,灯笼大眼正异光连连地瞪着空坠的萧冷和安立于浮水灰袍上的老者,一副恶狼骤见温顺羔羊般地贪婪模样。
“又是它,没想到它竟邀了一众兄弟来。”萧冷一眼就认出了暴龙群中那只个头比其它同类大出几分、且目光比它们凶残了许多的吃蟹长臂龙。
萧冷双脚安然落在浮水灰袍上,瞟了一眼身旁正冷漠地扫视着周围兽群不断接近的老者,道:“这些家伙残暴力大,我们还是绕道再走吧。”
老者闻言淡淡地回头瞟了他一眼,道:“如果你不想后天被姬渊活活打死,就乖乖地留在这里与它们抗战到底。”
萧冷看了一眼逐渐围住自己两人的数量不下于一百的巨型暴龙,忍不住咋舌道:“这么多海兽,就算不被吃掉,迟早也会被累死。”
“啪、啪……”一阵激烈的重物拍水声。
暴龙们齐皆伸出了自己长达十几丈的长臂,狠狠地抽打着二人身前几丈外的海水。
溅起的浪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衫,然而老者却依然神态悠闲,漫不经心地道:“五年前的一个夜晚,明月也像今天这般照亮了羽海的上空。老夫独自一人驾一叶扁舟,游荡在这片汹猛的浪涛中……”
老者竟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萧冷侧目瞟了一眼最近的一群暴龙已接近了两人不到二十丈的距离,但心中却被老者描写的意境勾起了兴趣,忍不住道:“后来呢?”
老者突然抬头,目光远远地看向了羽海的远方,那对苍茫而无神的眸子现在更显得空洞起来,他缓缓张口,却像是在述说着一件和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一般,喃喃道:“那一晚,我本是存着借海浪来疏泄心中的抑郁,于是,我没有操舟,只是想让海潮带着我随处飘荡,飘到哪里,便是哪里……然而,却没想到,海潮竟把我带到了一个兽群的集聚地……”
顿了一下,才又道:“羽海本就不平静,海内凶猛的食人怪更不在少数。所以,封坛大陆的人在出海时,往往便已捕杀的海兽多少来衡量他们的战斗力。老夫虽然不屑与他们为伍,但那时却也以为猎杀几只凶残的海兽根本不算什么。心中坚定了此念,我于是就像刽子手般向怪群出手。”
萧冷剑眉微拧,道:“食人的海兽本就是人类的宿敌,你不杀它们就会成为它们腹内的食物。为何前辈却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呢?”
老者闻言在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瞬又将目光移回遥远的羽海深处,道:“食人兽固然凶残,可又哪比得上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时候面对着他们歹毒的心肠,倒不如对着一只猛兽的大嘴。但人们虽然被那些伪君子折磨地生不如此,却还要自欺欺人地说,猛兽和妖魔才是人类共同地敌人。”
老者不胜唏嘘地感慨确实也说进了萧冷的心坎,不过现在是保命要紧,哪里是闲谈的时候,看着长触手已能挨上自己的暴龙们,他终于忍不住道:“前辈的感慨固然发人深省,想必那些被你屠杀的便是这些暴龙的同类吧。否则前辈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刻,和我说起这个故事。而先前我见到那条暴龙似乎对前辈极为忌惮,想必它与前辈也是旧识。”
为了避免老者再长篇大论地浪费时间,萧冷将心中的判断全部抖了出来。
老者忽然像是才认识萧冷一般,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过了片刻,才含笑道:“真没想到,原来臭小子你不仅观察入微,更极富推断能力。不错,这条暴龙正是眼睁睁地看着老夫将它的兄弟姐妹撕成几段,才会对老夫极为恐惧。这些同类便是它招佣来报复我的。”
真是活见鬼,萧冷心底大为光火道,明明是这个老家伙捅的篓子,却要让我也跟着遭殃!
就在这时,他耳中蓦地传来老者的一声惊呼道:“快闪开,臭小子不要命了!”
萧冷愕然抬头,忽见一道浑身长满鳞刺的肉色长触角闪电一样扎向自己的双眼。
出于本能地,萧冷的身子突然向后仰倒,但他却不知,身后同样有一条暴龙的尖触角扎向他的心脏。
即便侥幸地躲开了剜眼之险,萧冷也注定躲不开掏心地命运。
就在这身死存亡的那一刹,萧冷蓦觉身子一轻,忽然被老者那只强有力的大手给提上了半空,正好躲过了暴龙的必杀一击。
然而还未等他震颤的心安宁下去,蓦地身子又一轻,竟然凭空飞了出去,远远地,他耳边好像传来那老者的清喝道:“老夫送你去那条逆鳞长臂龙身上,只要制服了它,余下龙兽便不足为患了。”
该死的,萧冷暗骂不迭道,你这分明是将我送给它作晚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