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窝别台喊醒大家继续赶路,等众人清点行装时,才发现队伍中一个积劳成疾的上了年纪的队员,已经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为了节省体力,众人只能给尸体简单的清理了一下遗容,沙哑粗狂的嗓音响起,回荡起一支北荒大野的嘞嘞歌权当告别。
那具已经变成冰雕的部落儿女,应该不会埋怨这些“薄情”的同伴,千百年来的先祖们,也是这样迎来送往的。只希望来年春归,冰雪消融后,还有能够在长生天的庇佑下挨过寒冬的北荒苍狼和流浪鹫鹰,来把这回具尸骸上的血肉带回长生天那里,重新融入到北荒草原上的一捧土,一棵草中。
苏苏的情况好了一些,她那双难抵风雪的靴子已经被窝别台强行换成了一双游骑战士的马靴。苏苏的一双小脚,让马靴的空间略显空荡,好在有貂尾的缠绕,才不至于因为鞋子的滑动而磨出血泡,并且那些脚上的寒疮也在干爽的靴子里渐渐的恢复了。
窝别台还是坚持在每次宿营的时候,用细雪把苏苏的一双小腿擦热,苏苏心中别扭,但是为了能够跟着大家一起赶路不掉队,也只能强忍心中的反感,由着二王子去了,好在在苏苏匕首的监视下,窝别台的大手并未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连日顶风冒雪赶路,这支队伍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不断有人冻毙于野。从部落出发时,这支五十人的小队,如今只剩下了不足三十人,这是窝别台带领手下们走过的最熟悉,也最漫长的征途。
好在,眼前渐渐能看到塔尔加部落的营帐了。
等到塔尔加部落的帐子形状,渐渐在风雪中勾勒出影影绰绰的线条时,苏苏突然问了一句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粗壮的背影,
“你这么去见昭瑾,不怕她杀了你吗?”
窝别台的脑袋包裹在一个厚厚的毡帽里,整个脸颊都被厚厚的毛垫子裹住,只漏出两个眼睛勉强认路,平时别人和他说话都要在他耳边大声的喊叫,不想苏苏小声的询问,竟然让着大汉的背影为之一怔,似乎有些不相信苏苏竟然能主动和他搭话。
他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这才磕磕巴巴的回答,“当时哲达已经被妖怪附体,为了救人才不得已将他除去,我想给昭瑾君主澄清一下,她应该不至于执迷不悟吧。”
看苏苏脸上依旧是一副怀疑的表情,窝别台又补上了一句,
“如果,昭瑾不信,非要杀我,只要她看在我们北荒游骑同气连枝的份上,肯借粮让北荒游骑能活过冬天,被她杀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苏苏不再言语,大家又开始埋头赶路,只是不知为何,此时众人的心情已经和那些在积雪中艰难跋涉的双腿一样沉重。
塔尔加部落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就连部落的大门也被埋在雪中大半,窝别台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感觉,看样子,这南苑的大门许久都没有开启过了,而且门前的积雪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莫非,这南苑的征粮骑也没有回来?
等窝别台拍打干净毡帽上的积雪,抬头报上名号时,城门上的守军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回报给南苑新任大王,塔尔加的昭瑾郡主。郡主坚持要用窝别台的人头祭奠被他加害的前任南苑大王,这是北荒草原,人尽皆知的秘密。
营帐内的昭瑾郡主,听到手下来报,那个塔尔加的仇人竟然敢自投罗网,这让她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可曾看清?来人真的是那个恶贼么?”
守备士兵挠了挠脑袋,与上次那个受到夹道欢迎的草原雄鹰对比了一下,如实回答,
“看的不太真切,但是八九不离十。”
“那他带了多少人马?”昭瑾如今已经从失去父王的悲痛中渐渐走了出来,也开始适应南苑大王的角色,处理事情时谨慎了许多。
只是这手下又挠了挠头,“回禀大王,风雪太大,看不太真,大概能有三、四十人马的样子。”
“就这点人马?”昭瑾忍不住问出声来,随即带领随从,一起冒着漫天的风雪到城头上查探来人的虚实。
当昭瑾看到城门下那张刻在她脑海里的脸庞时,一直控制着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这个被父王待为上宾的衣冠禽兽,手上沾满了塔尔加人的鲜血。父王哲达,驼队头领哲别错,小姐妹彩彩……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浮现在自己的面前,昭瑾二话不说,就要弯弓搭箭,射死面前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眼见着昭瑾的弓箭,就要射向窝别台的面门,而城门下的二王子却丝毫没有防备,一直跟在昭瑾身后的舅舅哲木申慌忙阻止,
“大王,先听听这二王子有何说辞,再杀他不迟啊。”昭瑾把住弓弦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眼中的凶光渐渐变成了悲怆,最后又被涌出的泪水给淹没。
终于,满弦之箭还是横空穿过,射入窝别台面前的积雪中,搜的一声消失不见,只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手指粗细的小洞。
塔尔加的勇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埋住大门的积雪清理开来,昭瑾在押进营地的队伍里,竟然意外的发现了苏苏。
“苏苏姐姐,你,你竟然没死?”当初和彩彩三姐妹一起玩耍的情景历历在目,苏苏的出现,让一直在孤独的绝望中,苦苦挣扎的昭瑾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苏苏明显比离开塔尔加时清瘦了不少,但人却更显端庄,而昭瑾身上已经脱去了精致的华美缎袄,取而代之的,是灰黑色的塔尔加戎装,头上还带着象征王权的皮冠,看起来也沧桑了不少。
一别匆匆数月,姐妹两个没有的在力势天决上的意气风发之感,空余恍如隔世的物是人非之叹。
姐妹相逢,唏嘘不已,却把一旁的窝别台众人晾在一边。窝别台刚想作揖搭腔,一旁的老者哲木申,眼珠子转了转,忙令手下,把北荒的使者带入驿馆休息。窝别台惦记着北苑游骑已经断粮,情势危急,奈何却无法在昭瑾面前说上话,干着急没有办法,最后权衡再三,倘若再次激怒了如今的南苑大王,只怕北苑的形势只能雪上加霜,只好听由哲木申的安排。
昭瑾能够重掌南苑,全靠舅舅哲木申的尽力辅佐,再加上眼下她只惦记着和苏苏一叙姐妹情谊,也就拉着苏苏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把窝别台带来的人马,交由哲木申处置。
当昭瑾从苏苏口中得知窝别台此番是来为北苑的游骑筹粮时,昭瑾哼了一声,“我还没有把他的狗头砍下来呢,他倒想的美,还想从我们的口粮中分得一杯羹。”
“虽然窝别台不是个东西,但是他说的倒也是实情,不知为何大王子的南征粮骑始终未还,北苑那里已经断粮很多天了。”
“活该!”昭瑾想起那个更不像好人的脱脱,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他们兄弟没一个好东西,那个脱脱贪得无厌,从大夏已经抢了不少好处,可是却仍不知足,哪会管他们家里的死活?”
不过说到这里,苏苏倒是想起昭瑾立誓替父报仇的事情,她回忆起当时哲达化身黑妖玄蛇,已经完全脱离了人形的样子,不过说是哲达变身,倒更像是被什么恶灵附身而已。
昭瑾原本一直拉着苏苏的手,听到此处,把手松开,转身走到了王椅前面,扶着把手缓缓的坐下,开始低头沉默不语。
苏苏的到来,让她感到一丝温暖,可是苏苏的这番话,却又让她难以接受。“等我发现父王的尸体时,他已经被烧成焦炭了,虽然他一向贪婪又小气,但是苏苏姐,父王待我却很好,我不相信他会是一个妖怪。这些日子估计姐姐也被那个奸诈之徒洗脑了吧。”
苏苏有些错愕的看着王椅上的昭瑾,她原本是一个身材精致的小女孩,如今即使披挂上了南苑大王的一套行头,可是坐在王椅之上,依旧显得王椅的空旷。莫非这王权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此刻苏苏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活泼开朗的游骑郡主,倒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狡黠之辈。
“昭瑾妹子,我并没有被窝别台洗脑,如果有机会,我还会一刀杀了他。我只是想把我亲眼所见的告诉妹子你。包括彩彩和哲别措老丈,都是被那个玄蛇附体的大王给杀死的。我不想你被假象给误导了。”
昭瑾沉默不语,凝住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许多,昭瑾的脸上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沉默了许久,这才想起转移话题,
“苏苏姐姐,你这次跟着窝别台来,不是只想替他说好话的吧?”
苏苏这才回过神儿来,暗恨自己怎么又想要介入游骑的纷争了,况且昭瑾杀了那个玷污了自己的恶贼,这世界上不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屈辱了吗。她无奈的笑了笑,
“昭瑾妹子说的是啊,我来这里只是想去白首山,算着日子,项北身上的蛊毒应该已经治好了。”
提到项北,姐妹二人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昭瑾也顺口应承,
“是啊,那次我们塔尔加几乎陷入灭顶之灾,也无暇顾及项北哥哥,算起来,他应该早就到白首山那里了。”
只是眼下,整个北荒几乎被肆虐的暴风雪完全淹没,这次窝别台带领的求粮小队能冒雪找到塔尔加的营地,虽然一路上损失了不少人马,但能最终抵达,还是沾着不少运气。
昭瑾刚好也有自己的打算,“苏苏姐姐,你放心,一旦被大雪封路的地方解封,我马上就派人送你去白首山。这段日子,你就在我们塔尔加这里陪我聊天解闷吧。”
“那,那个窝别台……”
“苏苏姐,我们不要再让那个奸恶之人隔阂了你我的姐妹情谊,他的事情我自会再去调查。请姐姐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了。”
这几句话昭瑾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是在苏苏眼中,却感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之感,或许,王座上的那个妹妹,已经不再是那个纯情,天真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