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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汪府书房里,汪钰与韦瑛站在一边,等着书案后的汪直发话。

汪直看着桌上的名单,半晌没言语,末了微微抬了下颌,将脸偏过一边去。“再打!用琵琶刑,叫杨家父子交出行贿名单,只供出这么几个人,均是小喽啰,绝不可能。另去杨士伟家,彻底搜一搜。”

韦瑛早就手痒痒,想狠狠用刑,此时见汪直发了话,自觉有人撑腰,连忙应下,自去抄捡杨士伟宅邸。自那日后,韦瑛见风使舵,当天就将杨晔送给自己的银子财物交到西厂,并说这是杨晔行贿的铁证,自己为的就是引蛇上钩,算是全了汪直给他留的脸面。

汪直也未说什么,只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仍旧命韦瑛继续负责此案。韦瑛到底是个猛将,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带了人手出京,将正赶往京城的杨泰擒住,亲自押回京师。

韦瑛生性残暴,拷打杨泰杨晔眼都不眨一下,叫这两个脑满肠肥的家伙着实吃了苦头。杨晔坚持不住,说了几个收了银子的,又咬出其叔父杨士伟及姐夫董旭参与了此事,结果西厂又将两人逮进大狱。

杨泰到底老练些,见事不妙,就两日供出一个人,且是按着官阶,从下往上来的。

满朝文武皆惊,官阶小的倒霉,一个个进了西厂大狱,官阶高的则捏着把汗,四下联系为其说情。若是不救的话,保不齐哪日就供到自己头上了,杨泰这招果然是高。

汪直将名单丢到一旁,又对汪钰说:“应就是周寿使得坏,先叫杨晔撞见解语,继而起了那心思。他再请了太后下旨,杨晔还以为他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帮杨家请了太后的旨意。”

解语虽是舒家人,汪钰潜意识里就没好感,但此时却有些气愤。细想之下,说到底解语那时还小,要报仇也是寻了舒家母子报仇,汪钰看到解语时,起初是条件反射地厌恶,但自从接触了这几次,他也觉自己有些过分了,不该迁怒于解语。

汪钰说道:“义父,钱能又送了银子来,另有几匹稀罕的料子,这收还是不收?”

汪直正在查办覃力朋贩卖私盐之事,这钱能就牵扯其中,每回都加了几条船跟着覃力朋的船队,谋取暴利。

汪直微微皱眉,低头展开纸写了几个字,折好装进信封,封好后交给汪钰说道:“东西留下,将这封信交给来者,务必亲手交给钱能。”

汪钰本以为汪直会将银子退回去,因这案子紧要,汪直连南京守备太监覃力朋都要拿下,更何况是云南守备太监钱能。没料到汪直这意思却是放他一马,汪钰看不懂了。当下汪全儿正端着茶进来,瞧见汪钰好似要说话,便使了个眼色,随后退了出去。

汪钰看到汪全儿的眼色,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又听了几句吩咐后,这才退出书房。

果然,汪全儿就在前头檐下等着自己。汪钰对这个人印象还不错,总管着汪府事务,也是个热心的。“汪总管,在下多谢了。”

汪全儿满脸笑,躬身施礼说道:“少爷这话可是折煞老奴了,不敢不敢。少爷初来乍到,自是有许多不明白的,老奴跟在大人身边久了,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也就明白了一些事儿。”

汪钰见汪全儿这是要告诉自己些事情,就问道:“汪总管谦虚了,义父连覃力朋都要动,又为何放过这钱能呢?”

汪全儿一脸的高深莫测,瞟了眼四下无人,只道:“咱大人虽瞧不上钱能,可也得顾着他,不为别个,只为全了之前的情意。你可晓得,但凡进宫,都要跟着一个老人儿,当初督主就是跟着钱能的。这钱能,我是识得的,是个滑不留手的主,只认银子不认人,虽说当初只是为着讨好两位主子,才将咱督主放到万贵妃宫中,但到底是贵人不是,所以如今做事就胆大了。”

汪钰听得这里头的因由,才知还有这么一层,就好像师傅一般,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汪直就得护他一二。

汪全儿心里想得简单,既然已经成了汪府的小主子,他就尽心伺候着,多说些督主的事,也好叫他心里有数,免得说错话办错事,惹了汪直不悦。

汪钰听完这些,敛眉一抱拳,笑道:“多谢汪总管,在下受教了。”

汪全儿忙侧侧身子,避过汪钰的礼,嘴上念叨:“不敢不敢,少爷这是折煞老奴了。少爷只管听督主的吩咐便是,旁的莫问,老奴就是这么伺候的,一准儿没错。您想啊,咱督主连司礼监的黄赐都不放在眼里,怎会因旁的怕了那钱能。”

汪全儿说得来劲儿,汪钰也就随口问了一句。“司礼监重于御马监,义父是万岁跟前红人,为何不领着司礼监呢?”

汪全儿拿手指点点汪钰,赞赏道:“到底是督主看重的人,说到点子上了。司礼监是掌着披红的差事不假,也是朝廷的小内阁,但咱们督主尤喜这兵马一事,所以就领着御马监了。督主还喜与那能领兵打仗的能人在一处,所以说,若是平日里发现有带兵天赋的人,大可推荐给督主,他是极欣赏的。”

汪钰连连点头,心说受了汪直的恩惠,救他于水火,就得回报。旁的做不到,这能为其分忧解难之事,则是尽力而为之才好。

两人边走边说,说话间就过了一道月亮门,门里有假山,假山旁设了石桌供人闲坐。

汪钰抬眼看,解语正带着汪璥,也就是从舒家带回来的男孩一处说笑。那男孩正是舒守义的小孙子,在汪府已经生活了许久,性子也活泛了许多。回头看到汪全儿,就笑着跑过去,抱住他大腿说:“汪伯,昨日你答应给我的蛐蛐儿呢?”

汪全儿是个没根的人,且心底善良,一见这可怜的孩子就心软。虽说不见得汪直多么在意这孩子,但汪全儿还是尽心照顾着。

闲时带着他玩耍,因此汪璥很喜黏着他,一见了就要吵着在一处。汪全儿脸上褶子笑了出来,弯腰道:“成,老奴这就给小少爷寻蛐蛐儿。但小少爷得先做了功课,不做功课,老奴可不给蛐蛐儿的。”

解语可怜舒守义,惦念着前世里那点子恩惠,因此平日里也对这孩子多加照顾。见汪全儿如此对待汪璥,看在眼里也是喜的。

汪全儿领着汪璥自顾玩去了,解语见汪钰要走,看着他背后的汗迹,在他身后怯生生说了句。“我泡好了茶,不如坐着歇歇吧。”

也许是舒家如今的惨事,叫汪钰有些解气了,看着解语也就没那么厌烦。也许是长久的相处,使得汪钰觉得自己若是再怒目而视,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慢慢回头,汪钰微微出了口气,张合了一下嘴巴,还是没拒绝。一旁站着许多丫头,若是自己再不给解语面子,恐这丫头脸上挂不住,再哭出来就不好了。

汪钰也没说话,回转身子走向石桌,一撩前摆坐下后,见解语脸上带了掩不住的喜色。“其实,你不必刻意讨好我,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不该迁怒于你。”

解语见汪钰竟然肯与自己平心静气说话了,脸上喜色更重,微笑道:“并非刻意讨好,只不过如今既在一个屋檐下,自是要多走动多说话的。解语没有兄长,就盼着能有一个。”

汪钰虽已不气解语,但一时间还做不到与之谈笑风生,毫无芥蒂,听了解语的话,垂垂眸子低头喝了茶。“义父那头还有差事,我先走了。”

本说着话,忽见汪钰好似冷淡了些,见其起身,解语忙站起来,下意识就拉住他的袖子,说道:“这大日头的,坐会儿子再去也不迟啊,汪大人交给你什么差事,火急火燎的。”

孟璟吾,此时的汪钰,在前世的解语眼中就是个孩子,如今重活一世,解语仍将他当做晚辈,虽说时时告诉自己,如今两人的身份和关系,但还是会下意识地将汪钰当做晚辈来对待。

汪钰被解语一下子拉住,袖子就将桌上的酒壶碰洒,淋了自己一身,两腿间也湿了一些。

解语怕汪钰生气,忙拿了自己的帕子为其擦拭,说道:“莫气,是我不小心。”

汪钰自是不会气的,眼看解语一脸惶恐,便自省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对她太过冷淡,以至于叫她如此战战兢兢。“不妨事的,我自己来吧。”汪钰说着就去拿解语手里的帕子。

解语好不容易得了汪钰几个好脸,方才忽觉他好似有些不悦,生怕自己惹了他生气,再像以往般对自己不加理会。此时正紧着为其擦拭,却不想他伸手过来,自己的手也就一滑。

汪钰一下子脸红,本想拿过解语手里的帕子,却不想两人这一用力,倒叫她失了准分,碰到两腿间。

两人一起住了手,解语慌忙收回帕子,汪钰则迟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竟有些亲切之感。汪钰自从失了祖母,就在堂伯家里过着非人的生活,从没感受过亲情,友情和男女之情,但刚才那一瞬的诧异,竟叫他想到了许多。

许是自己一直没接触过女子的缘故,汪钰猛听到身后有声音,是下人给汪直请安,便匆忙撤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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