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后门,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从树丛跃出,凝视着叶铃惜远去的小身影,嘴角噙笑,貌似她这个表妹似乎不太待见他啊。
睨了一眼院内急步离去的瑾儿,男子丰润的唇瓣抿了抿,唤了亲信过来,“你去与叶将军说声,本宫有事,先行走一步。”来人应了是,小跑着去向前门候着的叶子墨通报去了。
眼见小道上那抹小身影越来越远,堰睿风眼中闪过一抹玩味,轻点了下足尖,纵横在树丛里,借助树枝的力道,脚下不停的悠闲掠去。方才与园外便已听到她与丫鬟的所有对话,故也不急着赶上她,反正他知道她是去四季如春。待会到了镇上,先行她一步进去,自是不担心会落她身后。
惜园居里,圆形的石桌上摆着各色各样的水果,石桌一边是绝尘与良辰佑下着棋,时而见绝尘浅笑盈盈,时而又见良辰佑紧蹙眉宇。另一边则是坐着一袭蓝袍的雪落尘,只见他修剪分明的圆润指尖,缓缓拨动着琴弦,带来阵阵燎燎余音,煞是动听。
绝尘盯着棋盘,也不看良辰佑,落下一子,缓缓道,“你若有事,便去忙去,省的心不在焉与我在这下着棋,倒是显得像是我绊住了你一般。”
轻轻‘呃…’了声,低眸看向棋局,霎时窘了俊脸,他方才想事想的太过入神,竟是一子落下去,堵死了自个儿一大片棋子。
旁边一直观看棋局的锦瑟闻言,嘴角轻勾,颇有些幸灾乐祸,“你还不知他,今日本是他授学来着,结果硬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太子给抢了人去,难为他这会儿还坐得住。”
抬眸白了他一眼,自顾收了白棋,“来来,再下一局。”
哪知,绝尘浅浅一笑,“不了,与你下棋,好生没劲。”说罢,仍收着黑棋。
良辰佑俊脸黑了黑,“我认真便是。”
“去去,容我与他下一盘。”不等绝尘说话,锦瑟一把挤开良辰佑,坐上他的位置,收拢了白棋,挑着眉道,“如何?咱俩来一局?”
“今日怕是没时间了。”闻言,众人不解的看着他。
“绝尘公子,绝尘公子。”由远而近的女音传来,锦瑟睨着一派镇定自若的绝尘,敛眉微蹙。
浅浅一笑,也不多加解释,看着在他面前气喘吁吁的瑾儿,嘴角弧度始终未变,“不知瑾儿姑娘这般急呼在下,所为何事?”
“绝尘公子,太子突然来到府上,而将军与夫人又一大早便去了禅相寺礼佛,这会儿不在府里。故此,小姐特命奴婢前来请公子过去。”眼睁睁看着小姐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瑾儿又气又无奈,眼见着这太子都要到门口了,只得收了思绪,急往惜园居奔来,照着小姐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与绝尘听。
“噢?不知小姐现在何处?”呵,她倒是信得过自己,竟把这包袱踢给他。
闻言,瑾儿小脸一白,支支吾吾,“那个…婢子也不知…”
半晌不语的雪落尘刮了刮琴弦,发出一声‘铮铮’的声响,淡淡道,“你是她的贴身丫鬟,你若不知她的去向,还有谁会知道?”
“雪公子说笑了,婢子只不过是一奴婢,哪能管主子的去向。”尴尬的搓着小手,垂首站立,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你若不说小姐的去向,那恕在下不能去。”
瑾儿一愣,猛的抬头傻呆呆的看着那一脸俊儒的男子,欲哭无泪,呜呜,小姐不是说几位公子中,数他最好说话了吗,怎这般难请的动。
扁了扁嘴,没敢吱声,实在是不敢出卖小姐,不然以小姐的性子,指不定会怎么整她。
良辰佑见她左顾右盼,懒得多费唇舌,直接下了一剂猛药,“再耽搁下去,这太子若是到了这儿来,届时,这藐视太子的罪名,怕是要坐实了。”
瑾儿身子一颤,想到小姐方才的那翻话,再也顾不得是否会被小姐修理,老老实实交代道,“小姐恼将军与夫人一道出去,由她一人去接待太子,满心不愿,离了府邸,去了四季如春。”
“你说什么?她去了四季如春?”闻言,锦瑟顿时炸毛,那地方且能是女子去得?还是一个十岁小女孩?
瑾儿被吼的脖子一缩,身子越发抖得厉害,这会儿,竟是觉着去四季如春比在这儿好多了,起码不用提心吊胆,片刻不得安宁。
绝尘窄紧的黑眸闪烁,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际,“佑,你且去一趟四季如春,定要将小姐找回。”良辰佑本就心急的很,绝尘话一出,忙急不可待的走了出去。这小丫头,委实太过调皮了。
凝视着急步远去的良辰佑,绝尘深吸了口气,这以后只怕要好生折腾了。倪了眼瑟瑟发抖的瑾儿,摇了摇头,“瑾儿,你随我去迎接太子。”
眼见他们都走了,剩下锦瑟与雪落尘面面相觑。良久,锦瑟摸了摸鼻子,睨了一眼棋盘,对着一直未说过话的莫雨道,“诶,要不,咱俩来一盘?”
一阵风吹来,掀起白纸的一角,“我不好棋。”
嘴角抽了抽,锦瑟自讨没趣的收了棋子,往屋内走去,与这一个画痴、一个琴痴相处,好生没趣,不如回房睡觉去,省的心烦。
熙熙攘攘的街道,一名粉色衣装的小女子,流连各个小摊处,一会摸摸玉器,一会瞅瞅发簪,可不正是出了府邸的叶铃惜。
待闲逛了好一会,瞅着这天色已晚,再不去四季如春,怕是要被那人死骂一顿了。如此一想,仿似耳边能听到他咆哮的嗓音般,叶铃惜浑身打了个寒颤,忙不敢在耽搁,疾步往四季如春而去。
这会儿刚过申时,离酉时不到两盏茶时间,四季如春里已是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走进里面,更是气氛活跃的很。只见大厅中央设有一个圆形的主台,四边树立着须几人合抱方能抱住的四个大柱子,柱子上缠绕着梦幻般的罗莎,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主台中间又镶着半截高的小型台,正好够一人在上面旋舞。两条长长的丝绸带自屋顶上方自然垂落,直达主台地面,沿着上楼去的扶手,更是朵朵繁花正茂,开得极好。
屋内无一丝胭脂俗粉的味道,各个姑娘身上仿似飘着一缕幽香,不深,且甚是好闻,迷人的紧。路过的小二、侍女,皆是笑脸迎人,举着盛满五颜六色的酒,热情的很。
风格也不似其他青楼普通,竟是全场铺着大红的地毯,隔几条小道,便有一座水池,时不时便有缓缓的池水流淌,池里摆着清晰可见的石子,透过灯光的反射,折射出不同的颜色,教人仿佛进入仙境般,久久不愿离去,当真是店如其名,四季如春那!
“你怎才来?”叶铃惜一路疾奔,绕过熙攘的人群,自后门翻墙进到屋内,还未缓过神,便听一声润耳的男音传来,扁着嘴,斜睨了一眼面前身穿一身白衫女装的‘他’,“你倒是让我喝口水,缓缓再说。”
‘男子’急忙倒了一杯茶水递于她,见她额头渗出细汗,微微心疼,“你若少逛些时辰,又何须这般赶。”
被说中的叶铃惜面色微窘,于桌下踢了他一脚,“你又不是不知我每月也仅得这一次才会出府,哪能不趁这个时候,多逛逛,解解馋。”
男子不以为意,挑了挑纹路清晰的眉宇,“哪天改了你那嗜睡成痴的习惯,这逛街的日子还怕没有?”
叶铃惜杏眼一瞪,正欲反驳,房门被撞开,却是妈妈进来,一脸急色,“哎呦!我的祖宗诶!你怎么还未换衣,这都什么时辰了。”说罢,一把拉起她,推着走到梳妆台去,一把按了她坐下,唤了人来给她换衣。
揉了揉酸痛的屁股,叶铃惜对着妈妈的背影一阵挤眉弄眼,煞是古怪。
见此,白衫衣袍的‘女子’低低一笑,踩着莲花步移到叶铃惜身前,接过侍女手中的木梳,“下去吧,我来便可。”这时出声,却是极其婉转动听的女声。
细细梳着那如墨般乌黑的发丝,随意挽了个发鬓,趁她不注意时,自怀中掏出一把白玉簪,插于发丝,眸中含着柔情,与镜中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瞳对上,浅浅一笑。
叶铃惜忙捂了双眼,“笑不得,笑不得,你这一笑,倾国又倾城,我自问可没这个定力步能保持淡定。”说罢,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闻言,‘女子’又是痴痴一笑,还未说话,便听那张小嘴嘀咕道,“老天太过不公平,明明是个男子,偏生了这么一副漂亮的面容,教人好是羡慕嫉妒。”
再也忍不得,‘女子’笑得身子微颤,她自个儿长了副平凡之貌,便见不得别人比她貌美,实在是霸道的很。
听着他压抑的笑声,叶铃惜瘪着嘴,见他拿了眉笔欲画眉,忙握了他的手,阻止道,“别别,你可别给我涂这玩意儿,我怕待会发挥失常,到时砸了你的台子,可莫怪我没提醒你。”
闻言,男子一顿,随即放下眉笔,轻轻一叹,“也不知你是不是女子,怎就偏生不喜这些红妆。”
叶铃惜大眼闪了闪,“我若不是女子,难不成你是?”
男子一愣,瞪了她一眼,含羞带却,煞是迷人,“你就不能不拿这事编排我。”自她知道他本是男子,却着一身女装后,便是逮着机会就编排他,唯恐他不自知般,然她倒是乐此不彼。
叶铃惜鼻子哼了哼,“你要是告诉我为何男扮女装,我如何会对这事紧追不舍。”
男子眸中一抹苦涩闪过,牵了牵唇角,终是未语。
“欢迎大家来参加四季如春每月一次的花魁献艺,想必大家等得够久了吧。”主台上,妈妈一身花赏,看着底下一群眸若豺狼的男子们,笑得合不拢嘴。
“妈妈,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这时辰不如让如梦早些出来,多为我们舞几曲,大伙说是不是?”这人似是常客,显然很清楚游戏规则。
闻言,大伙一块儿起哄,“是啊,是啊,叫如梦姑娘出来吧!”
“如梦姑娘出来!如梦姑娘出来!”
“出来!出来!”
眼见局势越发不好控制,妈妈脸色一正,高举一只手来,立即人群都安静了下来,静凝着妈妈,不敢在言语。
妈妈笑了笑,见无人再吵,这才缓缓道,“好好,竟然大伙今日都这般殷勤,我也不好驳了大伙的意。”说罢,拍了拍手掌,瞬间四周灯光暗了下来,只余中间那盏大灯,白光摇曳,不停的闪烁着。
这时,自二楼跃下一抹倩影来,两手卷着丝带,缓缓旋转,一头墨发自然垂下,片刻,琴声响起,婉转缠绵。旋转的女子身子不停,一素白幕离遮着面颊,只留一双狐媚的眸子波光粼粼,暗送秋波。
随着琴声缓慢的悠扬,那隔着幕离的薄唇轻启:
一曲离殇吟,含咽无语诉,寒星明灭,青灯碎孤心(月上西楼)
桃花初放声,袖起琵琶弹,隐隐绕残香,凄凄殇意浓
却将心事付千锺,谁知红颜曲中泪,
孤影难自舞婆娑,惟留悠悠清泉声
素手绾青丝,玉簪隐花钿,冷雨戚戚,烛泪落千行(烟锁重楼)
梧桐叶惊落,帘卷西风残,濯濯玉樽空,岁岁断愁肠
谁将情丝寄西凉,空惹心事梦成殇,从此长夜影凭栏,惟有琵琶声声弹
大漠孤烟冷,风吹沙无痕,黄沙漫漫驼铃,阵阵遥古道(哪堪回首)
剑歌沙场笑,烽火战鼓嚎
多少将士恨,多少英雄魂,已成无数枯骨破东风
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
惟有血染墨香哭乱冢
女子嗓音燕语莺声,娓娓动听,随着琴音极轻的一个收尾,女子缓慢落地,霎时满天花瓣飞舞,一袭白衣的他,显得犹如天女下凡般,迷了众人眼球,痴痴注视,久久不能回神。
眼见底下男子痴迷的目光,女子隐去眼里的厌恶,娇羞一笑,“莫不是如梦今日这曲唱的不好?”
“好!非常好!”底下一片附和声。
女子勾眉掩面,眸里盈光闪闪,欲泣不泣,“那为何没有掌声呢?”
男子们哪能受得这般勾引,顿觉心中软了一片,霎时,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云霄。
二楼包厢里,一双修长的手指端起茶,轻酌了一口,堰睿风窄紧的黑眸,紧紧盯着台下那顾盼回眸的女子,深不见底的眼里一片高深莫测,教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包厢里,良辰佑却是急躁得不行,于台下演绎的女子丝毫未觉,一双犀利的眸眼,细细扫视着那底下一片乌黑的头颅,唯恐错了哪一个,便寻不到叶铃惜。
直到琴声响起,方震愣不已,这弹琴之人好高的意境,若与雪相比,不知谁更甚一筹?然于那轻轻吟唱的女子,却不过轻轻点了点头,总觉得,这女子怪怪的,令人浑身不舒服。
角落处,被珠帘遮掩着的叶铃惜,扫了扫台上浅笑盈盈的人,眸光暗了暗,抱了琴,细细用锦布裹了,方才起身往里间退去。
台上女子见她离去,隐了眸里的痛意,于底下那群豺狼虎豹,却是笑得越发撩人勾魂。
叶铃惜离去,对于其他人,自然是没什么,可是对于紧紧盯着这边的堰睿风,却是瞬间亮了眸子,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丢了一锭金子在桌上,便往窗户外疾快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