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就没再看了,便问艳艳:“你可剜了他的骨血没有?”
艳艳哭着向我喊:“你说什么,我怎可能下得去手?!”
是啊,我隔着镜子尚且不忍心看,艳艳自做了神仙之后,连朵花儿都不舍得多摘,怎可能下得去剜人血肉的毒手。
不过白惊鸿既想到了这事,也算给我提了个醒,我将艳艳的眼泪擦了擦,说:“别哭了,你去趟魔都,把叶三生请过来吧。”
“请他做什么?”
“你下不去的手,总得有人来下,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请他最为妥当。”
“这又是什么意思?”艳艳的眼神愈加迷茫,泪水将滴未滴地在眼眶里打转,声音荡漾而破碎,“难不成真如他所言,你们……你二人非得要死一个?”
我说:“事先准备总是没错的。”
艳艳却不依,抓着我的肩膀,哀求一般,“溯溯,你不能死啊,你是阿娘的命,你不能死的啊,你死了我这神仙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啊……”
“艳艳!”我唤着她,试图将她唤清醒一些,可艳艳却越说越不像话,她说:“我向司命打听过了,他说你还有一劫,羽兮……羽兮也说你还有一劫未历,这一劫叫做爱别离,就是……就是一定要跟最亲爱的人分开才行,我去杀了他,为了你我也能杀了他,大不了就是被打进十八层炼狱,这神仙不做罢了!”
艳艳说着,索性松开了我,满屋子找利器去了。
我急忙挥了挥袖,将殿里该收的都收起来,重重地唤了一声“阿娘”。
艳艳的眼泪便又是一番决堤,伤心地看着我说:“溯溯,你让阿娘为你做点什么,我受了你的福过这两百年神仙日子,非得让我为你做点什么,我才能安心啊!”
这事儿我跟艳艳说不清,她能受这福,是因为她自己受得起这福,或许艳艳最大的优点,就是她这人特别的谦虚。我说:“你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去嫦山盗取圣果,被追杀了几十年,一个字也未同我说,这些事换了其它人,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单说你能在凡间十月怀胎将我生下来,这份艰辛所有人都是明白的,不是你摊上了这份好事,是我好运气摊上了你这么好的阿娘。”
“这……”艳艳却犯起为难了,嘀嘀咕咕地道:“我在凡间怀你,是因为……因为请不起治小产的大夫,我还故意招惹驴蹄子踢过,没踢掉罢了……”
我便轻轻地笑了,说起这些趣事,艳艳的情绪也才好转一些,我便迎上去道:“无论如何,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现在我有许多难处,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必做,就像那日在凡间同我说的,无论我做什么决定,有你一份支持就足够了。去将叶三生请来吧,只要我们母女一心,我保你还能逍遥快活两百、两千、两万年!”
艳艳于是叹了口气,还是听我的话去了。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叶三生就被从魔都请过来了,我粗粗地将请他的来意说了,叶三生自晓得白惊鸿的那番打算,也不多说什么,使一物插进我的脊骨里,将血取了。
这事儿倒是挺疼,我好半天也没直得起背来,叶三生将骨血封存了,哀声地道:“你们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也不能当做如此就算有了后路,罔顾自己的性命,让孩子替你活着。”
我趴在床上点了点头,叶三生便说要去焚心堂那边看看,我吩咐艳艳送客,说要休息,便伏在床上流着冷汗睡了。
待到羽兮悄悄潜进来的时候,摸摸我额上的冷汗,我才将将清醒一些,听他说:“演个戏罢了,还真让人将骨头里扎了一回,十天半月也下不来床了。”
我懒得闲话,只问他:“东西拿到了吗?”
羽兮便在掌心里拖出一团微光包裹之物,轻轻放在床头,“睡着,你看看罢。”
我撇过脸去,没有看,也不敢看,轻轻地道:“将他送去幽冥,重入轮回罢。”
“当真?这可是你怀了七八个月的。”
“那是凡间的事了,他本就是凡世生灵,既没有缘分,就放了吧。”
“舍得?”
“我既让你这样做了,还有什么舍不舍得?!”我落着泪,一直撇着脸不让羽兮看到,更重要的是不忍心看那孩子,他那么小,比正经足月的婴孩还要小上许多,若不是白惊鸿强留,他早已重入轮回,这会儿已经长大成人历经一世了,我想着只要我不多看他一眼,就能尽可能划清与他界限。
羽兮说:“我总觉得不至于如此。”
我便摇了摇头,“至于的,叶三生说的不错,只要我们以为有了后路,便会罔顾自己的性命,这孩子活着,总算弥补了些遗憾,人一旦无憾,便将生死看得淡了。你不知道他那个人,生死在他眼里本就不值一提,唯有不放心我一人,他才能将自己的性命看护得紧一些。我太知道他非要这孩子留下来的用意,他要这孩子替他活着,陪着我、伴着我,要我余生有个牵挂,才不至于碧落黄泉地去追随他,他会有这份心思,我又何尝不会有,倒不如就断了这份念想,留些遗憾,才会更珍惜活着的机会。”
“难道你就不想为他留下点什么?”
我就笑了,“你说这话,莫不是准备好见证我与萧安骨玉石俱焚了?我能将这样重的事情托付给你,便必不会负你,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会尽力保全萧安骨,不叫他灰飞烟灭。我自然也会尽力保全自己,倘若实在不能两全,这样做,我也不悔。”
羽兮于是点了点头,“看来你只是要他活着,是好活着还是赖活着也不重要,罢了,我也不与你争辩这些,总归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也不会看着你死,就是倘若之后你们两个都活下来,我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羽兮说着,将那团微光收入怀里,便朝幽都去了。
我却有点不懂,好活着和赖活着的区别是什么,活着不就是最好的么,他才三万岁,余生还有那么那么长,只要他能活着,阳春会有的,白雪也会有的,再不济,不是还有幽都特酿孟婆汤吗,狠狠灌他个几天几夜,能够醉生梦死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诚如羽兮所言,此后几天我便真的没能下得去床,直到白惊鸿晓得孩子丢了,亲自找上门来。
那么谦谦倜傥的一个人,急得恨不能在殿外跳脚骂娘,艳艳扶着我出去,白惊鸿已经提着剑揍趴下了几个守卫的仙侍。
一见了我,他便眼眶通红,噼里啪啦地掉起眼泪,嘴唇哆哆嗦嗦地,骂我好狠的心。
我微笑着说:“妖府少君说笑了,本尊本是弱水冰石,本就无心。”
白惊鸿最见不得我在严肃时候强颜欢笑嬉皮笑脸,身形一闪就冲了上来,艳艳怕他伤我,急忙挡了一回,好在白惊鸿吃过误伤的亏,眼疾手快地将艳艳扇开,而我失了艳艳的搀扶,脊背上微微一刺,就坐在了地上。
艳艳被白惊鸿使术拦着,也凑不过来,急忙转身去请救兵,这头我被白惊鸿拿剑指着,痴心剑身流光溢彩,没曾想我与白惊鸿之间还有这样刀剑相向的时刻。
我自不会还手,他要用痴心伤我,伤我一分便是伤几一分,我没必要还手。我看着他,然后缓缓垂下眼睛,说:“我把他送去投胎了,你要找,就去下界的芸芸众生里找去吧。”
白惊鸿挥剑削落了我的几根头发,我说过我很宝贝这些头发。我看着那些发丝,被风吹起来卷到看不见的地方,想起曾经有人将我的落发收藏,说他放在心里了。看嘛,情人的话到底只是过耳的风,珍惜是他,厌弃是他,心事流动才是人之常情。
“你又想支开我?”白惊鸿看着我,嗓音还是那么清清冷冷,只是夹杂破碎,“你让三叔为你取血,我听了还很欣慰,却不过是为了将他支开,偷了我的孩子,你现在又要把我支开,你还想偷什么,我将什么都给了你,你到底还想偷什么?”
我不说话,我本也没想再偷什么,只是倘若他真的那么执着,真的跑去下界里找了,人间可不止一个,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投生去了哪方异世,总归有的他找了。那在他找啊找的这些日子里,就不会再来纠缠我了,若是能错过些什么,譬如我同萧安骨决战之类的,就再好不过了。
白惊鸿又很见不得我不说话,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定定地将我看了很久,见我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终是沉沉地道:“直至这一刻,我才开始怀疑,本君当初为何会看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