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神印拿到了?”
离开洞心湖,艳艳比天君更先一步迎上来问我,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认出你了,还是他伤着你了?”艳艳急忙把我拉到身前查看,我避了避,轻轻地说:“他没有认出我,我也没有动手。”
说着我转向天君,向他扶手而拜,“天君勿怪,溯溯已向天立誓,不再与他有一丝瓜葛,溯溯不愿违誓,恐怕再惹是非,此次风神为祸,所有后果由本尊一力承担,他刮毁多少瓦舍,我便重建多少瓦舍,本尊这便下凡,协助苍生抵御风患。”
天君晓得我的打算,自然不好强求,亦扶手向我拜了拜,道一句“有劳尊上”。而后便转向了那烟气氤氲之地,大约想起了白惊鸿他娘耍酒疯的德行,恐怕他生是非,对旁人吩咐:“速去清点兵将随尊上下凡,再将洞心湖水抽干,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想着沐浴享受,用挪移之法将他送去焚心堂,受三百雷刑,若三百道天雷仍未劈醒,就再加三百,直到清醒为止!”
天君话罢,气愤地拂袖而去,艳艳瞧着他面上的厉色,转头对我说:“天君可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那可是他最宝贝的后生。”
“他哪里是气,不过哀其不幸罢了,雷刑是为了帮他消业。”
“可三百道天雷也太重了,莫说是个醉的,就是活的也给劈死了,怎么可能醒得过来?”
“除了使雷将他困着,还有什么办法能将他看管起来,白惊鸿是个不要命的,急眼了连自己都烧,他既是天君一手养大的,该怎么处置天君比谁都清楚,你去找一身冰蚕丝做的衣裳给他缠上吧。”
因云龙吸干了洞心湖里的水,而这些水不会凭空消失,仙踪林里很快下起了暴雨,我站在暴雨中,看到洞心湖方向的热雾已经消散,九重天的方向落下一声惊雷,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直到那雷劈到第十下的时候,我才有了些心如刀割的感觉,转头没入人间,去照拂那些无辜受难的苍生。
在溯世镜的百万年记忆里,风患发生过许多次,因而我虽没吃过猪肉,但见过很多回猪跑,又有天兵相助,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艳艳很快寻来陪我,看着人间的灾祸,想起自己做凡人时受过的苦,不由得感慨,“还是做神仙好啊。”
我说:“那上回羽兮捉你的时候,你还说让他打死你算了。还有之前白惊鸿将我困在积云山,你嚷嚷着神仙也不做了。”
“我这神仙还不是托你的福,保佑你便是保佑我自己,老娘我还是很分得清厉害关系的。”艳艳嬉皮笑脸地说着,脸色忽而变得严肃起来,微微笑着,向我道:“所以啊,溯溯,我只是个不打紧的小仙,什么六界苍生上古魔头从来都是不知道的,你也不必同我细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老娘我都是支持你的,但是你得答应,要给老娘好好活着啊,若是没了你,我在仙界风评这么差,早晚要被轰下来的。”
我说:“这是自然,就算没有人交代,我也会好好地努力地活着呀,活着又没有坏处,你说是不是,阿娘?”
“是,你说的极是,”艳艳适才放心,甚至盘算道:“哪怕你让人杀得缩回了镜子里,只要魂还在,阿娘也能找个野男人再将你给生出来,到时候可得寻个好爹,不再受人差使。”
我同艳艳笑着移到一处,在河里洒上防止瘟疫的仙药,人间的风患已经停了,想是九重天上的白惊鸿已叫雷劈得没了力气,可那雷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见他还没有清醒。
雨还是下着的,沿河的百姓受了水灾,房舍大多不能住了,冒雨扎着棚子在外头避难,艳艳说:“这一带的瘟疫大概控制住了,不过赈灾重建之事,我们不好随意插手,可怜这一代的地方官儿又是个好贪懒做的东西,让幽都差人绑去算了。”
“不必了,多是妖邪鬼魅夺舍所为,这些日子羽兮已经吃了好些,撑得现在还胀气。”
“人间哪来这么多妖邪鬼魅?”
“大约是听了什么风吹草动,知晓乱世将临,才纷纷出来占山为王落草结寇,看来萧安骨将要冲破天玑冢的消息,在六界里已经散开了,我已不便在凡间逗留,早早收拾停当,先回去吧。”
我们在凡间呆了小半载,九重天上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坐在溯世殿里,也能将焚心堂的雷声听得足够清晰。
又这样过了十数日,那天雷日日劈着,便是日日在我的心上剐,后来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就是不知那挨劈的人被劈习惯了没有。
艳艳到底是个软心肠,忍不住地说:“这么多天,上千道也不止了罢。”
一千六百五十七道,我帮他数着呢。
艳艳又说:“听说天雷受了三千道,就是大罗金仙也必死无疑,天君莫不是真要劈到两千九百九十九才肯停?估计这会儿半条命也没了。”
艳艳这样一说,后一道雷声剐在我心上的时候就格外地疼,我说:“天君自有决断。”
艳艳便犹豫了良久,还是说:“我还是想去看一眼,那么粉碉玉琢的一个人,连续许多天也不知被劈成了什么样,就是凑热闹我也想去看一眼。再说依着我这份心思,想去看热闹的必有许多,那天蚕丝的衣裳只是保着不被他烧毁,也没说雷劈不破的,若是叫其余人看着他衣衫尽毁衣不蔽体,哎呀,这妖府少君多么好面子的一个人……”
艳艳说着,便从箱底里翻出一件适合男人穿的衣裳,拎起来粗粗看了几眼,念着:“想来近日瘦了不少,应该穿得进,我定不说是你送的,这就去了。”
说着她就跑了,像是生怕我将她捉回来似的,我也没打算将她捉回来,我还想交代一声,请她顺个手,帮我将我那双眼珠子从白惊鸿脸上抠下来呢。
想来艳艳也下不去那样的手,我便只能咬着嘴皮在殿里坐着,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惊雷,继续在心里一下一下地数着。
不久艳艳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在我面前呆坐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跑去内殿里伏在枕头上痛哭起来。
我跟过去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艳艳哭得够了,拧着鼻涕坐起来问我,“你都看到了吧?”
我说:“嗯。”
艳艳很是个聪明人,并且十分地了解我,她知道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她看到的事物,便故意找了理由去看望白惊鸿。我也是管不住自己,还是捏了镜子看了。
镜里白惊鸿被绑在焚心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素白的衣衫上浸透了鲜血。他困在那里垂头丧气,这么多日过去,酒必醒了,人却没有清醒的意思,大约这便是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艳艳走过去,说:“你就认个错吧。”
白惊鸿并未在意来人是谁,闭着眼睛立在架上,凉凉地笑着,“认错,有何可认,向何人认?本君什么都没错,也不曾对不起任何人。”
“那你……你总得对得住自己啊,无怨无故,你受这份罪,是何苦呢?”
“我没有受罪,也不觉苦,没什么比与亲爱之人生生分离更苦,只要放了我,我还是会去找她,从来都是她听我的,什么时候本君要听她的?就算她是元始上尊,本君也绝不听从她的,不然……她就一直将自己锁在石头里,就像我阿爹阿娘锁在天玑冢里一样!”
白惊鸿说着,雷公便无可奈何地又降了一道雷,这道雷力气很大,我隔着镜子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天君同我说过,白惊鸿看似性情寡淡,实际随他阿爹阿娘,脾气倔得厉害。他阿爹阿娘就是吃了脾气倔的苦,凡是心上人要受的苦一口也不许他吃,凡是想见的人,一刻也等不了,这才一个闯祸被关进千古塔,一个为了救人打开了天玑冢,现在好了,双双被困在里头出不来,连累儿子一起受苦。
这脾气得治,狠狠地治,为着他好。
待这道雷落定,白惊鸿便呕了一大口血,艳艳忙上去擦着,白惊鸿才看清了来人,眼皮虚虚一抬,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原是艳仙子。”
“是,不不不……不是溯溯让我来的。”
白惊鸿就笑了,依是有气无力地说:“是不是也不重要,你来了正好,我有事情要同你说。我和溯溯在凡间曾有骨肉,凡间时没有保住,我在幽冥里将它的魂魄讨回来了,请三叔在魔都里养着。我原本想……想与她一起再为那孩子造一副骨血,若时日不够,便去凡间,逗留一年也就成了,现在……她起了誓不许我碰,请艳仙子从我身上剜一块骨血,送去给她,再……再从她的身上剜下一份骨血,暂且交与三叔保管,这样……无论最后我二人活下来的是哪一个,那孩子都能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