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如此过了半月,赐婚的圣旨终于下到了兵马大将军府。苏家阖府按品级穿戴,郑重其事,迎接宫里来的天使。
册封使手持玉牒念着冗长的台词,赞颂着苏辛举世无双的美貌和美德,言容德工堪称世间女子典范。
“兵马大将军苏冉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作合春宫,实协三善,曰嫔守器,式昌万叶。备兹令典,抑惟国章。是用命尔为皇太子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是为。
苏辛恭恭敬敬三叩首,跪接了圣旨,又接了太子妃的金印宝册,自始至终一句没懂。
恩旨颁下,老迈的册封使上前一步将苏辛扶起,笑容可掬道:“恭喜太子妃娘娘了。”
苏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低眉一笑,身旁的苏铭笑呵呵靠了过来,从袖子底下塞了沉甸甸一锭金元宝过去:“有劳恩使。”
册封使苍老的脸上的笑容皱成了一朵迎风摇曳的菊花:“老奴看着太子大小长成,如今又亲眼看着太子得娶佳妇,太子之喜,就是我大周之喜啊!”
苏老将军欣慰点头,苏铭在旁连声附和,赞颂了一通大周国运昌隆,从背后暗暗捏了苏辛一把。
苏辛吃痛,也觉得自己是该说点什么,于是开口笑道:“呵呵,呵呵呵呵~”
一边笑,一边感觉脸上顶着的比粉墙还要厚实的妆,实在摇摇欲坠得紧。
事情到此,也算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唯二不怎么高兴的人,大约要数之一门当户对婚事的当事人了。
苏辛应对的方式很简单,化戾气为杀气,继续练武。武道的最高境界,练到最后物我两忘,臻入化境,什么太子什么太子妃……统统都见鬼去吧。
且不说无招胜有招,有了足够的武力值,她躲不起还惹不起吗?
太子不服?来战!
苏女王状态全开,逮谁秒谁,自我感觉不要太好。这天下午眼看着圣旨供上了祠堂,转身就拖住了转身不及的苏铭,蹦蹦跳跳去了后花园。
灭得苏铭鬼哭狼嚎。
萧渥这边就没有这么想得开了。
苏辛接了旨,事情就实打实地上板上钉钉了,以他现在的小斤两,就是如来佛掌心里的泥猴子,毫无反抗之力。
太子殿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来想去竟是无可纾解,只有去找同病相怜的苏辛共商大计。
在知道苏辛对自己也无甚情意后,他悲愤之余,竟也生出了一番难兄难弟的革命情谊。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花好月圆无尽夜,月色初起,风静云悄,太子殿下一身夜行衣潜入苏府内重。
有了上次爬墙的经验,萧渥这回得心应手,直探后院香闺。
苏辛的小院静悄悄,院门儿似掩非掩,微微开出一条缝儿。
太子渊博,脑中立刻浮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妙词佳句,难得地在心底感叹了一句,知己啊知己。
苏辛必定也是心神不定六神无主,以己度人知其不忍,故而夜半虚席,以待君子。
太子殿下心情好了不少,被带着花草清新的晚风一吹,气定神闲。
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院门。
两墙之隔,苏家的后花园里,苏铭被苏辛一鞭卷飞了手上的长剑,望着横空里飘来的又一倒鞭影惨然闭目,举手投降。
“妹子,我输了……我又输了,你又赢了。”
苏辛收了长鞭,兴致勃勃地挑起脚下的长剑,摆开架势:“来,我们换了再来!”
“不来了,来不了了。”苏铭连连摆手,“妹子你待嫁闺中,该多练些女儿家的活计,手里多拿针线,少拿刀枪。”
“针线太弱了……”苏辛随口嘟囔一句,想了想,转瞬眼亮,“哦对了,我记得兵器谱上有一招叫做‘暴雨梨花针’,哥哥你会是不会?”
整一个鸡同鸭讲。
苏铭对着天空打了个哈哈,放弃了继续说教,态度殷勤地护送妹子回房。
春风苏暖,一轮弯月从云层中移出,洒落淡淡清辉。
走在月华如水的路上,苏辛一边把玩手中带着倒钩和硬刺的钢鞭,一边远远看向竹林青翠处自己的院落。
云破月来花弄影,千竿翠竹风喂起,隐有黑影闪过。
苏辛眼神一紧。
——了不得,隔墙花影动,必是贼人来。
苏姑娘霎时热血沸腾,扔下手中的灯笼,长鞭临空一甩,虎虎生风:“呔,哪里逃!”
甩下苏铭一大截。
苏铭跟着抬脚怒追了几步,想起自己被妹子秒成了渣渣的战斗力,无语凝噎。
要是妹子收拾不了的贼人,他去了也只有被收拾的份儿。
竭力残存的理智拉住冲动的意识,苏大哥脚下硬生生转了个弯,冲着自家爹娘灯火通明的主院狂奔而去。
这边厢,太子殿下黑灯瞎火地摸进了苏家小妹的闺房。
先是被横在门边的长棍绊了一跤,直直摔到了桌边的大锤上,太子殿下摸了摸闷痛的鼻子,顿觉两行温热细流涓涓而下,手背上无言两道腥红。
萧渥咬牙爬将起来,扶着桌沿小心向前摸索,抬腿没走几步便“哐”地一声踢到床脚的狼牙棒,借着窗外熹微的月光,看清了挂在床前的物事。
两把品相狰狞的玄铁板斧。
风过无声,带起丝丝暖意,太子殿下只觉得心底有嗖嗖凉意闪过。
迟疑良久的手,终于认命地伸向了腰间的火折子。
片刻之后,暖黄的亮光闪烁而起,萧渥心中稍定,抬眼看向床头——
空无一人。
这时,大门哐地一声被踹开,逆光的暗影里,一个黑影的轮廓被月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边。
苏辛当门扬鞭而立,大喝一声:“小贼,哪里逃!”
那一刻,萧渥惨然闭眼。
——天亡我也。
雕花精致的门板在微风里来回荡了荡,苏辛一眼看到了床边背对着自己的那个模糊黑影,当下三步两步跨上前来,瞅准了黑影小贼,胳膊抡圆了一甩。
钢鞭携雷霆之势,凌空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萧渥听见背后破空之声锐响,脊背一颤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隔着微弱的烛火堪堪对上。
电光火石之间,彼此都是悚然一惊。
看清来人后,苏辛急急收手,长鞭的鞭尾就着一时未消的余势从半空落下,扫上萧渥的腰间。
酥酥然如猫爪轻挠,鲤鱼摆尾,萧渥龙躯一震。
——好痒。
太子忍不了地脚下一软。
正碰上苏辛收势太急,止不住地顺势前倾。
于是一前一后,一俯一仰,一扑一倒,一上一下。
一阵天旋地转。
两人毫无防备,齐齐跌进了绣榻床帷。
凉风有性,春月无边,火折子应声而灭,本就虚笼着的帐幔随着床体的摇晃无声垂落,好一声:
噗通。
萧渥无故被压,心头火起,抬眼看见横在眼前的银鞭,怒吼之声便化作了一声呢喃。
“……怎么是你?”
“你问我?”苏辛气不打一处来,腿下用力,夹得萧渥闷哼一声,这才支肘而起,语调微冷,“你看清楚地方再问一遍。”
床头两把板斧高悬,金属冷光映着月光微凉,无端端透出森然寒意。
萧渥身心两重理亏,只能虚张声势干瞪眼:“你你你你还压着我!”
苏辛懒洋洋从他身上翻到一边,自顾自翻身坐起,妙目微横,风轻云淡一瞥。
萧渥萎了。
太子殿下乖乖从床内爬将出来,顺着苏辛的眼神重新吹起火折子,凑近了桌上的八宝琉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