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出现的青年男人,样子和亚蒂拉与蒂瑞斯汀都有些相像,只是他的头发,却不是和她们一样的金色,而是赫丝缇福极多的棕褐色,一双狭长的眼睛十分漂亮,再配合上那精致的五官,让他看上去有些像女人。
“米勒……”
包括教皇在内,所有人在青年登场时,都沉默了下来,痴痴地看着他的亚蒂拉更是忍不住留下了眼泪,短暂的失神之后,才偏过头,低声说道,“我不是你的母后,你的母后早就死了!”
“还是不愿意承认么……”
被称为米勒的青年似乎有些遗憾,但很快他的脸上又扬起了笑容,他转身看向那不敢与他对视的海思德,冰冷地说道,“教皇冕下,趁我不在这皇宫之中,随意欺侮我的母妃与胞弟,不要以为父皇器重你,就可以肆无忌惮!这里是赫丝缇福,不是你的天堂!”
海思德眼眸低垂,要说这座皇宫,他最忌惮的两个人,一个是实力强过他的亚蒂拉,另一个就是权势高于他的米勒,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他也是赫丝缇福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我做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太子殿下如果有什么不满或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陛下。”
老人法杖点地,圣光瞬间消散,米勒的出现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意外,而对海思德来说,则更是一种打击,因为这个太子殿下,统领着包括教会骑士团,魔人团,皇家骑士团在内的一切军方势力,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在最初入驻赫丝缇福时,海思德就已经和皇帝定下契约,包括天使在内,教会的武力部队在任职期间,都必须听从皇权调遣,不可违背。
有这一灵魂契约在,加之皇帝对米勒的信任本就高于一切,也让海思德一度举步维艰,直到几年前,他设计将米勒引去边境驻军,才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时间,同时,也得到了彻底控制皇帝的契机。
“父皇的旨意?”
米勒冷冷一笑,道,“你认为父皇的旨意对我能有多少约束力?”
“殿下谨言。”
海思德眸光闪烁,道,“您固然坐拥军队,但毕竟还是陛下之子,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少拿这些话唬我。”
米勒随手挥动,身后护卫上前,“今天在场所有动手的人,通通拿下,等我晚些时间,亲自过问!”
一声令下,护卫们全部上前,将所有的骑士按倒在地,只是在海思德那里,却犹豫了起来。
“教皇就算了。”
见他们犹豫,米勒摇了摇头,看向海思德,“这些年我不在,你倒是威风凛凛,但既然我回来了,你就给我老实点,否则的话,我会让教会在赫丝缇福的所有据点全部毁灭!相信我,我会做到的!”
海思德心中凛然,他知道,以米勒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即便他将所有的天使从兵士的身体里移出,也只多能够和他势均力敌,硬碰,只会两败俱伤。
“殿下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会一一说给陛下听。”
海思德行礼,而后转身,“希望您好自为之!”
说完,他就不急不缓地离开了这里。
老人离开之后,那一直警戒着的亚蒂拉身体突然瘫软,险些栽倒。
“母后!”
米勒与蒂瑞斯汀眼疾手快,纷纷上前将她扶住。
“蒂瑞斯汀,把他赶走。”
亚蒂拉似乎极为抗拒这位太子殿下,挣开了他的手,整个身体软在蒂瑞斯汀的怀中,有气无力地说道。
蒂瑞斯汀面露挣扎,他看向米勒,还没说话,后者就摇了摇头,转身带着护卫离开了校场。
在经过辰鸣身边时,他停了一下,看了眼那浑身创口的青年,低声说道,“谢谢。”
“应该的。”
辰鸣摇了摇头,道,“既然契约已经成立,我就会全力帮助。”
“我是皇权代表,你要挣扎,我不会留手。”
米勒一边走着,一边挥了挥手,“希望你们能够胜利。”
“是个有趣的人。”
目送着米勒离开,辰鸣松了口气,而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放松,却让他险些昏迷。
“黑兔!”
挣扎着呼唤一声,黑色的粘液瞬间将他那几乎成为筛子的身体包裹,巩固。
适应了之后,辰鸣才走向亚蒂拉和蒂瑞斯汀,开口道,“今天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你们放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蒂瑞斯汀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先生的错,是我太小看海思德了,母后会这样,也是因为……”
“蒂瑞斯汀。”
他的怀中,亚蒂拉双目无神,低声沙哑地说道,“我累了,扶我进去。”
“嗯。”
蒂瑞斯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女人走向宫殿,辰鸣略微犹豫,也跟了进去。
三人来到客厅坐下,沉默了许久,亚蒂拉才开口说道,“我本不该再相信恶魔了,但既然蒂瑞斯汀已经和你签订了契约,那么再不情愿,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您是个真正的领袖,也是个伟大的母亲。”
辰鸣眼眸低敛,道,“请您放心,关于魔人的事情,我会尽我所能协助三皇子,这也算是感谢您今天对我的帮助。”
亚蒂拉说道,“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
辰鸣微微一笑,道,“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愿意与你们合作。”
亚蒂拉沉默了,她深深地看了辰鸣一眼,苦涩说道,“强大的魔人,什么时候沦落到求助恶魔的地步了……”
她叹息道,“明明……你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啊……”
一瞬间,女人仿佛苍老了无数岁,明明还是年轻的模样,却让辰鸣感觉到了一股迟暮。
当一个强大到令人颤栗的人,信念崩塌时,她所受到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亚蒂拉的忠诚遭到了背叛,亲情受到了威胁,就连那微乎其微对爱情的奢求,都在那一纸书页之下,被无情的掐灭了,万念俱灰的她,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可悲的躯壳,为了自己一族的留存,燃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
“等一切都结束后,我就选择沉眠。”
抚摸着如今世上她唯一的感情寄托的脸颊,亚蒂拉低低地说道,“蒂瑞斯汀,我的孩子……不论将来,你面临着怎么样的难题,我只希望你,能够为魔人留下一丝血脉……千年,万年,乃至十万年,守护这个我们的故土……你明白吗?”
“母后……”
听着这犹如交代后事的话语,蒂瑞斯汀泣不成声,他当然知道亚蒂拉说的自主沉眠是什么意思了,作为魔人,尤其是他这样的强大魔人,他们的寿命都极为漫长,和恶魔一样漫长。
而在他们漫长的岁月里,有的人会选择继续守护,而有的人,则会放弃守护,放弃的代价,就是让自己的生命停留,抹去灵魂,只留下一具身体,魔力依旧可以使用,却没有了自我意识。
这些失去了灵魂的魔人,会被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方式封存,除非是到了赫丝缇福真正的毁灭之日,他们绝不会再出现,国度的兴盛与消亡,伴随在他们的生前与死后,只要一息尚存,国,依旧是国,家,依旧是家。
一直到了深夜,辰鸣与蒂瑞斯汀才离开亚蒂拉的寝殿,他们朝着庄园门口走去。
“先生,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这一身强大的魔力,是怎么得到的吗?”
星空遍布的森林道路上,蒂瑞斯汀的脸色有些苍白,今天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出乎了他的预料,“我现在可以告诉您。”
“如果是隐秘的话,我可以不用知道。”
辰鸣的脸色也极为难看,虽然在接受圣光洗礼的时候,他将自己的魔力全部送还源泉,并且暂时斩断与之的联系,但体内残留的邪恶痕迹,依旧让他承受了大量的光明气息,即便是现在,他的身体依旧是由黑兔控制着前行,在出皇宫前,他不敢露出丝毫破。
“算不上什么隐秘,最多也只是一段屈辱的过去而已。”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蒂瑞斯汀开口道,“大概是二十年前吧,那时候我才三岁,魔人一族还是赫丝缇福最强大的一小撮人,而教会的势力也没有现在这么浮夸。”
“那时的魔人,一共有两位领袖,魔力都在八阶,其中一个是我的母后,而另一个,就是她的弟弟,我的舅舅海瑟。”
“魔人一族,自古以来以守护皇室为首要任务,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监视,监视皇室的人,有没有因为自己的欲望而迫害赫丝缇福的民众风气,有没有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剥削弱者。”
“本来呢,这没什么问题,后来,或许是因为不愿意忍受魔人的监视,也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皇室逐渐和魔人的关系越来越远,但因为国度并没有因此受到破坏,魔人也并不多说什么,依旧以守护者的身份保护着皇室,就这样,几千年过去,始终如此。”
“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室与魔人之间的分歧逐渐扩大,魔人也逐渐感觉到了皇室的变质,只是国度的发展依旧平稳,他们无法找出症结所在,也就没有办法从中下手,而皇室对魔人的态度,更加冷漠了起来。”
“一直到了三十年前,赫丝缇福受到了某一神秘入侵者的袭击,魔人一族损伤大半,都无法将之击退,是来自天堂的天使协助,才让入侵者退去,也是那时候,代表着天堂的神圣教会,大肆入驻的赫丝缇福。”
“一开始,教会的手脚还没有伸得那么长,最多只是在大的城市中搭建殿堂传教经典,而为了感谢他们,皇室也默许了这一行为。”
“而真正导致魔人消退,教会崛起的时刻,是在民众信仰增多的五年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时还是年轻的父皇突然发布政令,设立教会为国教,那时海瑟舅舅率先发现异常,提出进言,却全被驳回。”
“设立为国教之后,教会的发展也越发快速了起来,而为了确保魔人在赫丝缇福的地位,两位魔人领袖之间,也出现了分歧。”
“我的母后,提出了与父皇联姻,开出了一条条对魔人与国度延续发展有利的条款,而舅舅,却选择了另一条不归之路,与恶魔交易,肃清国内的教会势力,让国度的一切恢复到正常轨迹。”
“毫无疑问,舅舅的选择是正确的,短短的两年时间,教会的发展就因为恶魔的入侵而陷入了停滞与倒退,而皇室,也变得老实了许多,直到那年我的出生。”
“为了让我生活在平安祥和的环境里,母后哀求舅舅,停止对教会与皇室的讨伐,舅舅于心不忍,就答应了下来,然而一切的噩梦,却才刚刚浮现端倪。”
“舅舅的选择没有错,想让信仰变质的国度重新回到正轨,只有肃清教会这一条路,可惜的是,他选择交易的对象,却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
“两年的欲望停止,让恶魔们极端不满,开始将交易的意向转向了皇室,他们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等到舅舅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恶魔的目的就是发动内乱,战争覆盖的面积越大,他们得到的力量就越多,海瑟舅舅不知道的是,当年的那些入侵者,正是帮助他,并且最终背叛他的恶魔。”
“东窗事发之后,碍于父皇,母后只好忍痛收拢魔人,与教会合作,向舅舅伸出了屠刀,孤立无援的他,当然是以失败告终。”
“最后,舅舅拒绝了选择自主入眠,他对这个国家的皇室已经失望透顶,即便他要守护的那个男人,是他妹妹的爱人,是他外甥的父亲。”
“放弃了一切的舅舅,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将他的魔力源泉封印在了我的体内,等到我一步一步慢慢长大,他的魔力会作为第二源泉让我变得更加强大,而这,也是他最后送给我的礼物。”
蒂瑞斯汀说的很平淡,可辰鸣却在他抽搐的眼角看到了一种极端的愤怒,二十年来,他一直都在容忍,他并不聪明,甚至在辰鸣看来十分地愚蠢,可就是这样的他,却背负着二十年的屈辱,在教会与皇帝的淫威之下苟延残喘。
“辰鸣先生。”
他看向辰鸣,“我知道我很弱小,也很愚蠢,但是我是真的不希望,魔人一族的未来,折损在我的手中,我自知,我无法背负这样的重担,所以我祈求您,帮帮我,帮帮魔人吧。”
“勇气,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辰鸣微笑地说道,“但却是评判一个人最好的标杆,我伤害过无数的生命,婴儿?老人?妇女?可我唯独不愿意伤害的,就是勇敢的人,不论邪恶,还是善良,只要他们提出诉求,我都会答应,很荣幸,和我签订契约的你,最不缺乏的,就是这份勇气。”
蒂瑞斯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闷闷说道,“我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勇敢,我只是不想舅舅的死成了无用之举,只是不想让母亲因为这该死的宫闱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伤害,我只是……”
“你只是想,保护自己的亲人,爱人,对吗?”
辰鸣微笑地接话道,“漫无目的的无畏只是鲁莽,而执着追求的无惧,才是勇敢,蒂瑞斯汀,你很勇敢,你的舅舅,你的母亲,他们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蒂瑞斯汀眼眶通红,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出什么激动人心的话,只是奈何这个嘴笨的青年憋了许久,却只说出来两个字,“谢谢。”
辰鸣愣了愣,摇头失笑,道,“还是快走吧,我的……合作伙伴。”
……
森林很大,在这星空之下却显得不那么枯燥乏味,有说有笑的两人不急不缓地迈着步伐,在看到庄园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绚烂的夜空下,一位身穿便服的棕发青年斜靠在门柱边上,低头等待着什么,在两人出现在森林边缘时,他才抬起头来,那精致得可以说是漂亮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你们倒是悠闲,让我在这等了一个晚上。”
“米勒哥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蒂瑞斯汀很是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国度中最为尊贵的一位青年会在门口等待,快步地走上前去,说道,“您刚回来,不该先去看看父皇么?”
“已经去看过了。”
米勒宠溺地拍了拍蒂瑞斯汀的肩膀,打量着这个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青年,满意地点头道,“不错,长大了,强壮了不少。”
“那肯定啊,您都离开五年了。”
显然和太子的关系很好,蒂瑞斯汀开心地笑了笑,随即又疑惑道,“您说在这里等了我们一个晚上,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
米勒想了想,指了指那身后刚刚接近的辰鸣,说道,“确切的说,我是在等他,你的合作者,辰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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