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奔袭而来的巨浪中的一点灵光,郝仁后知后觉地将事情的原委猜了个大概。
却还留下了一些疑惑:当初在东海上的那一嗓子,自己故意施为,声音定然传遍整个大陆。那位魔门大姐难道是没听见?竟然下意识地将自己忽略了?竟满心满意、不做怀疑地想要去找雕像?
就算她匆匆而逃,找地方专心致志地对付意外而来的天命劫,那荣阳山的人总该知道才对,为何又不提醒于她?
此事实有古怪。
还有便是,这氐土之力自己所用的次数已然极多,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将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大乘境修士的心理看得如此清楚。魔门大姐如何思考琢磨,如何安排计划,背后是为了什么,竟然一览无遗。
此事也有古怪。
莫非是那天命劫气留在对方心中的缘故?
不及细想,他已看到了障业城中惊慌失措的百姓,看到了二十多位站在江边面色苍白的七障门弟子。
鲍天和若在,凭他超凡境的实力,当能保江堤不失,但此时,那位“真正的好人”已经当了逃兵。
郝仁叹息一声,脱下了自己早染成纯黑的五行道袍,从法宝囊中翻出一件黄绿色的长衣穿上,“万化之法”运起,登时在空中变幻了模样。
他慢慢显出身来,个头稍稍矮了三寸,嘴巴渐阔,下巴渐方,鬓角爬上一丝苍白。脑中回忆着洞宫山前鲍天和的出手,模拟着七障门思惑堂的心法,渐渐地纯熟,眉心处隐有黑气浮现,忽闪忽灭。
他在空中踏步而行,走过了障业城的上方,口中这样喝:“慌什么?东盘江哪一年不得溃堤个三五次,哪一次淹到你们了?”
在仓皇中渐渐绝望的人们止住了哭喊,抬头仰望,接着跪拜于地,口赞仙长之名。
江堤边的七障门弟子纷纷扭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意,叫道:“鲍堂主……不对,是掌门人,是掌门人来了!”
郝仁伸手,翻掌打出两道浅黄的光芒,分落到两边的江堤上。但见这两道黄光触到水面,登时以江水为砖,飞快的升起两面极高的水墙。水墙沿着江堤不住地两端延伸,迅速填满了视线。
看着是七障门的真元,其实却非七障门的道法,而是壁水之力。以超凡境的鲍天和的实力,不用此法,尚不足以将这江堤防护得滴水不漏。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江中那条呼啸而来的白龙上。
这也不是单纯的洪水,蕴藏了道法的力量,待至障业城处便会炸开,倘若抵挡不住,障业城的数万百姓皆成死尸。
郝仁开口,发出的却是鲍天和的声音:“真是丧尽天良!”
“去!”
他啐了一口,喷出一支黄绿色的小箭,以卵击石般地冲着白龙飞去。
看似弱小,实则无坚不摧,这也不是单纯的“七伤箭法”,暗藏了角木之力,在这浩荡的江上、滔天的洪水中,又因“水生木”,借助水力更添三分威势。
郝仁甚至还将由孟三儿那里得到的神箭之法融入些许,这看似超凡境的一箭,其实早已不可捉摸其威能,能逼退返虚,斩杀圣境。
白龙咆哮着,迎头撞上了小箭,沸腾的江水拥着白浪瞬间将小箭吞没,但下一刻,白色的浪花中绿光大振,白龙嘶吼着,由头至尾飞快地化作飞灰。
汹涌而来的浪头一丈丈地低了下去,潮水翻滚,击打在两侧的壁水之墙上,不但未曾有丝毫的突破,反将这江水墙壁越推越高,就连一点水花也不曾跳出。
上游的方向隐约传来难以置信的声音:“不可能,鲍天和怎会有……这样的实力!”
“鲍天和”如是朗声答:“七障门道法,岂是尔等所能揣度?”
障业城中山呼万岁,江岸边七障门弟子越聚越多,同样齐齐躬身行礼,道:“掌门人手段通神,荣阳山宵小何足惧哉?”
郝仁轻轻点头,他依着记忆中行事,飞快地捏土成堤,伸掌捶打夯实,又在平实的堤上续了阵法之线,再抓几颗灵石来镶嵌其中。
接着,他又取远处若干草木移来,一颗颗依着固有的规律种下,最后形成一个粗糙却长久的隐匿阵法,使得其下堤坝上的阵法痕迹与灵石一起消失——一切都与之前鲍天和所做的分毫不差。
最后,郝仁在空中站直,喝道:“七障门弟子何在?”
数百个声音应和着。
郝仁道:“随我前去洞宫山,擒杀叛逆!”
“谨遵掌门号令!”
……
向西千里,荣阳山内,阑枕水自入定中醒来,睁开眼瞧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这黑气,到底是什么力量?”
虽已大乘境中期,但尚未有资格接触到道心三劫,自然也不明白这纠缠于道心上的天命劫气——其实就算是大乘境后期,成功渡过天命劫,此时也未必能知晓。天命劫每位修士皆大不相同,不可以同理视之。
师门所赐的督空旗,乃源自上古,无人知晓具体的来历。共有百零八面,阑枕水得十二面。此物不能用之争强斗胜,但在修炼时颇见神异,稳定元神、安抚道心之能不亚于玄黄之气,尤其对于魔门弟子有奇效,借此宝可抵挡魔气侵袭心神,纵然处境艰辛,也很难失去神智,成为天道尸魁。
截空教身为五大魔宗之一,虽无十大至宝在手,但向来自诩这百零八督空旗为“天地十一至宝”。
此时她以十二面督空旗定住道心,只是一时无碍,却依旧相持不下,后患难除。不解此患,从此修为不得寸进,自己也须时时小心应对,无法在争斗时全力出手。
她站起身来,目光投向遥远的东海,又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从这黑气中脱身,非得拿到那雕像细细研究研究不可。那日只匆匆一面,轮回老祖疑似已大乘境后期,我隐忍不发暂且退去,但她若敢主动前来,凭我之前的布置……”
忽然有些不安之感,她忍不住扶了下脑门,又将事情的脉络、心中的计划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却找不到丝毫的疏漏,最差的可能也不过是轮回老祖不为所动,双方相安无事而已。
待得紫霄宫的弟子到来,清理此地魔门,自己于其中转折,总能再找到机会对付……
“但……为何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忘记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