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天和一时间不再说话，是怀疑对方已认出了自己的声音，故意拿话挤兑。
但随着时间的转移，这一丝怀疑化作绝望，慢慢地沉淀、流淌，彻骨冰寒。
不可自禁地萌生退意。
七障门的未来？七障门哪里还有什么未来？照这趋势，入魔并身死，不过是十年内的事情而已。门中三十多位头领皆弃之而去，自己徒留此地，又有何益？
灵石矿脉虽然还在，但凭自己的能力，岂能解开大乘境尊者的封印？最多不过是将其毁了而已。这是损人且不利己的行为，无非是加深双方的矛盾，又有何益？
……
他孤身深入，一路未遇埋伏，本欲仗着修为肃清叛逆、重振人心，此时却忽然心灰意冷。
脑中想起了“郝仁离开的那天”。
尽管人人都知道，进了这半魔半圣的状态，即便是换一个充满了纯粹灵气的场所，也不能阻止入魔这件事的发生……但，起码能看到更大的希望，能多争取百年以上的时间……所以三十多位师兄弟表面严肃，其实各怀喜意，几乎抑制不住。
那会儿的自己在想什么？
他又记起了若干年前，在这地底大厅刚刚踏入修行之门时，也曾发过宏愿，待得修行有成，定要以大神通让这截空星上天灾不复，魔气全无。
那是孩童幼稚的说辞，没过多久，自己便意识到不能，后来……愈发地意识到不能。
是的，做不到啊！
这退意越来越盛，终于无法抵挡。
郝仁眼中这位“真正的好人”忽然便做了逃兵，他垂头丧气地转了身，沿着原路返回了地面，临近入口时，忽然身化轻风从洞宫山前闪过，不曾让此处聚集等待的弟子察觉到丝毫的气息。
只留下了一脸惊愕的郝仁。
这不是准备收拾叛逆么？怎么一个名字就将你吓跑了？
他下意识地追上前去，却见鲍天和站在一个荒僻的山头，抬头大声问道：“老祖，鲍天和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么？”
谈念娣早已不知去向，而郝仁这位“老祖”也不知如何答复，唯有沉默。
鲍天和又问：“老祖，七障门还有坚持下去的希望么？”
仍旧沉默。
他又道：“老祖，倘若你不反对，鲍天和是时候离去了。”言讫，他等待一会儿，接着矮下身去，跪伏到地面，屁股撅得老高，对着空无一人的南方砰砰砰磕三个响头。再起身时，郝仁分明地见到了他老脸通红，忽而又转为青白，然后慌慌张张一路向东跑去。
这荒僻之地，登时仅剩了郝仁，四周安静得可怕，不闻虫蚁索索，也不见叽喳的飞鸟。
接着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障业城的方向，又响起了尖锐的哨声，一声接一声，终究成功将郝仁从迷茫中唤醒，他下意识转过了脑袋，向着东盘江走去。
这场地震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在五方殿四老仓皇逃离时，有人趁着混乱毁了东盘江北面一截堤坝，接着荣阳山在上游以道法截住水流，忽然倾斜而下，奔腾的洪水刺激到了本就极不稳定的地壳，引发了这场地震。地震继而又摇动了浩荡的东盘江，使得水势更胜，似一条白龙由西而东飞快地游来，激起大浪滔天。
这白龙尚未接近，障业城郊外的江堤便已垮了大截，依仗潜藏于江底被重重保护的“分水阵”才勉强挡住洪水，却已岌岌可危。
在若干年前，荣阳山没少用过这样的伎俩，只是七障门的实力远胜于其，纵然双方对峙中，亦总能抽派出人手稳定江堤。意识到没用之后，这两三百年间荣阳山已经极少使用这样天怒人怨的手段。
一点灵光在郝仁胸怀流淌，明白了对方故技重施的目的。这是为了彻底激怒七障门，激怒那位“轮回老祖”。
他们要谋取洞宫山那条珍贵的矿脉，只是换了从前，纵然七障门内部空虚，这条矿脉也非想拿便拿，至不济还有“玉石俱焚”可供选择。但那位业已拜入魔教门下的掌门之女，却不知为何在此时归来，她虽不愿为此出手，但毕竟使这事多出了无数的可能。
原本他们的计划更为稳妥——引入天地灵气将这矿脉真正的“摧毁”，直到大伙儿对此放松了警惕，不再专注于此地时，再依靠内奸之手安排抽取转移的阵法，悄悄将矿脉移到荣阳山内。这些手段非荣阳山所能拥有，借的依旧是阑姓尊者的能力，其后将已被污染的矿脉复原，抽取其中的魔气，这同样也是阑姓尊者承诺可行之事。
但非得是洞宫山这条矿脉不可，截空星上有大量不可用的闲置矿脉，荣阳山的地盘上便不止十个，但它们被污染的时间太久，魔气早已根深蒂固，便非阑尊者所能作为。唯有计划中刚刚污染不久的洞宫山矿脉可行。
可见这恢复矿脉之事，她巅峰状态时也只是能勉力为之。
但这位阑尊者先前在海底遇到郝仁时，机缘巧合下吸入了天命劫气，已非全盛的状态，思来想去，觉得把握不大，便临时换了计划。
至此时，魔门大姐其实已经改变了当初的想法，原因也正是海底的那尊雕像……郝仁。虽然吃了大亏，但她意识到这是个“宝贝”，能够净化体内的魔气，偏偏又不能带走，自然便想将七障门的底盘据为己有。只是东海上的初次接触，使她意识到七障门的那位“轮回老祖”并非善茬，实力极高，很可能犹在自己之上。
何况她此时被劫气纠缠，虽有督天旗暂时镇压，却毕竟实力骤降，除非万不得已，又或确认这位轮回老祖已如传言中一样离开了此地，否则不敢轻易挑战。
于是以道法隔绝灵气，封印了那条矿脉。知晓此事一出，鲍天和必会赶到，这封印的手法能瞒住真元境的弟子，却未必能保证不被超凡境修士看穿，随即又使五方殿五老在洞宫山之外设下五星索命阵埋伏。
轮回老祖若不出现，那便很有可能是真走了。倘若出现，自有后话。
计划至此，荣阳山等人以为自己在抢夺矿脉，实不知己方最大的依仗心中其实想的是当初海底郝仁的那尊雕像。矿脉之事，成与不成皆无所谓，目的只是要确认谈念娣的存在与否。
她不知当时出手之人乃是郝仁，只当谈念娣果然还在。
那大姐心中一琢磨，觉得自己虽是魔门五宗弟子，论天才、论道术、论功法皆不可能输于对手，但此时的状态，实在不宜主动去对方的地盘上挑衅，只能激怒对方，让她主动来荣阳山，自己提前安排一些手段，以逸待劳，方有必胜的把握。
这便有了这一场洪水和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