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轻笑一声:“想死,我也没权杀你啊!你是钦赐守卫长陵的千户,再怎么也会跟世勋贵胄有些关系吧?我再怎么不懂事,也不能把京城的世勋贵胄都得罪光了吧?要不然我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中年千户明显愣了一下,旋即道:“将军既已知此,又何故跋扈?”
方涛笑道:“我这是跋扈么?大营兵丁虽少,可也是勤王兵马,万不得已才在此安营,为不惊扰二圣陵寝,我等甚至未出大营一步。你带着手下擅闯军营,可知罪?”虽说方涛现在身份不明,可方涛的问话却是合情合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坏了军营的规矩。中年千户虽然跋扈,可他也知道,此刻这位少年将军当场砍了他也算有理有据,自己连个叫屈的地方都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下只能默然不语。方涛看到对方服软,轻笑了两声道:“你有你的职责,我也不为难你。我等不过是躲避鞑子兵锋,只消鞑子离开,明日一早我等便拔营启程往京城去,我们两不相干便是。”说罢朝招财招招手,招财立刻捧来一个小布包放在中年千户的面前,打开。
“足金一百两,一半算是给你压惊,一半算是留宿钱,如何?”闷棍之后照例是要给个甜枣的,方涛笑眯眯地问道。
有钱拿,而且还不少,中年千户也没了脾气,盯着地上的金条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只要一半。还有一半换成粮食……”
方涛有些讶然道:“怎么,你说你没钱我倒是信了,怎么还就缺粮了?你们可是守皇陵的兵,不给钱,总该给粮吧?怎么就断炊了?”
中年千户无奈道:“早就断炊了。长陵这边还算好的,换到永陵、定陵、昭陵那边都快穷疯了,别说空额,女人孩子算上恐怕都凑不到个囫囵大军来……”
方涛之觉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犹豫了一下道:“我这边存粮还有一些,要不这样,金条你拿走,我这边留五天口粮应该足够了,其余的你都带走吧。”
中年千户明显怔了一下,也没拒绝,坐在地上欠了欠身子:“多谢!”方涛见状,心情有些沉闷地挥挥手,方富贵会意,把人都带出去分拨粮食去了。营帐内安静了下来,良久,方涛叹息一声道:“难怪一打就输……”
“钱呢?都到哪儿去了?”招财傻乎乎地问道,“年年都在派饷,收上去的银子都好几百万两了,怎么还没钱?”方涛朝卞玉京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卞玉京当然知道这些钱都到哪儿去了,落入文官儿们的口袋之后,很是有一部分在花在自己这样的清倌儿身上,林林总总加起来,数目绝对可观,当下也只能叹息一声,不作回答。
军帐内沉默的空气让人觉得有些难受,几个人彼此对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方富贵掀开帘子进来回报道:“老爷,都送走了。”方涛透过帘子的缝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头道:“安排好哨位,休息吧!今夜的口令,‘饱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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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子撤退的速度很慢。没办法,抓到的青壮男女几十万,财物更是多得没法计数,大小车辆和俘虏加起来绵延数十里。可笑的是,这支绵延数十里慢如龟爬的“敌军”在京城眼皮子底下如同观光一般走过去的时候,全天下居然没有一支“王师”主动上来干一票。
此时的鞑子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俘虏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军队的人数,还得拨出大量的兵力来护住堆积如山的金银,从军事角度讲,这已经完全从战兵沦落成了辎重队,这个节点上,只要谁真有这个泼天的胆子集中所有骑兵在鞑子最脆弱的俘虏队中来这么一下子,绝对会给鞑子造成极大的混乱,金银不一定能夺回来,可却能给那些被俘的青壮足够的逃跑机会,为大明的北方保留最后一口元气;或许战果未必重要,重要的是士气,至少可以告诉大明军民,鞑子并非不可战胜。可惜,大明“王师”还欠这点胆量;或许说,大明有很多将官有这种勇气,而指挥这些将官的人却没有。
朝堂上没人敢做,朝堂之外却是有人敢做。除了正在静静等候伏击机会的金步摇,还有就是绿林。
侠以武犯禁,绿林一直都是朝廷的忌讳。可还有一句话,那就是自古以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侠的存在,不只是一句“快意恩仇”的简单归纳,而是蔑视规则,蔑视权威的存在。侠有侠自己的规则,他们既是一种规则的破坏者,也是一种规则的捍卫者。他们用自己的逻辑和自己的原则衡量每一次行动,这一点,不论是谁都无法约束他们,历代的皇帝不行,所谓的绿林总瓢把子不行,只有他们自己行。
方涛心情沉重地躺下后不久,就感觉到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敌袭!”方涛一个激灵,立刻从草褥子上蹦了起来,睡意全消。也就在同时,明哨和暗哨同时吹响了尖锐的哨声。整个营盘立刻嗡响起来,中军左右的营帐里传来了兵器轻碰的声响,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家丁们反应不慢,方涛表示满意,这些日子一向是睡不解甲,留在郎山的时候方涛也曾在夜里玩过几次偷袭的把戏,家丁们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准备好自己的兵器就近埋伏了下来。
营盘外传来一阵喧嚣,很快守门的家丁就跑到中军帐前禀报:“老爷,外面来了一群绿林把式,说自己是勤王义军……”
方涛怔了一怔,旋即苦笑摇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添乱……”军帐里用帘子隔着,帘子一侧睡着方涛和招财,帘子另一侧睡着进宝和卞玉京。外面的声响也惊动了两个女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进宝问道:“涛哥儿,什么事儿?不像是袭营……”方涛闻言苦笑着解释道:“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山匪,说自己是勤王义军,八成是要进来混点吃喝……”
沉默了一阵,进宝问道:“那该怎么办?”
方涛回答道:“来历不明,怎么可能让他们进来?轰走了事。”
又是沉默一阵,进宝回应道:“要不……给点银两打发了吧……”
方涛想了想笑道:“还是宝妹想得周全,依你。”招财有些吃惊,凑到方涛耳边低声道:“妹夫,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妹子的话了?”方涛朝招财瞥了一眼:“什么叫听话?你妹子是我老婆,听听她的意见自然不是什么坏事,何况不过是一点银子罢了,也算是结点善缘,没什么坏处。”招财倒是不在乎妹子的提议有没有道理,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妹夫能把自己的妹子当作宝,只消如此便足够了。当下点头道:“那行,不过这里有女眷在睡觉,你出去把事儿了结。”方涛依言起身,稍微整顿铠甲之后阔步走出了军帐。
外面约摸有千余壮汉举着火把挤在大营门口喋喋不休地说着。人人看上去义愤填膺,不过还好,没直接冲营。看到方涛走到大营门口,正在跟绿林对峙的守门家丁立刻躬身行礼退到了一边;门外的绿林汉子看到将官模样的少年走出来也都安静了下来。
方涛没接触过绿林人物,可从说书先生口中好歹知道了一些大概,加上平时自己待人处事的见识,虽有些怯场,可心里却是不慌。这世上,不管与什么人打交道,除了极个别脾气古怪的,多数人都是乐意听人说漂亮话的,所以,与人相处无非就是给足面子、给足好处,大家自然相安无事。当下,方涛抱拳朗声道:“方某见过诸位英雄,不知诸位英雄夤夜到访有何指教?”
“兀的那毛头小子说话少这么文绉绉的!”最前面一个抱着铜锏的壮汉高声道,“亏得你还是个武将,学什么文官?”
方涛顿时恍然,敢情自己实在太客气了,当即口气一变,扬起脖子同样高声道:“娘的,老子不过看你们都是条汉子才客气点儿,你们还当真了!”
方涛这么一开口,外面的绿林汉子反而表情一松。这才对嘛,哪有当个武将还继续掉书袋的?执铜锏的汉子看方涛露出了“原型”当即道:“看来阁下也是个明白道儿上规矩的人物,咱也就不来虚的。眼下鞑子在北直隶祸害百姓,不但坏了咱们绿林生计,也让祸害了不少绿林家眷,可恨九省绿林谢总瓢把子胆子忒小,鞑子折腾两下就给吓住了,勒令兄弟们不得找鞑子寻仇……”
方涛有些吃惊道:“不准寻仇?不准寻仇你们还来?”
那汉子冷笑道:“他没卵袋我们有!爷们儿我去年走了一趟山西的镖,也是打草原上路过的,半路上爷们儿也碰上了两个鞑子斥候,小爷就凭手上一对熟铜锏挑翻了两个斥候。爷们儿在九省绿林不过是个中中人物,一个人能做掉两个鞑子,这千把兄弟总能做掉三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