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北,咸阳之郊。五陵原上,汉家陵阙已伫立了两千年。
又是一年秋风猎猎,这些陵墓不会说话,可史书会说话,活着的人,总有人觉得能跟这黄土之下的人,跨越时间去交流。
“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宫。”
坐在窗前的女孩默默念出这句,叹了口气,躺进了拥着温柔阳光的小床上,一本《汉书》翻在《昭帝纪》的最后一页。
一行一行排列下来的文字,清晰地记载着一个帝王一生的大事件,简洁明了,不多一字废话。前四史中的《汉书》,在史学史上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研究西汉史必读的原始资料,郑樵批判班固之言犀利非常,可还是没有人能否认《汉书》的价值。
可是,一个人的一生啊,寥寥几笔,草草一生。不是史家的过错,而是历史偏爱英雄,时光只记得伟人,多少人只占得数点笔墨,薄薄几页。清晰,又冰冷而无情。
正文最后一句:“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宫。”
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宫……
“刘弗陵,你怎么就忍心一个人走了呢……”
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似叹息,似哭泣,都是绝望的气息。
女孩晃了晃脑袋,还没有从刚才伤感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扯起嘴角笑了笑,真是,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秋末的天还是燥热,就算开着空调,脑袋还是不清不楚的。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把书倒扣在身上,伸手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陆凝。”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女声,“你的课题做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交报告?”
“啊,”陆凝看看手边凌乱的笔记,心头还有挥之不去的伤感,又头疼这拖延症要拖到什么时候,她尴尬地笑了笑,又开始嬉皮笑脸,“老师,我最近身体有些不好,该找的文献和实地考察的资料都在手头上了,但是还是有些乱,我得花时间整理,您老人家别着急哈。”
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陆凝都能想象得到她那慈祥的老师的黑脸:“你的论文带入的个人感情偏重,你还在这里拖,你能拖到什么时候?感情的没有实证的东西写写小说还可以,可你是写小说的么?”
好不容易老老实实跟老师认了错表示自己一定会马上完成任务后,陆凝恋恋不舍地从床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西汉昭宣时期的这一段历史,她心念多年,终于有了这次机会着手深入探究,却在这过程中发现,她还是不由自主带入的个人想象的感情太多了,小说是写不出来的,做个课题却让她如此伤感。陆凝有点窘迫。
最近天气阴晴不定,心绪不宁也总让陆凝有些晕晕的。
看了看窗前的桌上厚厚的文献资料和被她写的横七竖八的笔记,叹了口气。
千年已过,除了仍然伫立在五陵原上的陵阙,人间早已变化万千了。他们能看得到么?
她笑着摇了摇头,大概看得到却始终沉默吧。这些逝去的,只能沉默,也只想沉默吧。
窗外忽然起了风雨,风声过耳,窗前草木纷纷飘摇,发出窸窣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昏暗的阳光照映着眼前的所有景物,斜斜穿过身边事物,让人忽然有一种,千年未曾过去,一切仍如千年前沉静安稳的错觉。
“阿凝……”耳边似有轻轻叹息。缠绵悱恻,与呼吸交融。
陆凝晃了晃脑袋,谁在叫我?
“阿凝……”这声音若有若无,可仔细听了,就仿佛带了融入骨血的深情,倾尽所有的温柔。
“阿凝……阿凝……”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飘渺的声音,分明从未听过,却那么熟悉。
“阿凝……”
耳边风声愈疾,像要吹过了今生前世。
陆凝感到一阵晕眩,想要站起来,眼前视线却开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