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城边窄道上飞奔,从东面到西面,横穿整个新郑城,从夜幕降临到深夜。风起,嘈杂的都城渐渐清净,道路上没有人烟。仓促地赶至西城口,守卫城门的侍卫说:“宫里进献到秦国的贡品队伍,早就出了城,已经五六个时辰。”
不想就此放弃,出了城,马车轮追赶得啧啧作响,然直到黎明时分,直到东方微白,疲累的马匹终于慢慢停下马蹄。前面,除了漫天的尘土,还是尘土,干燥地在半空中肆意跳跃,飞舞。
面对眼前的悲凉,夷简和父亲郑国的脸上,湿透。
清早,吹灭点了一夜的烛火,公子韩非从案头后面站起。屋子里还残留着一夜未睡的痕迹,铺着竹地板的地上满是堆积的竹简谏书,这些,都是他的心血,韩国危弱,其他六国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如今想要强国,必须倚“法”治理社稷。现在的天下,是强权的天下,所谓儒家的“仁政”和“仁者爱人”的主张已然落后,因此这几年,他悉心总结前期法家思想,提出一整套“法、术、势”相组合的中央集权学说。
揉了揉酸胀的额头两侧,韩非命下人收拾妥地上的竹简谏书,自己也迅速换了宽袖的官服,带着这些连月赶出的心血一道,去宫里面圣。
早晨的空气实在是清新,即使一夜未宿,韩非这会儿被微风一吹,也不禁神清气爽。出门的时候,目光扫及庭院一角的月季花,他的嘴角不禁露出温润的笑意,只不过一夜,这些花草竟有不少冒出了嫩红色花苞。
此刻宫中,韩王桓正虔诚地跪坐在宗庙祭坛下面,坛上长发法师正卖力地做着法事。宫内宗庙到处被贴上褐黄的符字,进献美人郑氏夷玉昨天就上了路,前往秦国,所以今天整个王宫都起了大早,只为做法祈祷美人快快迷惑秦王,学妲己,荒淫整个秦宫。
韩非觐见,被侍卫们领进来时,韩王看见他,忙向他招手,说:“韩非,同为宗室,你赶紧陪孤家一同跪拜。”
韩非疑惑,自然不解,就问韩王:“这是为何原因跪拜?”
“祈求上苍,荒废秦国百年基业,让天下的苍生远离秦国的涂炭、残杀,祈求上苍保佑,使我们韩国重兴哀侯和昭侯期的鼎盛。”
既然说到使韩国重兴鼎盛,韩非见机不可失,急忙从随从手里拿过厚厚几卷竹简谏书,说:“王,当今要使国家强盛,必须改变儒家治国的传统。一个本身强盛的国家,可以用仁者术来影响子民,然而一个孱弱的小国,若是只祈求上天,寄希望于祭坛的作法又有何用,国家要兴旺……”
“韩非!”韩王打断,“宗庙祖室面前,你怎么可以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以儒治国那是几百年周室天下的国本,怎可改变?你难道没有听说,强大的秦国,也要尊淳于越先生为大儒。”
“王,秦国尊儒,只不过是相国吕不韦的一腔热忱,秦王是不是同样尊儒,臣不得而知,但秦少王虽然年纪尚轻,却懂得连年征战六国,野心可见一斑。他懂兵家之争,城池之争,他知夺得土地,就是胜利,这,又怎么是儒家思想所能领悟的?”
“孤家自然知道秦少王的野心,所以才学勾践卧薪尝胆,送美人,惰其性,让他懒于治理国家。长此以往,孤家相信,秦国国势必定越来越弱。想当年吴国是多么的强大,最后还不是为了一个美人走向灭亡。”
“美人?”韩非惊讶,“什么样的美人足以引诱一个秦王?”
“司空大人郑卿的女儿,新郑城人人知道的美人,郑氏夷玉!”
“谁?”
犹遭雷击,乍然听到夷玉的名字,韩非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而手里拿着的竹简谏书也砰的一声,落到地上。
“哦,孤家想起来,郑卿说过,你曾于她下过聘。不过她昨日已经动身出发,事已至此,你身为室储公子,自然要从大局着想。过些日子,孤家重新帮你物色好女子……”
韩王再说了什么,韩非此时一句也听不进耳里,愣愣地卷起竹简书离开,甚至忘了向韩王作揖行退礼,韩王也不以为意,摇摇头,忙又专心地跪拜在做法祭坛前。
虔心祷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