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群星闪闪,凉风徐徐。齐元的栖身之处只是郊外一间废弃了的房子,房子四面是用土块做的墙,泥墙倒塌了一面,房顶上盖的是稻草,稻草也掉落了不少,有几处可以看得见天上的繁星。
齐元今天又要饿肚了,其实他一直没有吃饱过,时间一久,已经忘了吃饱是什么感觉。他挨在墙边,耷拉着脑袋,心里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像又看到了十六年前自己看到的一幕,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一幕,死人东倒西歪,有强壮的男人,有弱小的妇女儿童,死状都那么恐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内心愧疚,悲伤,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突然,幽静的空间里听得有人说道:“你在叹什么气呢?”惊得齐元“呀”地喊出声来,心好像跳出了嗓子眼,摊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忙向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靠着月亮射进来的光线,好像没发现什么,脑袋上的冷汗直冒,心中惊叫:那冤魂索命来了,我命休矣!
只见对面的草堆一动,一个黑影坐了起来,身上的杂草随即掉落:“你在找我么?我在这呢,你别怕,我刚进来时见你在想事情,就没打扰你,呵呵,你想东西也太入迷了,连我进来也没发现。”黑影解释了一番,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浑厚有力。
齐元伸手指着黑影,哆嗦着问:“你……你是人,是鬼?”
男子哈哈一笑,笑声极为爽朗:“看把你吓成这样了,是我的不对,我给你赔罪了。我是人。”
齐元又问:“你是……你是什么人?”
男子道:“你不要害怕,你先听我解释。在下姓柳,叫柳豪城,我是扬州城柳家庄人氏,来滁州拜访朋友,明天就回去了。今晚见天色不错,便出来找个地方看看星星,走到这里来的。你不用担心害怕,我不是什么歹人。”
齐元一听,便细细看着柳豪城,月光下看见的是一张血气方刚的脸庞,身形魁梧,再看看他的身后,明明带着影子。这才放下心来,心中苦笑:做了亏心事,弄得现在草木皆兵;再看看自己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个讨饭的乞丐,不值得别人打自己的主意。问道:“我一个乞丐,没钱没家,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公子不是乞丐,为何也要到这种地方来呢?”
柳豪城又是哈哈一笑:“怎么就不能来呢?其实,躺在草堆上挺舒服的,眼睛看着天上的繁星,这种感觉,无拘无束,我挺喜欢的。”道罢,“啪”地一声便又倒在草堆上,左腿弯曲,右腿跷在上面,还摇晃了几下,甚是有趣。
齐元好生的奇怪:天下间竟还有这样的人,大白天的时候那两个少年就已经够奇了,现在这个人的行为更加怪异,放着家里好好的大床不睡,跑到这种地方来,真让人费解。
柳豪城突然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齐元听问,思绪一下又回到刚才,没有回答。
柳豪城等了一下,没听到齐元的回答,笑了:“是的,我不该这么鲁莽问你。对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相识一场,总不能连你姓什么也不知道。”他回头看向齐元补充道:“你如果觉得不想说就不说了。”
齐元见柳豪城并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连忙道:“不不,柳公子不嫌弃看得起我这个叫花子,小的已经是很受宠若惊了,就不要说什么想说不想说了。小的贱姓齐,单名元。”
柳豪城幽幽道:“是齐先生呀,今日能相识一场,那也是我们的缘分了。”
齐元忙说道:“是,是,是。”
两个人没有继续说话,一下子变得安安静静的。柳豪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一动不动。齐元越看他越觉得奇怪,也不便出声。
就这样过了许久,突然,听到远处人声吵杂,参杂着狗叫声,从泥墙倒塌的方向看去,有星星点点火把的光点在移动。
柳豪城一下子坐了起来,警惕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齐元也十分紧张:“不知道,是不是有贼呢?”
柳豪城摇头道:“不像,哪有贼这么大胆吵吵嚷嚷的。”
那人声叫嚣着很快过去了,柳豪城是个习武之人,耳朵灵敏,隐隐约约听到“抓刺客”的字眼,他立刻明白,那群人应该是官府中人。对了,今天不是信王爷刚到了滁州吗,难道就马上有刺客想刺杀王爷?谁这么大胆?柳豪城暗想。于是,他又重新倒在草堆上。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房子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外面的草丛中移动。柳豪城“嗖”地跳起,对缩成一团的齐元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齐元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惊恐地点点头,今晚怎么一回事,什么奇怪的事都出来了,以前不是野猫就是老鼠到处游荡,发出的声音与现在听到的都不相像,倒好像是有什么大的物体在靠近。
柳豪城悄悄走到隐蔽处,侧耳听动静。突然,两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柳豪城趁其不意,跳出冲着其中一个黑影劈头盖脸就是一掌,打中肩膀处,那人“哎呦”了一声,向后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差点倒在地上,竟是个清脆尖细的声音。
柳豪城认真一看,是两个十五六岁穿着夜行衣的少年,正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这身打扮?”
另外一个少年做好开打的架势,十分警惕,道:“你又是谁?”
被打的少年揉着肩旁走上前很委屈道:“你怎么打人呀?很痛啊,骨头快散架了。”
柳豪城道:“那对不起了。你们穿成这个样子,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啊,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被打的少年怯怯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去看看那个信王爷的住处,就被人给追出来了。”
柳豪城嘴巴一张合不起来了,不可思议地问:“什么?你说什么?三更半夜去信王爷的住处,怪不得刚才官府叫抓刺客呢。喂,你们知道信王爷是谁吗?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你们这可是死罪,你们两个很大的胆子啊。”
“这有什么呀。”另外一个少年双手叉腰,下巴抬得高高的,满不在乎道:“你不是想去报官吧。”
柳豪城淡淡一笑:“我才不管你们的事。”
那少年闻言松了口气:“你敢。”接着埋怨起被打的少年:“要不是你,会被人追出来吗?连那个信王爷什么样的都不知道。都怨你。”
被打的少年不服气道:“哦,怪我了。你就别说了,今天白天你溜得比兔子还快。刚才还不是你先带头跑的吗?有本事你就别逃,怎么就不说说自己呢?”
这下就吵开了,这个道:“看你笨头笨脑的,才会被人发现,刚才不是我带你跑得快,你小命都没了知道吗?你该谢谢我才对。”那个道:“才不谢你呢,你真的以为你很了不起吗?怕死就不要去嘛。干嘛非要和我打赌去呢?”这个道:“我说去,没叫你被人发现,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从未失过手,今晚带了你,毛手毛脚的,才被人发现,现在被追了,你又干嘛跟着我跑啊,说到底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柳豪城在旁边听得不耐烦了,打断道:“好了,都给我住口。我来问你们,你们认识吗?”
两人互相摇了摇头:“我才不认识他呢。”
柳豪城没好气地说道:“怪不得,朋友能是这样的吗?你们叫什么名字?”
被打的少年道:“我叫凌楚儿。”
另外一个少年却说道:“我干嘛要告诉你?你却不告诉我?是不是想去官府告发我,我想也是,你会是这么好的人吗?笨蛋才信你。”
柳豪城冷笑道:“你却是很谨慎,可偏偏会做出如此玩命的事来。也不怕自己丢了性命,害家人伤心。”
少年鼻子一哼道:“本少爷的事不用你多管,少来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吗?本少爷不跟你们啰嗦。”说完指着凌楚儿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凌楚儿吗?你告诉了他你的名字,小心他去告发你。还有,我会记住你的。我想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道罢转身走出破房,一身夜行衣淹没在黑夜之中。
凌楚儿突然想起什么,对着少年的背影叫道:“喂,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柳豪城“嘘”地一声:“你小声点,现在还没有安全的,官府应该还在找你们。凌楚儿,看你也不像什么坏人,你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呢?他这个人是个无聊无赖之徒,也有可能是个贼是个刺客呢。”
凌楚儿委屈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今天白天在酒楼上是他先挑起是非的,差点就被官差拿了。后来不知怎么,他又找到我,说今晚去偷看信王爷长成什么模样,不敢去的是胆小鬼,我不服气才答应了他,今晚去信王爷住处看一看。没想到信王爷处很多高手,特别是为首的四个,真真厉害,一个拿剑,一个手持流星锤,还有两个一把铁扇,一枝长箭,不做声色,转到我们背后偷袭,还是幸亏他机灵,不知丢了什么东西,一阵的烟雾,趁着混乱,带我东拐西拐,竟逃了出来。就刚才,他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所以才偷偷兜回来的。虽说是不够光明正大了点。”他眼睛一亮,笑道:“不过,可以认识到这位大哥,还请教大哥的大名。”
柳豪城心里暗暗好笑:当然了,谁不知道信王爷身边有四大高手,夜猫欧曲清,一点彤刘周,三眼耿迪安,青衫士郭凯,哪个的武功不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就连几岁的小孩也都知晓,怎么这个人好像是与世隔绝,竟不知这事。道:“原来如此,看来他是身经百炼了。我叫柳豪城。虽然你们无歹念,可这种事还是万万做不得,你还是快点回家吧,不要让家人担心。我也不会去官府告发你的,放心吧。”
凌楚儿抱了抱拳,喜道:“我就知道柳大哥是个好人。那小弟告辞了。”
他走了几步,回头一笑,月光之下一双明眸闪着星光:“柳大哥,我想我们以后会再见面的。”不知不觉,他说的话和那个少年如出一辙,自己竟也没发觉。
齐元在旁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白天时差点冲撞到信王爷的两个少年就是刚才的那两个人。柳豪城本来好的心情此时被两个少年打乱了,觉得索然无味,便向齐元告辞回自己的住处去。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