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谦已经中了玄德真人的暗器,坐在太师椅上不能动弹,净明听见了师父说话,误以为救他来了,眼泪汪汪地趴在地上,似乎有着万分的委屈。
玄德真人没有理会弟子净明,凝视着刘谦看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发现他这张老脸涨得通红,闭着眼睛浑身直发抖。
等刘谦稍微安定了一些,玄德真人微笑着讲道:“刘大官人,你现在发达了,呵呵……”
刘谦微微张了眼睛,使劲地咬着牙,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于是,玄德真人托着着的下巴,讲道:“你能说话,有什么话只管道来。”
这时,刘谦也认为玄德真人是来救他的徒弟,低声答道:“师父,我错了,不该招惹净明师弟。”
“呵呵,这件事你没干错,得好好感谢你!”说着,玄德真人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认真地讲道:“贫道自福州而来……”话到此处,再仔细观察刘谦的表情,忽然发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写在了他的脸上,就赶紧住了口,凭着多年来的行走江湖经验,以及对世间人情练达的洞悉,似乎有了答案……
于是,玄德真人捋着雪白的胡须,发出轻蔑的一笑,接着讲道:“贫道在巡抚官邸见过了令爱,她托我给你带个好。”
刘谦听罢羞愧难当,赶忙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玄德真人判断得果然不错!
刘账房在南京兴记钱庄跟着庞尚鹏,勤勤恳恳干了几年,六年前的一天,削职为民的庞尚鹏突然官复原职,兴记钱庄的生意不做了,卖给了汤景和陈元化,两个新掌柜对钱庄大换血,他就这么失了业。
金陵城的米价越来越贵,上有老、下有小的刘账房,不甘心到新的钱庄当伙计,干生意又没本钱,头上也没有朝廷的功名,就缠着庞尚鹏,想跟着进京当个文书,可人家老庞似乎不待见。
刘账房顿时慌了脚,内心充满了极度的恐慌,就在庞尚鹏进京的头一天,他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了庞府,说是给老庞当个使唤丫头……
年方二八、如花似玉刘家千金,就这么跟着老庞进了京,刘账房在南京打短工苦苦等待,期望有好运降临在自己的头上,这一等就是近两年,一直等到万历皇帝登基,庞尚鹏才被外放当了福建巡抚,成了二品封疆大吏,此时,刘家千金也成了巡抚老爷身边的红人。
机会来了,刘账房赶忙跑到福州,改名叫刘谦,想弄个一官半职,无奈老庞不给他面子,又萌生了经商的念头。
隆庆朝放开海禁、准贩东西二洋,福建沿海各个码头千帆林立,商人们个个腰缠万贯,于是,刘谦提出继续干钱庄生意,但庞尚鹏深知,福州比不了南京,当年的兴记钱庄之所以能赚钱,是因为依靠江南织造局丝绸采办来支撑,风险相对较小,而在福州吸储和放款的对象,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出海的客商,加上到了万历朝以来,倭寇虽然少了,海盗依然猖獗,朝廷也收紧了海关,经营钱庄的风险极大,因此,任凭刘谦说得天花乱坠,庞尚鹏也没答应他。
在泉州、漳州等地跑了一圈,刘谦最后看上了月港,先在这儿买下了座庄园,要在这看似穷乡僻壤、却又极度繁华之地当个富家翁。
有一次到福州去办事,刘谦住在巡抚官邸,无意中遇到了福州市舶司的张提举,市舶司提举是正五品,他本来就有机会提升,起码能在三司衙门中当个从四品,却一直舍不得提举市舶司的肥差,而迟迟未能升迁。
为了兼任市舶司提举,他在庞尚鹏身上没少下功夫,无奈老庞油盐不进,直到他认识了刘谦,顿时喜出望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暗中找刘谦密谋了一番,就回家等着去了。
结果,没费吹灰之力,就升任为福建海防卫所镇抚使,继续兼任福州市舶司提举,可把他给高兴坏了,履新的当日,便到月港感谢刘谦。
四品大员张镇抚莅临月港,直接去了刘谦的庄园,将上自五品的漳州知府,下至月港没品阶的胥吏,黑白两道、官商两面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请来了,他当众给大家宣布,将来在漳州地盘上,刘谦就能代表他张镇抚。
于是,漳州府人人都知道了刘谦,尽管大多数人搞不清他的背景,但知道他的来头不小,混在月港的商人,哪能离得开提举市舶司的支持?同时,这位张大人还负责月港的驻军,那些混码头的掮客、把头们,全都把刘谦当成了月港的商界领袖。
就这样,知府田有才帮他在城里买了府邸,不用刘谦啃声,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就抬进了他的家门,他再也不用在月港管理庄园了,这才醒悟,原来权力真他大爷的就是这么好使!
有了钱,他开始不停买房子置地,漳州黑白两道势力,全都投靠在刘大官人的门下,他想买哪块地,只需给手下人打个招呼,等不了几天,就能拿到地契;他看上谁家的姑娘,递个眼神,就有人把姑娘送到他家的床上,平日里,码头上有了生意,都是先让刘大官人去谈,他扒完了一层皮,才能轮到海关征税,最后才是开埠贸易……
刘谦在漳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坏事做多了,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要是听说谁敢背地里骂他,他是眦睚必报,同时,他还很要面子,如果有南京的亲朋好友来了,他连面都不见,心理扭曲到了极点……
有关他干的这些坏事,有没有传到庞尚鹏的耳中,刘谦自己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田有才对他呵护有加,海澄知县不接告他的状子,庞尚鹏从来也没派人找过他,因此,他更加有恃无恐。
直到前些日子,海澄来了位年轻的翟知县,有些不识好歹,居然派人来传讯,当然,刘大官人没买他的账,也就不了了之。
自翟寅执掌海澄以来,从未到刘府拜过码头,当然,刘谦也没见过这位县大老爷,似乎井水不犯河水,打心里来说,也没把这位县大老爷放在眼里,但是,他对上边来的锦衣卫多有防备,怕自己干的坏事,影响到庞尚鹏的仕途。
对朱辉突然到了月港,刘谦深有忌讳,听说这小子曾经出过事,不知他现在还是不是锦衣卫总旗官?如果是,他到月港的使命是什么?如果只为做生意赚钱,倒也好说、好商量,这世上的银子永远赚不完,如果他是来调查自己的,那就得慎之又慎,因此,今夜当务之急,便是搞清楚他的身份。
刘谦听罢玄德真人的点拨,顿时羞愧难当,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玄德真人不禁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提到嗓子眼里的那颗紧张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可算是蒙对了!看来,刘大官人还没修炼成精,只需随便施展点法术,就能将他降服。
发现刘谦低头不语,玄德真人站起来,给了他一记耳光,骂道:“畜生!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给令爱丢脸!”
刘谦赶忙捂住了脸,露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玄德真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锦衣卫已经暗中调查你的恶行,好在还没有连累到庞大人,念在令爱的份上,庞大人让贫道给你带个话,望你好自为之,贫道还得回去给庞大人复命。”玄德真人说罢,起身便要往外走。
不明就里的净明抱住师父的腿,哀求道:“师父啊,救救我吧。”
“无量寿福天尊,孽障,你忏悔吧!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此乃天道,不要怪为师心狠,望你好自为之。”此刻,玄德真人也顾不上了自己的弟子,站在正堂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外有几个护院家丁发现不对,明明送进了一个小道士,为何出来个鹤发童颜的老神仙?
就在他们纳闷之时,玄德真人高声讲道:“无量寿福天尊,各位,离地三尺有神灵,不管你们穿的是哪家的衣、吃的是哪家饭,干任何事之前,先要摸摸良心还在不在?”
这伙爪牙们就知道不好,试图找刘谦问清楚,便大声喊道:“刘大老爷、刘大老爷,这、这、这怎么回事?”
这时,净明哀求道:“师父,等等我、我知错了……”
刘谦哆哆嗦嗦的也爬了出来,颤微微的声音喊道:“放他们走吧。”
于是,净明拉住了师父的手,就想赶快从这儿离开。
玄德真人把眼一瞪,怒道:“你这个孽障,给为师丢人,还不快滚!”
净明猜测师父有事还没办完,赶忙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就没再多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似的跑了。
玄德真人目送弟子出了刘府,听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转过身去,问道:“刘施主,请朱公子出来说话。”
面对数十个舞刀弄棒的彪形大汉,发现玄德真人依然神态自若,刘谦连忙喊道:“快、快、快请朱公子……”
这伙爪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朱公子在什么地方,于是,刘谦急忙招呼过来两个丫鬟,讲道:“快请朱公子。”
丫鬟知道朱辉中了蒙汗药,这会儿肯定醒不了,吓得呜呜直哭,答道:“朱公子、朱公子恐怕得明日午后、才、才能醒来……”
刘谦担心丫鬟说漏了嘴,骂道:“不要脸的东西,早给你们说过,不能让朱公子喝那么多酒,还非得把他灌醉,真是该死!”
其实,玄德真人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从怀中掏出一包药,讲道:“不要紧,贫道这儿有解药。”
“老神仙,这都快到了三更天,请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日再说吧。”刘谦劝道。
玄德真人担心万一天亮时,福州有人来揭穿了自己,可就跑不掉了,便矜持地看着刘谦,低声问道:“给锦衣卫特使暗中下药,该当何罪?”
“老神仙、老神仙,朱公子真是喝多了。”刘谦有气无力地答道。
“就你这点伎俩,能瞒得过贫道吗?”玄德真人十分生气。
“打死我也没这个胆子……”
听他还在申辩,玄德真人把解药递到了他的手中,颇为诚恳地讲道:“若非看在令爱的份上,贫道不会救你!你想想,如果朱公子明日醒过来,发现自己中了蒙汗药,不管你如何解释,怕是也逃不脱牢狱之灾。”
刘谦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急忙把解药交给丫鬟,命令道:“赶紧想办法给朱公子灌下去。”
“老神仙,这得用多大的剂量?”
“走,带我去。”
于是,玄德真人跟着丫鬟去走了,刘谦遣散了护院的家丁,也跟了过来。
有个丫鬟准备好了开水,玄德真人开始调剂解药,另一个丫鬟抱着昏迷中的朱辉,一连给他灌了三杯,发现他还是昏昏欲睡,刘谦也十分着急,让丫鬟加大剂量,又给他灌下两杯,这时,外面已经鸡鸣声一片。
玄德真人知道,解药喝下去之后,至少还得等上一个多时辰,便将他们打发走了,独自在这儿守着朱辉,对他又掐又揉,盼着他早点醒,以便赶紧脱离虎口。
直到天色发白,朱辉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玄德真人的怀中,似乎是在做梦,刚想说话,却被玄德真人捂住了嘴。
玄德真人知道有人偷听,朝他眨了眨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趴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跟我一起赶紧逃走吗?”
朱辉还有些昏昏沉沉、头重脚轻,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感觉问题不大,便点了点头,满怀感激之情,对玄德真人微微一笑。
客房外果然有人在监视,发现他们俩走了出来,就有人跑去通知刘谦。
刘谦也一宿没合眼,慌慌张张跑来深施一礼,客气地讲道:“给老神仙和朱公子问安,请随我到客厅用早点吧。”
“请刘大官人不必客气,你应该明白,朱公子现在吃不得东西。”玄德真人知道,刘谦在等福州的消息,再决定如何处置,于是,赶紧拉着朱辉就往外走。
刘谦也不敢阻拦,慌慌张张地跟了上来,问道:“请问你们去哪里?”
“贫道和朱公子都是自福州而来,你说我们去哪里?”
“请等一等,我这就给你们备马。”
这时,有十来个家丁包抄过来,玄德真人一把将刘谦抓住,笑着问道:“贫道还用得着骑马?”
“那你们如何回福州?”
“送我们出去,你看贫道如何腾云驾雾。”
就这样,刘谦被挟持到了府门,门外护院的保镖把他们给拦了下来。
“全都闪开,贫道可是会法术的。”
这声吆喝,惹得两个保镖放声大笑,有人问道:“难道还会腾云驾雾不成?”
这时,玄德真人发现朱辉试图反抗,急忙将其紧紧拉住,仰起头来,大声喊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话音未落,两块大石头突然从天而降,砸在了两个保镖的脑袋上,他们顿时眼冒金星,瞬间栽倒在地,把刘谦等人全给吓傻了,眼睁睁看着玄德真人带着朱辉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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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有关海澄县的历史,在此给大家一个交待:
明朝时期,南京不仅是陪都,而且是金融中心,类似今天的上海,月港则是对外的桥头堡,具有今天深圳的地位,晏海楼作为月港标志性建筑,见证了当年海上贸易的兴衰,一直以来,月港吸引了文人墨客怀古,现存乾隆版本《海澄县志》记载,多有名人登晏海楼赋诗酬唱,较为著名的有,张燮的《晏海楼》七律诗、詹明章《晏海楼赋》等。
那时,因月港的繁华,导致海盗和倭寇前来侵扰,东南海疆长期不安宁,民族英雄戚继光肃清倭寇之后,于隆庆元年(1567年)在月港设海澄县,寓意“海疆澄清”,在原有古堡基础上建筑海澄石城,驻兵防守。
晏海楼又名八卦楼,初建于明万历年间,距今已有400余年。当时,为加强对海盗的监视,知县翟寅在县城东北角,兴建一座两层的了望台,与周围九都堡、溪尾铳城、大泥铳城、镇远楼等互为犄角,遥相呼应,形成一个较完整的防御系统,“以障海口东北之虚”,楼的底层设有枪眼多处,并辟一条暗道直通县衙(今党校食堂),寄寓“波平海晏”的愿望。
现存晏海楼象座宝塔一样,矗立在今天的龙海市海澄镇,高约30米,对角宽约8米,站在高处凭栏远眺,壮丽山河尽收眼底。是龙海市名胜古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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