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夜显得格外漆黑,高康从玉美人的寝宫出来后没有乘轿撵,只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
内侍在前方低头打着灯,身后跟了一排抬轿撵的宫人还有打着灯笼的宫女,行走在高高的宫墙之中。
“陛下,今日可是要去贵妃殿里歇息?”身后的大监邓赐试探地问道。
高康摇了摇头,拢了拢鼠灰八宝披风,止不住地咳嗽,“不了,朕现在看到贵妃,就觉得对不住她,右相的事,朕心里总是有些内疚。”
“陛下且宽心,贵妃定能理解您的难处,您要保重身子,这更深露重,还是坐轿撵回宫吧……”
“嗯……”
回到殿内,邓赐上前接过披风,将皇帝扶到软榻上,殿内早有人升起了静心凝神的香炉,皇帝撑着手扶额,说道:“药端上来。”
此时早已等候的宫女便递来了汤药,经由大监邓赐递给皇帝。
高康一饮而尽,挥退了宫女,只留邓赐一人,“朕怕是活不长久喽!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那些大臣还总是拿那些事来烦朕!”
邓赐惶恐地跪下,望着皇帝说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是真龙天子,定能福寿延年!”
听到此话,高康眼神一滞,望向一旁的香炉,眼皮有些疲态,压在有些浑浊的眼瞳上,“朕是真龙天子吗?朕是真龙天子……哎,最近总有北疆的奏折,说是蒙兵骚扰,幸而北疆总营出了疫病,要不然,朕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内臣不宜多说,可邓赐却挪了挪膝盖,劝道:“陛下不必忧心,您就是天子,老奴愚见,不如就和他们撕破脸吧,否则岂不是要一辈子被他们束缚?甚至以后的子孙也会受到约束。”
皇帝眼睛亮了一下,却又很快灭了下去,“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纵使朕日夜都想如此,可是……朕还是早点死了好,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到时候纵使他们怎么说,朕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邓赐愣了一下,俯首下去,“老奴明了,到时候老奴也定会随陛下而去,不会让他们抓到一丝一毫对您不利的把柄,您永远是大祁的真命天子!”
高康摆摆手,“起来吧,朕信你,哎……北疆怕是又要不安稳了,可朕却什么都不能做……”
沉默了许久,他哀叹一声,“世人皆闻君王庸,九天可知厮人痛……邓赐,给朕拿酒来。”
“陛下……”
“去!”
“是……”邓赐默默退下,出去吩咐小徒弟时,小太监嘀咕了一句,“圣上怎么又喝酒啊,这奏折堆得那么高……”
邓赐用浮尘敲了一下他的帽檐,“就你多嘴!不想活了?你知道个什么!”
随着小太监消失在狭长的朱红走廊,邓赐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长长叹了口气,幽黄的灯笼在他头上随风轻轻晃动,照着他佝偻的身躯,除了脚下,外面一片漆黑,吞没了所有。
第二日,玉愿正给季楚梳着头,玉夙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道:“夫人,事情都办好了!”
“嗯,她什么表现?”
玉夙摇了摇头,“我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说到欢儿小姐已经能想起来一点那天的事的时候,吴小娘子并没有什么反应……”
“嗯,这两日要熊安他们贴身跟着欢儿。”
玉愿为季楚插好了最后一根玉簪,从镜中看向季楚,因在丧期,季楚头上并无太多饰品,只是梳了个随云髻,简单地点缀了几个素色华盛,“夫人,为何要这样做啊?”
“也没什么,只是既然阿淮当时说了他要查丞丞,合戟也和我说了他们怀疑欢儿的事和丞丞有关,那我们试试也无妨,走吧……”
玉愿点头,拿上披风,跟在季楚身后,路过玉夙时,拉了拉她的袖子,玉夙这才回神,急忙跟上。
玉愿无奈摇摇头,这些天玉夙是怎么了,打青城回来后,她就魂不守舍的。
到了高簌所在的院子,高簌已经在院中的凉亭中布好了茶点,吴丞丞也在一旁坐着。
在我家住,还用我家的茶点招待我……
季楚表面端庄稳重,心里早就腹诽了八百遍。
“这是药材单目,有劳郡主了。”季楚将列好的单目放到了桌上。
高簌拿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头,“这是侯爷的事,算不上劳烦。”
说完了这句话,三个女人就沉默了,天都有点冷了,高簌还是拿起了她的小团扇,轻轻地扇着,看向亭外吴丞丞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茶盅,明明都快喝光了,还装作有茶的样子,不肯放下,眼神怯懦地在另外两人身上流转着。
季楚也觉得尴尬,却被吴丞丞的表现吸引住了目光,这样一个平时怯懦老实的女子,会有害人的坏心眼吗?
两人目光相接时,吴丞丞急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季楚。
季楚觉得无趣,荡着脚,“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原本闷不作声的高簌忽然站了起来,抬着下巴高傲地看着季楚,“季楚,本郡主一直都想和你好好谈谈……”
季楚停住荡着的腿,抬头看向高簌,想看看她要说些什么。
书房后面阿铎的院子里,他和阿犀还有欢儿正在一起玩,他坐在台阶上身旁一堆木屑,手里拿着刻刀,正目不转睛地刻着一个小兔子。
“哇!阿铎哥哥好厉害!”欢儿看出了兔子的样子,欢喜的不得了,恨不得阿铎马上刻好。
而阿犀也坐在台阶上,得意地招来欢儿,“小姑姑!你看!我这个是不是比他的好!”
欢儿搭眼一看,瞅了半天,“这是什么呀?”
“燕子啊!看不出来吗!”
欢儿摇了摇头,“阿犀你这雕的也太丑了!”
“哼!”阿犀气的将手里的木头玩意一下扔了出去,“小爷不雕了!”
在远处负责保护欢儿的熊安上前一步,捡起了滚落在脚边的那个四不像,拿起了刻刀,竟然有模有样地雕了起来。
“呦呵!大熊,你这么大个儿,还会这种精巧玩意儿啊?”
熊安一笑,那个刻刀在他手里确实很小,“这是跟季将军学的,以前他总是说就是这些玩意儿讨了夫人欢心,我们就缠着他教我们,所以小公子也会。”
提到这,阿铎的手顿了一下,阿犀也第一时间紧张地看向阿铎,见他没有大反应,便略微放心地回头看向熊安,向他眨了眨眼,熊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头不再言语。
“我不会刻有什么的,自会有人帮我刻,对吧!小叔叔!”阿犀大摇大摆地坐到阿铎身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帮我做一个呗!”
“阿犀!你别撞哥哥,别刻坏了!”欢儿急得直跺脚。
阿铎扭脸看向他,老实问道:“那你要什么?”
“哎呀!阿铎哥哥,你别给他刻!他和你一样大,让他自己刻,他这是在欺负你!”
阿犀则是起身兴致昂然地比划到,“我要一个英姿勃发,展翅千里的雄鹰!”
此时,原本窝在阳光下的常胜忽地弓起了身子,脊背上的毛都炸了,望向南面的天空,喉咙里发出警示的呜噜声。
季铎警惕地看向南面,那边是书房!只见屋顶上有一个蒙面人,一身粗布,头发也被包的严严实实,那人见他们看过来了,直直的甩来几记飞镖。
“小心!”季铎甩出手中的刻刀的同时抱起欢儿滚向一旁,同时刻刀将飞向秦犀的飞镖牢牢地钉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而秦犀则是愣在原地,一双美目还满是震惊。
“郡主想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本郡主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知道,郡主是来此处游玩的……好吧,如果郡主想说你和侯爷有娃娃亲,这我也是知道的。”
高簌走近季楚,俯身看着她,“既然你知道,就不应该在此纠缠,你一介区区四品将军之女,无论从哪一方面都配不上重安侯,如此,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与本郡主一争高下?”
季楚冷笑一声,也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季楚比高簌略微高了一点点,“我告诉你,我季楚,哪一点都不比你差,而且我也无需与你一争高下,因为,我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了!若是郡主不介意,大可以来做妾啊,到时候喝了你的妾室茶,我一定会给你封个大红包。”
“你!泼妇一般教养!”高簌被气的不轻,但还在极力保持着自己的大家姿态,“你和那个曾邺成的事在青城可是传遍了呢,你给侯爷带来的只有污点和耻辱,对了,你是不是见能攀上侯爷才撇下了那个曾公子啊?”
提到曾邺成,季楚气的攥紧了手,“曾公子马上也要成亲了,我与他无甚瓜葛,只是郡主你,如果真是有什么婚约,可以直接让长辈拿出婚书来提亲啊,不必一直赖在别人家。”
说完,季楚弯腰想要拿走那份药材单目,却被高簌按住了,“这个药材我还是要帮侯爷买的,不必拿走。”
季楚松开了手,气呼呼地走了,出了高簌的院子,她就忍不住了,“哼!这个阿淮倒是轻松,抛下这个女人给我,自己出去躲清静了!他要是对人家没意思就明确拒绝啊!”
“小姐小姐……”玉愿玉夙一路小跑跟着季楚,“别生气,也许侯爷是另有打算呢,你看侯爷平时也不去她那呀,来往也少……”
“叫我夫人!”
玉愿低头一笑,“是……夫人!别生气了……”
“阿姐!”
“小婶婶!啊……”
“嫂嫂!”
一个转弯,迎面扑上来了一群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