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杀错,不容放过,李宣盛在灵堂之上的决心,越发增加,变成了对林一亭斩尽杀绝之心。若是放她离开,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金吾卫虽是明面上的暗卫,可统管的是对内的防务。整个元帅府,荣城乃至于大营重地都是金吾卫的辖区。林一乃是金吾卫长,权力之大,难以估算。况且她在金吾卫中的存在本身就是变数。
洗了把脸,躺在软塌之上,握着一枚如意,反复戳磨,难以入眠。呼啦一声,门开了,一位窈窕侍女端着一樽玉壶,缓缓入内。只见她一身轻薄,略施粉黛,遮不住的风华绝代。纤细的腰肢如灵蛇一般,摇得人心旌荡漾。
“大帅,奴见您滴水未进,特意煲了一盅小米粥。指头都烫着了,你可要乖乖喝哟!”带着两分委屈,三分娇媚,躺在李宣盛的胸膛之上,捏着小指打着圈。
李宣盛看着这位从西境带回来的胡姬,心中舒适。女子就应该这样有着女儿家的柔媚,高兴时逗她一下,不高兴她便哄着,人生恣意而为,何不潇洒。
胡姬轻轻扶起李宣盛的手,搭在她腰肢上,不停地用发丝撩拨,躺在他的怀里。双手灵活地在他身上游走,一寸一寸,触摸他发烫的躯体。正浓情蜜意,突然被李宣盛按住了,胡姬捂嘴轻笑。双腿转动,落在地上,盛一碗米粥,端到李宣盛塌下。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里。
夜深了,李宣盛案头的烛火还亮着,胡姬已经离去了。唯有寒光,透过稀疏的窗棂,时刻注视着他。
书房之外,布置有重兵,因而胡姬提着食篮,未曾停驻,一路走到后院一丛隐秘的假山。清了清喉咙,发出一声猫叫。假山之后,两声轻敲。
胡姬柔媚如丝的眼眸露出几分轻凉的笑,还未触及眼底,便凝结成冰,刺得生疼。
“他不信我。”
假山之后并未有人回应,只有摇曳斑驳的竹影,如水中青荇,独自摇曳。
“只要咬住那名女子,就能令他与李翰反目。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杀了李翰,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假山后传来轻声嗤笑:“你的美人计,并不管用。”
胡姬捏紧拳头,反反复复,道:“时机还未成熟。”
言罢,不再做纠缠,独自离去。假山之侧,唯有竹影在不断地波动,清风相随,将轻凉的慰藉送到了远方。
将军府中,李翰已经坐立不安,今日林一亭对李宣盛的冒犯几乎让李宣盛当场下令处死她。她身为金吾卫长,难道不知道叛徒是要被剥皮抽筋,丢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宁柏瞧着李翰,却不能多言。林一亭在他心中的分量,不是谁都能劝得动的。
烛光摇曳,一道黑影蹿了进来,李翰抬头,看见了芜晶晶。一袭黑衣融入了夜色,反而不显眼了。
她来了,李翰心中思量,难道暗卫之中的情况已经摸清楚了?
芜晶晶瞧到宁柏在此,并无意外,直接带过了他,到了李翰跟前,道:“少将军所料不差,暗卫之中确实有人传播谣言,将李帅遇刺身亡一事,加到林大人身上,甚至于流传出去,影响巨大,连诸位大臣也是因此,闯上灵堂,以见证林大人正法。”
李翰道:“源头可查清楚了?”
芜晶晶道:“有人将此事撰写成小册子,夹杂在传递的公文之中。是一个小兵捡到了,交到上级。因为说的是林大人,关注的人就多了些。一传十十传百,造成如今的局面。鹰眼大人已经知道了,已经将这些人处罚了个遍,仍无法终止谣言。军中已有人跳出来作怪,这时候,林大人与少帅起了冲突。为稳定军心,少帅会拿林大人来做祭。”
宁柏料到这个结局,却没想到这些人筹谋如此周密,竟然将林一亭的活路堵死了,就算李翰再使力,也会陷入两难境地。
芜晶晶带来的这个消息,不好不坏,也不会更坏,反而让李翰知道了这一次有人从中作梗。不仅算计了叔父的死,还将西川暗卫和军队的平衡打破,势要将西川内政捅出一个天大的篓子,让这块磐石,从内部解体。
如今就想利用林一亭让李翰和李宣盛反目成仇,未免也将算盘拨弄得太响了些。
埋藏在西川的暗鬼也开始展露头角了,将他们一并排除,才可保证西川无忧。
枫思城将黄思忠送到府邸,被留了下来,要与老将军多聊些往事。枫思城作为晚辈,自然不能拒绝,在将军府内多待了几时,待到月上中天,老夫人备下了厢房留他多住些日子。如今安排了职位,要搬到官衙里去住,人生地不熟的,恐难以立足。
这样热情,枫思城倒不好拒绝了。用完晚宴,与黄老将军饮了酒,就由人领着,到了外宅的一处院落。收拾得整齐干净,枫思城躺在床上,却是无眠。
今日他几乎生死一线,若非黄老将军力保,怕是无法进入西川阵营,更无法在李宣盛面前露脸。可是李宣盛杀一亭之心已昭然若揭,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还能不能救下一亭呢?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枫思城注意到外面的护卫并未注意这个院子,只不过来回巡逻。他翻身从窗到了屋檐,趴在屋脊之上,半躺着,瞧着头顶的星星。
夜里还是这样的安静,就好想汝南城外的那片斜坡,一亭与他曾经也一同看过风景。如今伊人犹在,他却已经娶妻,丧妻,人生走了一半了。有人黄袍加身,富甲一方,韬略谋算,赢得盛名,少年英雄,已成了不灭的神话。他呢?前半生做了镇国大将军的老来子,受尽了荣华富贵,夸耀显赫。一招颠沛流离,连流浪狗都不屑与他争食。本以为在王仁手下,能博取功名,干出一番事业,如今白发掺杂,却是孑然一身,唯有老母为伴。
还有心情关心他人的生与死,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一亭如今也遇到了良配,只是李翰与她,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若她还在金吾卫为少帅效力,此生都无法和李翰在一起了。难怪那么久坚决地反对少帅的提议。这样的反对却会带来灭顶之灾。李宣盛可不是一个宽厚之人,曾经在河西交战,李宣盛为了脱逃,丢下一干将士为他拼命流血,纵使援军到了,也未曾想到救人。他能留下枫思城,全看在他的战绩上。
越是思虑越是清醒,如此又怎么能够处理好公务?
枫思城望着关押林一亭的大牢方向,惴惴不安,今夜怕是个无眠之夜。
天牢重地,官兵把守,来来回回巡逻,围城蜂桶一般,密不透风。里面也是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咳咳哒哒,传来几声脚步声,林一亭睁开禁闭的双眸。这人是冲着她来的,一亭想着,计算他何时会到。果不然,一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之下,一条血红色的裙子,摇曳着鲜红的液体,嘴角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你会死在这里。所以我要放你走。林一林大人,西川的土地已经装不下你这只雄鹰,赶紧另寻高枝去吧。”
林一亭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做声,反而觉得好笑。大眼看着躺在地上的狱卒,以及嘴角似有似无的红色血浆,不由得一阵恶心反胃,偏偏肚子里又不曾吃过点心。活活地被恶心到了。
这人打开了地牢,发出蚩蚩的假笑,一瞬间绕道了林一亭的身后,阴森森地道:“听说你的骨头都是被打断之后,再接回来的,不如让我亲眼见证一下?”
这人越靠越近,林一亭突然动了,反手抓住他的脖子,飞起一腿,踢到墙上。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掕着脖子一顿疯狂输出。一顿拳脚相加后,发出渗人的惨叫声,犹如恶鬼一般,透入皮肤,渗入骨髓,弄得人心发麻。
原本躺在地上的狱卒,浑身颤抖起来,连滚带爬,走出去好远。
掀开他黑色的斗篷,一身红衣扎眼得很。林一亭一把丢在地上,翘起睫毛,道:“这样很好玩。下一次注意你的装扮,太可爱了,忍不住就要揍你。”
捏着半边肿胀的脸庞,厉利爬了起来,装神弄鬼是他的专长,金吾卫中的第二把手,林一亭的头号粉丝,粉丝后援会的第一把交椅,正挤眉弄眼,摆出一副崇拜的目光看着揍他的罪魁祸首。
“小林林,你还是这么可爱。厉利都爱死你了,在军营之中的大牢出来又威武了几分,实在是楷模,榜样,天才。”
林一亭瞧着他的模样,心中有些愧疚,可要是不揍他,他还真以为自己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很受欢迎。
“是鹰眼让你来看我的。”
厉利道:“我一向是不听话的,他叫不叫我来,我都会来瞧你的。看你这一身伤痕,没有好好养着,留下些疤痕,可叫人心疼死了。”
林一亭没好脾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他有什么话叫你转告的?”
厉利道:“人家来看你,你就不信我,还非要拉扯些不相干的人。他那些弯弯肠子我是不清楚的,但是有一点还是说得很好。小林林可不准偷偷离开金吾卫,没了你,这一盘死水,有什么好玩的。这些人打不过我,还一味的拍我马屁,无聊透顶。要是没了你,没意思,我也得考虑是不是要换个职业了。”
林一亭没说话,看着黑黢黢的牢房顶,悠悠道:“这条路,我坚持走下去。厉利,大帅已经去了,金吾卫之中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地。少帅现在不过是没有想明白,我们之间没有了默契,再无可合作之处,现在不走。今后……”
厉利道:“我就知道小林林的心思,我是劝不住的。所以就偷偷来找你喝酒。顶了个名头而已,你瞧瞧。”
掏出一瓶醉仙酿,半眯着眼睛瞧着林一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