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是经不住思考的,哪怕起头的时候毫无根据,但所有的想象基本上就是建立在这个人的性格和思维上,正因为这样,就会对得出的结论深信不疑,陈宝玉就是如此,而在来参加酒席的前一个晚上,他就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那就是秦冬阳的秀才名额,原本就应该是他的才对。
为什么呢?
因为他比秦冬阳聪明?
念书比秦冬阳更多,也更久?
再加上之前累积的经验。
若不是因为他少了那些资料,怎么可能秦冬阳考中了秀才,而他却连个童生也没考上。
嗯。
肯定是这样。
这么一想,陈宝玉就不仅仅死生气和厌恶了,还有仇恨。
然后。
他将他的想法告诉了陈家人,直接得到了全家人的认同,接着,这一晚一家人都坐在一起骂秦家人黑心肝。
哪怕这里面还有两个是他们陈家的姑娘。
“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这样的好事,三妹和六丫都不想着娘家人,她们也不想想,我们家宝玉要是考中了,她们在秦家也会更有底气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
在两个时辰以后,陈宝玉才开口说道:“爹,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骂他们的,而是那些资料,只要我能有那些资料,肯定能考中秀才的,甚至是中举也没有问题。”
这话他说得非常自信。
他想不想要功名是一回事,但考不上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耻辱。
陈家人的想法是和陈宝玉是一样的。
自家孩子比秦老五不知道聪明多少,怎么可能会考得比对方差,哼,黑心肝的玩意,原来是偷奸耍滑的。
陈四土哪怕明知道资料很重要,但他心里对秦家人也是非常不满的,所在,说出来的话就有些指责的味道。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秦冬阳竟然会这么回答。
正准备发发飙。
陈宝玉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举杯,“五叔。”
“宝玉。”
秦冬阳笑着叫了一声,然后一脸安慰地说道:“这次没考中不要紧,回去再继续努力,你那么聪明,下次一定能考中,到时候可别忘请你五叔去喝酒。”
“五叔。”
陈宝玉又叫了一声,“我会努力的,五叔,你能把你的资料借给我吗?”
哼。
虚伪狡诈,不是说他并未开口借吗?
那么,他现在就开口,他就不信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能够出尔反尔,开口拒绝。
“老三。”
秦大山有些着急。
他可不是小年轻,即使在别的地方可能有些不足,但人情往来还是明白的,现如今方掌柜可看着呢?
不管这东西是方掌柜送给冬阳的,还是借给他的,此时当着对方的面,若是冬阳直接点头答应,就等于是拿着别人的好意去做人情,反正要是换成他,心里肯定是不会高兴的。
但冬阳要是拒绝的话,村子里的人还好,在他们看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冬阳不愿意借也很正常,哪怕陈家人和秦家沾亲带故的,可到底不是他们秦家村的人,不借就不借。
只是在场的还有冬阳的同窗,他们的想法也很重要的。
想到这里,秦大山就生气得很,这陈家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不是在逼迫冬阳吗?
“无事。”
罗兰笑眯眯地吃菜,“大哥,老五已经是大人了,以后估计还要面对更大的场面,让他自己处理吧。”
秦大山看了一眼到现在都还能笑得出来的三弟,看向一旁的方掌柜,见他也是一脸弥勒佛一般的笑容,甚至在听到老三的话后,还赞同地点头,所以呢?
到底要怎么办?
秦大山能想到的,秦冬阳自然也能想到,笑着举杯,“宝玉啊,你得原谅五叔,这些东西我不能借给你。”
陈宝玉听到他这么说话,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在他眼里,秦冬阳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陈四土却火得很。
“老五啊。”
“陈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面对陈四土一脸的怒火以及他们这一桌的陈家男人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揍他的架势,秦冬阳依旧笑出了一脸的憨憨,怕吗?
肯定是不怕的。
陈家人也不想想这里是哪里,这是他家,是秦家村。
他可以可定,但凡对方敢碰他一下,今日陈家所有的人估计都别想竖着离开。
当然。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秦冬阳还是不喜欢大好的日子,大好的心情被他们给破坏了,“陈叔,在我的眼里,那些东西并不是科考的资料,而是我父亲对我如山的爱护。”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是一脸的感动。
儿子如此的倾情表演,作为父亲的罗兰自然是要配合的。
“这孩子啊,其实我最高兴的不是他考中了秀才,而是他成为了我想象中的儿子,人品好,懂事,孝顺。”罗兰的话,秦家人一个个地点头,然而,陈家人却想直接将口水喷在他的脸上,太不要脸了。
你儿子考上了,你才这么说?
那你怎么不说希望他下次考试落榜呢?
不高兴?
呸。
当谁没看见你那一脸褶子的笑容吗?
“旁的秀才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们家的老五啊。”
罗兰开口说道:“是真的很孝顺,之前读书那么辛苦,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吧,在家里硬是没有闲着,我和老婆子的饭是他和老四一起烧的,说是小时候娘给他做饭,现在他长大了,也可以给娘做饭了。”
说到这里,罗兰的眼眶都红了。
陈氏在另外一桌,听着这话,也顾不上别人羡慕的目光,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那个时候老婆子还说,那怎么行,你现在是秀才了,怎么能做这些粗活。”罗兰的声音不小,感情真实而充沛,“老五又说,娘啊,不管我多大,不管我是什么,永远都是娘的儿子,儿子孝顺爹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秦家人一个个的感动得无以复加,就是福顺酒楼的掌柜,心里也替这位老汉高兴。
唯有陈安安和方掌柜,一脸认真地听着,表情还得跟上,只是心里默默地看着对方表演。
但是。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无论这其中有多少的真实感情,但这一招走得那叫一个妙啊,要知道孝为百善之首,而作为读书人,特别是要走仕途的,事实上名声比才学更重要。
在权贵人家,父母为儿孙扬名,这很常见,这是大家都了解的套路,效果自然不一般啊。
但自家这个老弟不一样啊。
他的身份以及憨厚老实的笑容都注定了会达到非常好的效果。
看看秦家人还有那一群书生就知道了。
“爹,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秦冬阳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结果。
罗兰压根就不看他,转头就像方掌柜说自家儿子的孝顺之事。
“但凡是老五在家的时候,我和老婆子的洗脚水都是他和老四一起烧的,然后在一起端到我们跟前,给我们洗脚,再去倒水,不怕方老弟你笑话,我天生就一双汗脚,一天下来,那味道,我自个儿都有些嫌弃,老五却完全不在意。”
方掌柜能如何,自然是跟着附和,哪怕看穿了对方的计谋,他也不可能会泼冷水的,再看着一边的秦冬阳,那笑容跟自家老弟如出一辙,啧啧,或许这位干儿子还真能走得更远。
当然方掌柜不会知道,罗兰说的全是真事,事实上她的用意不仅仅是为了给老五扬名。
其他人都是一脸感动,唯独陈家人,一个个的脸色难看得很,呸,什么玩意儿,扯那么多做什么的,动不动就红眼眶,就你们父慈子孝啊,恶不恶心人啊。
不就是做顿饭,端个洗脚水吗?
这么丢人的事情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老五。”
陈四土开口,决定将话题撤回来。
“陈叔。”
秦冬阳这才看向陈四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这也是你这个当爷爷的对宝玉的一片慈爱之心,只是,刚刚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些东西,是父亲对我无私的付出,我一个做儿子的,又怎么可以将其借给别人。”
陈四土想要说话。
被秦冬阳打断了,“陈叔,你更加不知道,我爹,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种了一辈子地,若是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会打猎而已,他要获得那些东西,做了多少的努力,我不能,也不可以将它随意借给别人。”
陈四土想要骂人。
他其实不傻,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就是在嘲讽他,怎么好意思什么都不付出,张口就借呢?
陈宝玉阴沉着脸,他不在意这一群泥腿子的想法,但看着县学同窗那些书生一个个一脸的赞同,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嗯。
他低估了秦冬阳不要脸的地步。
“当然,宝玉作为我的侄儿,以后他要是课业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不说指点的话,大家一起努力,共同进步,我还是很欢迎和高兴的。”秦冬阳笑着说完,就单方面的结束了这个话题,“陈叔,我敬你,感谢你赏光。”
说完,喝了酒直接就去下一桌。
别说陈四土,就是陈家人都想要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掀了。
“爹,你若是在今天闹事的话,我明天就让人送两封休书到你们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春山出现在陈四土的跟前,低声威胁道:“还有,你先看看四周,都是我秦家人,你觉得他们会怕事吗?”
陈四土看着秦春山,张嘴就想要骂,结果,秦夏雨和秦秋果用十分阴森的目光盯着他。
秦秋果更是小声地说道:“陈叔,安分点,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们若是惹得大家都不愉快的话,呵呵,我听说令郎在县学读书,他要是哪天被人套了麻袋,又或者被打断了他拿笔的手,那多可惜啊。”
这威胁。
陈家人很气愤。
然而,可以说是正中要害。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说得好像你们家没有在县学读书的一般?”
若是以前,或许秦夏雨和秦秋果会非常满意有人帮忙将秦冬阳揍一顿,可现在,只要自家的秀才弟弟在,单单是每年免掉的税收那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因此,“陈叔,你这话我们兄弟三人都听得很清楚。”
说到这里,秦夏雨笑出一口略微有些发黄的牙齿,“我们家老五以后要是一直平安无事的话还好,但凡受点伤,特别出现被人打的情况,我们就找你。”
不要脸!
只可惜,这个时候秦家三兄弟都不愿意和他再扯,秦秋果直接将他按在座位上,朗声说道:“陈叔,快些吃菜,凉了味道也就差了。”
谁有功夫跟他磨叽啊。
是肉菜不够香,不好吃吗?
陈家的事情只是一个非常小的插曲,接下来的整个酒席,在一片和乐中结束,最先离开的是方掌柜他们还有秦冬阳的同学。
再有就是隔得较远的亲戚朋友。
至于村子里的人。
要么陪着老人们聊天,要么帮忙收拾,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才一个个离开。
自然也不是空手离开的。
现在国泰平安,秦家村地势有不错,良田良地颇多,一般的酒席都是会按照超出的量准备的,要是哪一家办酒,结果所有的盘子都被吃光了,完全没有剩菜,不管来的客人有没有吃饱,那都是极为丢人的事情。
更何况罗兰准备的时候更加的大手大脚。
所以。
离开的人都是拿着一些剩菜的,不多,但添点主食,一个晚上还是够的。
像村长或者族老的家里,会更多一些。
虽然这是习俗,也没人会嫌弃剩饭不干净,但带走的时候,还是要推脱一二的,客人推,主人家却不能真的就不给了,必须得硬塞,这才叫做诚意。
秦大山和秦二河就更加不用说了,直接用盆往家里端。
他们倒是不用那么客气了。
亲兄弟家,再这样推来推去就显得生分了。
他们一离开,秦家基本上就剩下自家的人了。
“好了,晚上我们就吃剩菜。”罗兰看了一眼秦春山兄弟三人,“你们今天表现还不错,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在家里怎么闹都可以,在外面,我希望你们能记住,你们是一个娘生的亲兄弟,明白吗?”
其他人纷纷点头。
事实上等到收拾干净利索以后,就已经是晚上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过晚饭,就各自会各自的房间了。
毕竟忙了一天,谁都累了。
秦春山看着钻进厨房的老四和老五,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他们去干什么,给爹娘烧洗脚水,他们每晚都会做的。
走进大房。
想着今天陈家的事情,脸色很是不好,在秦春山看来,陈家人闹事,丢的就是他的脸。
只是他虽然对着老丈人说了要给两封休书,但事实上,秦春山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可能休妻的,也不会让儿子休妻,休了再娶,他倒是无所谓,但对孩子来说,那就是后娘。
可什么都不做的话,秦春山又觉得憋屈,想了想,便开口说道:“你还有平安媳妇,明天一天不准吃饭,以后除非我同意,否则,不许私下里和陈家人接触,平安你们也是一样的,谁要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一次饿一天,两次就饿两天。”
撂下这话,转身就走。
哼,脸皮厚,不怕骂,他就不信还有人不怕饿肚子。
嗯。
每天都会出去转转,今天虽然有些累,但他还是想要再走走,不知道是日子舒心了,还是伙食好了,总之,他能够感觉到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中午喝了酒晚上的时候,按理来说,就不应该再喝了,可罗兰想着接下来还有事就喝了一杯,等洗完脚,整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她现在虽然是一个小老头,但一身的骨架子摆在那里,加上这段日子好吃好喝的,重量肯定不轻,就张氏和苗苗是扶不起的,因此,这事落到了秦冬阳的身上,将他扶上床,脱了衣服和鞋袜,盖上被子,正准备离开,袖子却被抓住了。
“老五啊。”
“爹,你说。”
秦冬阳在床边坐下。
“别看爹今天很高兴,但实际上爹很担心你啊。”说着醉醺醺的话,罗兰感觉她的演技已经到了影后级别。
也得亏秦安安不再这里,否则,她肯定会吐槽的。
只是,作为亲儿子的秦冬阳,因为一直知道亲爹不容易,再加上他的孝顺那是真情实意的,所以,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反而一脸难受地抓着他的手,“爹,是儿子不孝,让你操心了。”
罗兰摇头,“做父亲的,哪里能不替儿子着想啊,别看我被你们大哥他们三个伤透了心,但是之前的内部分家,其实也是为了他们着想,想想要是满足他们的愿望,直接分了家,我又跟着你和老四一起生活,他们三个估计会被骂得抬不起头来的。”
秦冬阳默。
“他们总说我偏心,事实上,我心里更觉得是亏了你和老四,他们不明白,你身体不能做重活是一回事,另外就是,你要是真的考出个什么名头,我们一大家子都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罗兰的声音大了一些,“他们就是鼠目寸光,看到的就只有寸那么大的天地。”
说着这话,看向秦冬阳,“老五,你不一样,你读过书,懂道理,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看得也长远,所以啊,你若是不想止步于秀才,接下来就需要更努力,为人处世要比以前还要低调,我最怕的就是你得意忘形,在众人的吹捧夸奖中找不到方向了。”
“爹,我不会。”
秦冬阳开口说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的心里已经在反省了,今天酒席上的场景,他不否认他有些忘乎所以了,毕竟周围的人都在夸他。
“不会就好啊。”
罗兰开口,“不过,你还是要急着爹的话,低调,稳住,谦虚。”
“嗯。”
秦冬阳用力地点头。
罗兰一笑,然后,直接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秦冬阳却没有睡,守在床边好一会儿才离开,一个人坐在堂屋,一直到半夜才回房间。
第二天,罗兰起来就看见了在收拾屋子的秦冬阳,昨日略带得意的眼神也沉浸了下来,心里略微满意。
不是她非要在对方高兴的时候泼冷水,但就整个秦家村的环境而言,出了一个秀才,秦冬阳只要在村子里,走到哪里不是被吹捧的对象,嗯,作为一个父亲,有责任让他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
“苗苗,你先进屋稍微收拾一下,一会儿柱子就过来了,家里的活就交给我们了。”
罗兰对着秦苗苗开口说道。
听到这话,秦苗苗略微羞涩,“没事儿,做完了再收拾也是一样的。”
作为一个勤快的姑娘,她起来的很早,家里的早饭和家务有五弟帮忙做,她就端起盆出去洗衣服,等到罗兰和张氏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洗完衣服回来,正在院子里凉着了。
罗兰也没勉强。
自家这个闺女,比起最开始来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不咋呼,不多话,也更有主见和想法了。
罗兰定亲的对象住在王家村,距离秦家村并不远,家里的条件和以前的秦家差不多,当然,在外人看来,现如今秦家出了个秀才就不一样了。
王四柱过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昨天那是倒是新的,只是为了不给秦家人落下不爱干净的印象,他选择穿旧衣服。
当然。
哪怕昨天才来过,今天来的时候依旧没有空着手,手里拎着两斤肉,看见罗兰,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有些傻。
只有罗兰心里清楚,秦三江最开始看中王四柱,就是因为他看着老实,脑子却很灵活,至于人品,那基本上是将能打听的都打听过了,才同意定亲的。
“叔,婶。”
张氏笑,见罗兰点头,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来就来嘛,拿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张氏没有多说。
罗兰和秦冬阳招待他。
“中午留在这里吃饭。”
“好。”
王四柱笑着点头。
一个上午的时间,这位未来女婿勤快得很,但凡罗兰和秦冬阳要做什么,他会在第一时间结果,比起一个老,一个书生,他做事是既快又好,只是时不时地左右张望,至于想看谁,罗兰父子俩都很清楚。
但谁都没有主动提出来。
王四柱虽然是秦苗苗的未婚夫,哪怕想见,也不能说的,虽然在这方面女人的名声更重要,但男人要是有了轻浮或者不安分的名头,那也绝对不是好事。
好在到了做饭的时候,秦苗苗不能再在房间里躲着了,本来就好看,收拾了一下,再红着脸,略微低着头走出来,王四柱一看,整个人笑得就更傻了。
。